賀雪生捏着故事書的手指一緊,她看了一眼賴在她旁邊的沈晏白,耳邊那道低沉的聲音,在手機裡更加有沙啞性感,彷彿染着夜色的涼薄,她淡淡道:“有事?”
耳邊響起打火機的聲音,接着是什麼東西點燃的聲音,那麼清楚,就好像她親眼看見他在她面前點燃了煙。成功男人抽菸的動作,就那樣清晰的浮現在眼前,她越不去想,卻是越清晰。
沈晏白瞧她怔愣地盯着虛空,忙着催促:“花生,你好了沒有,繼續講故事。”
賀雪生在依苑留宿那幾晚,沈晏白幾乎天天纏着她講故事。有一天晚上,沈存希恰巧從門前走過,兒童房房門虛掩,女人靠坐在牀邊,沈晏白膩在她懷裡,柔軟繾綣的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他在門外,看着這一幕,不由得看癡了。
那時候他想,若他們的女兒能長到沈宴白這麼大,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分開,這該是多麼幸福的一幕。
此刻,聽着沈晏白的催促,電波里那一點點小曖昧就這樣消失了。沈存希整個人像是浸進了冰水裡,頓時清醒過來,他淡淡道:“五分鐘後,把沈晏白送到大門口,我接他回去。”
賀雪生看着懷裡的孩子,她剛要說話,那端已經毫不留情的掛斷了。
沈晏白見她放下手機,喜滋滋道:“花生,快講,你講到他們乘着陽光滑進了水裡。”
沈晏白喜歡這套書,賀雪生買了兩套,依苑和賀宅各一套。在沈晏白期盼的目光裡,她合上了書,低聲道:“小白,你爸爸來接你回去了。”
沈晏白的小臉一瞬間變得極爲難看,他坐在牀上,倔強道:“我不要回去,我就要在你這裡,爸爸討厭!”
賀雪生搖了搖頭,“小白,不要這樣說,你爸爸聽見會難過,我給你拿衣服。”
沈晏白眼眶紅紅的,死死拽着賀雪生的家居服,不准她下牀去,“你就這麼希望我走?是不是我走了,你就只喜歡小週週一個人了?”
“說什麼傻話,我最喜歡你了,穿衣服吧,別讓你爸爸在外面等久了。”賀雪生無奈地看着他,這孩子自小沒有母親,對她格外親近,看見別的孩子和她親近,就會爭風吃醋。
沈晏白直接倒在牀上,四仰八叉的躺着,“我不要走,我不要回去,我就要在這裡,爸爸不愛我,我就要留在這裡。”
賀雪生赤腳站在牀下,雖然家裡有暖氣,但是已經入冬的天氣,踩在地上還是很涼,她拿着打底衫與外套,看見沈晏白躺在牀上耍賴,一時也很不忍心。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走到窗邊,透過深沉的夜色,她看到停在大門口的黑色勞斯萊斯,如一頭蟄伏在夜間的野獸,她猶豫了一瞬,手指點了回撥。
三聲之後,電話接通,賀雪生沒等他說話,已經快速道:“沈先生,小白不想和你回去,你讓他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我會直接送他去學校。”
疏離的稱呼,把沈存希心底的戾氣全部激得翻涌上來,他眉目冷沉,殘酷道:“賀小姐以什麼身份留他在你家住一晚?既然你給不了他永遠的親情,就不要給他希望,然後讓他一次次失望。一分鐘後,你不送他出來,我進去帶他離開。”
通訊以極其殘暴的方式掛斷了,那一聲驚響,震得賀雪生的心臟都麻痹了。
沈存希那句話,不僅僅是爲了沈晏白譴責她,也在爲他自己。她咬緊脣,逼着自己冷下心腸,對沈晏白的可憐視而不見。
沈存希說得沒錯,她不能永遠陪着小白,那麼有什麼資格給他幻想?
她沉默的走到牀邊,將沈晏白拉起來,把套頭打底衫套在他脖子上,給他穿衣服。沈晏白不是很配合,一直髮脾氣,“花生,你別趕我走,我保證乖乖的,你和爸爸說,我不要和他回去。”
賀雪生垂着眸,眼裡淚光閃爍,可是她不能心軟,“小白,回去吧,那裡纔是你的家。”
“我不要那個家,說話都有迴音,吃飯也只有我一個人吃,玩也只有我一個人玩,花生,你別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去!”脆生生的童音夾雜着哭腔,似乎知道她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他忍不住大哭起來。
賀雪生聽得心揪,給他穿好外套,她又去拿他的書包,把課本作業收拾好放進去,她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沈晏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眼婆娑地望着賀雪生,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小週週被他吵醒了,她揉着朦朧的睡眼,迷茫地看着這一幕。
剛纔她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是鬧的哪一齣?
“雪生阿姨,發生什麼事了?沈晏白爲什麼哭?”小週週的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低柔沙啞。
賀雪生還沒來得及解釋,沈晏白瞪着一雙哭紅的眼睛,盯着牀上像是睡美人一樣的小週週,怒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花生纔要趕我走。”
他瞪人的氣勢很兇悍,小週週被嚇得往後縮了縮,不敢再說話了。
賀雪生頭疼得快要炸開來,她在沈晏白身前蹲下,將他的小臉扳過來,不讓他瞪人,“小白,我們先下去,只要你爸爸同意,你今晚就在這裡留宿,好不好?”
“只要爸爸同意就可以嗎?”沈晏白心裡燃起一抹希望,以前他留在花生家,爸爸都沒反對,今晚應該也不會反對。
“嗯。”賀雪生點了點頭。
“那好,我和你下去,不用背書包了,一會兒我再跟你回來。”沈晏白爲了讓自己安心,將書包拿回去放在沙發上,還把外套脫了,那架勢就像真的要跟她回來似的。
“……”賀雪生默默地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也不戳破。以沈存希剛纔的語氣,只怕不會讓他留下。
賀雪生帶着沈晏白下樓,一眼就看到站在客廳裡那道頎長的身影。這幾天她刻意不去關注他的新聞,再加上他幾乎很少上新聞,想要將他摒棄在自己的視野之外,非常容易。
可是此刻看見他,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冷漠,因爲此刻她的視線,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窗外夜色濃重,男人踏着夜色而來,身上沾染了夜露的清冷,聽到腳步聲,他神色漠漠地看過來,直接無視了賀雪生,落在沈晏白身上,淡漠道:“跟我回家!”
賀雪生僵站在樓梯最後一個臺階上,原來不被他注視後,是這樣的感覺。她垂了眸,輕聲道:“小白,去吧,”
如果是從前,沈存希知道她帶走了沈晏白,會讓他留宿在賀宅。而現在,即使已經晚上10點了,他依然追了過來,要把孩子接走。
她知道,他在和她撇清關係。
從他在她辦公室裡說分開以後,他就不願意再麻煩她,徹底把她當成了外人。
其實這樣纔好啊,他們纔不會互相傷害,慢慢的就老死不相往來,其實挺好的。
沈存希站在原地沒動,看着沈晏白慢吞吞地走過去。
像每個孩子都會畏懼父親一樣,沈晏白在心裡其實挺怕沈存希的,尤其是他冷着臉不苟言笑時,就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而這種壓力是無法緩解的。
他看得出來,爸爸最近不開心,所以就算他不在家,家裡都籠罩在低氣壓下。他不敢像剛纔在賀雪生面前一樣耍渾使賴,在沈存希面前規規矩矩地站好,“爸爸,我想在花生家住,你一個人回去吧。”
沈存希眼角抽了抽,冷冷地盯着他,就算還沒有開口,就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力,他說:“賀小姐,麻煩你把他的外套和書包拿下來一下。”
話是對着她說的,可眼尾餘光都沒有瞟她一下,寡情得讓人心涼。
賀雪生剛要回樓上去拿衣服,雲姨似乎看出什麼來,她連忙道:“雪生小姐,你陪沈先生說說話,我上去拿。”
沈晏白一見雲姨上去拿他的書包和外套,他就已經知道沈存希的決定不容置疑,他頓時慌了,“爸爸,我不要回去,我就在這裡住。”
沈存希蹙眉盯着他,低聲警告:“沈晏白,不要在別人家鬧!”
“那你就彆強迫我跟你回去。”沈晏白頂嘴,還轉身就往賀雪生身邊跑,牢牢抱住她,尋求支持,“花生,你告訴爸爸,不讓爸爸帶我回去!”
這是他們兩父子的事,賀雪生算是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麼。但是看見沈晏白急得眼眶通紅,眼看就要哭了,她擡起頭望着那個稍嫌冷漠的男人,道:“沈存希,你就讓他住下吧,這時間太晚了,回去也快12點了。”
“自家的孩子,不敢麻煩賀小姐!”沈存希清冷道。
“我不覺得麻煩。”賀雪生手指按着沈晏白的肩頭,聽他說麻煩,手指不由得又僵又冷。原來說分開後,她想留小白住一晚,也成了麻煩。
沈存希擡眸望了過來,這是他今晚踏進賀宅後,第一次拿正眼瞧她,可他眸底除了諷刺,卻只有綿延無盡的冷漠,看得她心頭一陣發涼。
“對賀小姐來說,確實算不上麻煩,但是你能遷就他多少次,等他慢慢習慣你,喜歡上你,離不開你的時候,你要嫁人,要有別的孩子,你讓他以後如何自處?”沈存希每個字都透着狠意,語氣十分重。
賀雪生咬着脣,沈存希所說的話,每個字都砸進了她心裡,她沒有說話,卻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沈晏白她不能留,她再憐惜他,再覺得他與她的身世相近,也不能給他虛幻的希望。
沈晏白感覺到了壓在肩上的重量消失,他仰起頭,看見賀雪生移開目光,耳邊響起她略帶殘忍的聲音,“小白,和你爸爸回去吧,我這裡留不下你。”
沈晏白猛地抱住她的腿,哭聲震天,“花生,你不要拋棄我,我不要和爸爸回去。”
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賀雪生強忍着眼中的淚光,彎下腰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開了他抱住她的手,然後轉身迅速上樓去。
沈晏白穿着拖鞋,追了幾個階梯,一下子被拖鞋絆倒,他疼得悶哼一聲,仰頭望着突然停下的賀雪生,眼中升起希冀的光芒,但是下一秒,她便絕然離去。
沈存希看着她逐漸消失在二樓緩步臺的身影,插在褲袋裡的雙手十指冰涼,鳳眸裡漫上濃濃的失望與落寞。他原本以爲,看在孩子的份上,她會……
他自嘲的勾起脣角,落在趴在臺階上哭得一張小臉通紅的孩子上,到底不是她的孩子,他怎能如此自以爲是?
雲姨抱着書包躲在二樓,她挺喜歡沈晏白這孩子,是希望雪生小姐能留下他的,所以她一直沒有下去。看到賀雪生上來,她神色微窘,賀雪生卻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雲姨連忙拿着外套和書包下去,交給了沈存希。沈存希給沈晏白穿上衣服,像拎小雞一樣拎着他出了門。
賀雪生站在臥室窗前,看着那兩道逐漸離去的身影,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荒涼。小週週被吵醒了,這會兒睡不着,她爬起來,站在賀雪生面前,隔着一扇玻璃,還能聽到沈晏白的嚎啕大哭。
到底是小孩子,她感同身受,“雪生阿姨,你爲什麼不留下他呢?他哭得好可憐。就像每次奶奶要把我從媽媽身邊帶走一樣,我都害怕再也見不到媽媽,都會哭得格外傷心。”
賀雪生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她很喜歡沈晏白,她不止把他當成了她的童年,有時候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沈晏白在學校裡經常提起你,比提起他爸爸的次數還多,每次提起你,那語氣又驕傲又自豪。”小週週道。
賀雪生再也忍不住,轉身向門外跑去。小週週嚇得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纔想起要去追。
賀雪生追出別墅,跑到大門口時,停在那裡的勞斯萊斯已經駛離,她衝出門外,站在馬路邊上,只看到那兩盞腥紅的尾燈,在路的盡頭一閃,徹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這會兒才發現,腳底又涼又刺疼。她垂眸看去,只見她一隻腳上還穿着室內拖鞋,另一隻腳上的拖鞋已經不翼而飛,白皙的腳上滿是灰塵。
臉上冰涼冰涼的,她擡手抹了一下臉,觸手溼潤,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直到一隻拖鞋放在她面前,她纔回過神來。
低頭看去,老人頭上的銀髮在路燈下散發出奪目的光芒,賀峰站在她旁邊,展開大衣披在她肩上,“孩子,捨不得他們,就別爲難自己。”
“爸爸……”賀雪生哽咽住。
賀峰伸手擁着她,一臉瞭然的點頭,“爸爸明白,你吃了太多苦,不願意再敞開心扉去接納他,可是不接納,你也痛苦,不是嗎?”
“爸爸……”
賀峰擁着她的肩,帶着她往賀宅裡走去,夜霧繚繞,露水凝結,飄起了細細的雨絲,他說:“老四這孩子,比我想象中對伴侶更忠誠,他要不是被傷到極致,也不願意和你劃清界限。好好想想爸爸的話,人生對你來說,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賀雪生垂眸,看着路燈將他們拉長的身影,她心裡曾幻想過她父親的形象,一定是高大的,睿智的,無所不能的,他能幫她解決一切她煩惱的事情,也能將她托起來,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而如今,她心裡的父親,只剩下面前這位老人,在她傷心失意的時候,能夠諄諄善誘,在她對人生失去信心時,他會給她指引方向。
其實,她從不孤單。
“爸爸,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失去了信任一個人的能力。在他身邊,不,在任何人身邊,我都沒有安全感。現實讓我混亂,讓我看不清,讓我迷失。”賀雪生悲傷道。
賀峰搖了搖頭,看着她的目光充滿慈祥與疼愛,“不,雪生,你還信任爸爸,信任哥哥,信任雲嬗,你並沒有失去信任一個人的能力。”
賀峰沒有說的是,她只是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所以也無法再信任沈存希。
“爸爸,我該怎麼辦?”賀雪生無助的問道。
“聽從心底的聲音,試着從迷濛中走出來,你會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賀峰扶着她走上臺階,燈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帶來了一絲暖意。
賀雪生似懂非懂,卻是不再問。
兩人進了別墅,看見小週週和雲姨站在門口等他們,賀雪生帶小週週回樓上睡覺。賀峰看着她們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他滿目憂傷。
孩子,是爸爸苦了你。如果你自小長在一個溫暖的家庭裡,你會變成一個溫暖的人,可是偏偏,我把黑暗帶給了你,讓你在絕望的世界裡掙扎太久。
爸爸要怎麼幫你,才能讓你重新學會愛人的能力?
他垂下目光,沉沉的嘆了一聲,亦步亦趨地向臥室方向走去。雲姨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這副頹然的模樣,又擡頭看向二樓緩步臺,良久,她嘆息一聲。
……
黑色勞斯萊斯如夜間的野豹,行走在一遍夜色中。
後座上,沈晏白大哭不止,吵得沈存希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橫眉瞪着後視鏡,聲音夾雜着怒氣,“再哭就給我回法國去。”
沈晏白哭聲一頓,瞪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氣憤道:“爸爸,我不愛你了!”
“平時也沒見你愛過我。”沈存希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夾着煙,時不時在窗外點點。話回得挺快,有點和孩子賭氣的味道,破罐子破摔。
“……”沈晏白雙手抱胸,死死地瞪着他,“爸爸,你爲什麼要這樣子,我討厭你!”
“來勁了是不是?”沈存希怒道,從窗戶刮進來的風,連帶的讓他的聲音也多了一種涼入骨髓的冷意。
沈晏白賭氣的鼓着腮幫子,“我喜歡花生,你爲什麼要拆散我們?”
沈存希不說話,只覺得太陽穴又開始疼了。他懂什麼是喜歡麼?懂什麼叫拆散不?
車裡陷入長久的對峙與沉默中,等沈存希再看向後視鏡時,才發現小傢伙倒在後座上睡着了。他無奈的一笑,孩子的喜歡堅持得了多久?哪像大人那樣,一旦愛上,便是深入骨髓。
他打了轉向燈,將車停在路邊,拿起擱在副駕駛座上的大衣蓋在他身上,以免夜深露重,他着涼了。
重新發動車子,他的手機響起來,那端傳來略帶疲憊與低落的聲音,“小四,出來陪我喝酒。”
沈存希關注過早上轟動全城的新聞,聽出他語氣中的失意,他看了一眼後座上的沈晏白,道:“好,在哪?”
那端報了一個地址,就掛斷電話,沈存希在前面路口掉頭,朝覲海臺私人會所駛去。
到達覲海臺私人會所,已經快12點了,沈存希抱着沈晏白走進他們聚會的包房,看見薄慕年坐在沙發上,昏黃的燈光下,他俊臉微紅,領帶扯開,襯衣解開了三顆鈕釦,說不出來的頹廢。
聽到動靜,他擡起頭來,看見沈存希抱着孩子,他薄脣輕扯,“怎麼還把孩子帶在身邊?”
“剛接他回去,我進去把他放下。”沈存希徑直進了內室,掀開被子將沈晏白放在牀上,沈晏白轉了個身,嘴裡正在夢囈,“爸爸,你不要送我回法國,不要分開我和花生。”
“……”
沈存希給他蓋上被子,然後走出內室,合上門,這纔來到沙發旁坐下。
他拿起水晶酒瓶,往酒杯裡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裡發出璀璨的光芒,他端起酒杯,仰頭就灌了一杯下去。
耳邊傳來薄慕年失落的聲音,“小四,你說女人的心怎麼就那麼狠?”
沈存希又往杯裡斟滿了酒,聞言,他擡頭看向他,“她爲什麼執意離婚?以前拿撫養權還能脅迫她,她現在連孩子也不要了,也要跟你離婚的理由是什麼?”
“厭了倦了。”薄慕年的薄脣裡吐出這四個字,想起那個女人前所未有的絕決目光,她是怎麼說的來着?
“薄慕年,每次一吵架一提離婚,你就強迫我,是不是強迫會上癮?你以爲睡一覺起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七年了,我把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耗在與你鬥氣中,我不想再這麼過下去了,我厭倦了,如果你還念着我們之間的情份,就好聚好散。”
他被激怒了,想到她要離開他,他氣得口不擇言,“當年你簽下契約時,心裡不就是很清楚,你是拿來給我睡的,現在假清高什麼?”
“啪”一聲,韓美昕給了他一耳光,徹底將他打醒,他慌張地看着她慢慢變得冷漠地神情,也顧不得她剛給了他一耳光,“美昕……”
一直以來,契約婚姻都是長在韓美昕心裡的一顆毒瘤,誰觸碰一下,都能讓她血流成河,尤其是在她愛上薄慕年之後,這是她心中磨滅不去的一道傷,是時時刻刻能羞辱她的利器。
年少時不懂,如今才發現,當時她簽下的,就是一張賣身契。爲了這賣身契,她應該給他生孩子,活該被他和他的家人羞辱。
她後退一步,躲開了男人抓過來的手,她滿目閃爍的淚光,“薄慕年,你終於說實話了,我知道了,我也清楚了,這個婚,我們離定了。”
薄慕年僵在原地,驕傲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去挽回她,看着她撿起地上被撕碎的衣服,一件件套回去,看着她絕然的摔門而去,他才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麼混賬話!
沈存希瞧了他一眼,“七年都過下去了,怎麼突然就過不下去了?是不是問題還是出在你身上?”
薄慕年擡眸瞪過去,大聲道:“什麼叫問題出在我身上,你不知道她那脾氣一根筋似的,說要離婚,七年都沒讓我安生過,擱誰身上,都會過不下去。”
他聲音越大,就越心虛,沈存希是瞭解他的,也不和他繞圈子,“老大,你不會和那嫩模搞出人命來了吧?我瞧着韓美昕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怎麼就不顧一切和你鬧了?”
薄慕年被他看得心虛,主動解釋了一句,“不關那嫩模的事,她就給我旗下的網遊公司代言了一款網遊,恰好在酒店裡碰見,我們什麼事都沒有。”
“沒有還能惹急了她?”沈存希擺明不信。
“你小子是來安慰我的,還是來審問我的?你又不是她的孃家人,這麼向着她做什麼?”薄慕年不滿的嘀咕。
沈存希端着酒杯,優雅地靠在沙發背上,他說:“我要是孃家人,我就助她一臂之力,叫你嘴硬!”
“你敢!”薄慕年瞪着他,看他滿臉的不以爲然,頓時泄了氣,“也活該我嘴欠,昨天我看見她和郭玉在一起,二話不說拉走她,回了別墅,我們就吵起來,我一氣之下,就把她給……”
後面的話,他自己都沒臉說,雖然強上這事,他幹了不止一次兩次了。
沈存希心中瞭然,“我說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喜歡這種相愛相殺的戲碼?”
“你說誰一大把年紀了?我身強力壯,男人四十一枝花,我現在可是一朵開得正鮮豔的花。”男人和女人都一樣,提到年紀就敏感。
沈存希忍不住噴笑出聲,“是是是,你現在是一朵開得正豔的喇叭花。”
“……”
兩人這麼一鬧,剛纔那悲傷低落的氣氛徹底沒有了,薄慕年喝了口酒,感嘆道:“這女人啊,說變就變,跟六月的天氣一樣,還是男人的友情好啊,小四,要不我們湊成一對算了,讓她們滾蛋。”
“別,我是直的,你別把我掰彎了。”沈存希一臉的敬謝不敏,見他連這種玩笑話都說得出來,可見真的被韓美昕刺激得不輕。
唉,他們身邊的這一個兩個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可就算不省油,他們也要定了。這一跟頭,栽下去就起不來了,可偏偏還栽得心甘情願。
這一夜,兩個受苦受難的兄弟,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個痛快,暫時把悲傷與難過壓在心裡,只管今宵有酒今宵醉。
……
賀雪生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小週週正坐在牀上,一雙漆黑如寶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走進浴室,洗了腳,然後坐在牀上,哄小週週睡覺。
聯繫不上美昕,這孩子怎麼看怎麼可憐。
小週週躺在牀上,望着粉色的帳頂,問賀雪生,“雪生阿姨,我明天就能見到媽媽了嗎?”
“嗯,小週週明天就能見到媽媽了,不早了,睡吧。”賀雪生給她掖了掖被子,見她聽話的閉上眼睛,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
不一會兒,房間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賀雪生靠在牀頭,卻沒什麼睡意。想到晚上沈存希的冷漠,她心裡就難受。
最近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死亡,在這樣的壓力下,她已然分辯不清楚,到底什麼能信,什麼不能信。
她的手機響起短促的提示音,她猛地坐直身體,拿起擱在牀頭櫃上的手機,迅速點開,裡面有一條未讀短信,她連忙點開。
手機裡忽然響起歌曲魅影的主題曲,在這深夜顯得十分驚悚。她連忙伸手去關,卻怎麼也關不了。她像握着一個燙手山芋,連忙扔了出去,可是音樂一直在響。
她捂住耳朵,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縮在牀頭,“別響了,求求你別響了。”
賀東辰從門外經過,聽到裡面傳來賀雪生恐懼的聲音,隱約還有怪異的音樂聲,他連忙推開門進去。他急走幾步,來到內室,透過粉色水晶珠簾,他看到牀頭縮成一團的女人,她臉色慘白,不停的哆嗦着,他連忙走過去,伸手抱住她,“雪生,你怎麼了?別害怕,哥哥在這裡。”
賀雪生縮在他懷裡,她指着地上的手機,“音樂,我關不了,我害怕。”
賀東辰看着躺在地上的手機,一首音樂播放停止,再也沒發出任何動靜來。他摟着她,柔聲安撫,“沒響了,別怕。”
賀雪生全身顫抖,怯生生地盯着地上的手機,賀東辰放開她,撿起手機,查看剛纔的播放界面。他點擊重放,音樂聲再度響起,界面是黑的,沒有任何畫面。
可是賀雪生好像挺怕這音樂,縮在角落裡一直嚷着讓他關掉。他蹙了蹙眉頭,道:“就是一首音樂,沒事的,雪生,不要害怕!”
賀雪生搖頭,“那天那個給我打電話的人,就是在那邊播放這首音樂,然後發來了恐嚇圖片。哥哥,這不是普通的惡作劇,我一聽到這音樂,就感覺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涌來,頭疼欲裂。”
賀東辰擰了擰眉,看着她因爲受到驚嚇而蒼白的小臉,他連忙去關,但是手機就像中了病毒一樣,不能關。他眉心蹙得更緊,“雪生,你先睡,我拿手機去研究一下,應該是病毒。”
說完,他大步走出臥室,音樂聲遠去,她再也聽不見,胸口的窒悶消失了,頭也不疼了。她大汗淋漓的靠在枕頭上,她爲什麼會對這音樂有這麼大的反應?
賀東辰攥着手機回了書房,他拿起座機,迅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語氣凝重道:“雲嬗,你到書房來一下。”
雲嬗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賀東辰的聲音一下子就醒了,她擰緊眉毛,道:“這麼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是不是要我下去親自請你?”賀東辰此刻沒心情跟她廢話。
雲嬗抿了抿脣,掛了電話,掀開被子下牀,低頭看見自己穿着真絲睡裙,這樣子上去,那個滿肚子壞水的男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她連忙換了一套中規中矩的衣服,還特意穿了一條束腰揹帶牛仔褲,這纔出門上樓。
來到書房外,她擡手敲了敲門,聽到裡面傳來疏冷的男音,她推開門進去。房間裡播放着音樂,不是那種輕音樂,在這深夜,透着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她立即想起來,那是歌劇魅影裡的主題曲,賀東辰看見她進來,將手機丟給她,道:“你看看。”
雲嬗暫時忘記眼前這個男人十分具有攻擊性,她走到書桌旁,拿起手機,音樂播放到最後,手機裡黑暗的圖片突然爆炸開來,然後滿屏的血色,她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玩藝?”雲嬗被嚇得差點扔掉手機。
即使她性格堅毅,但到底是女人,也有着屬於女人的一些膽小。
賀東辰擡眼看她,黑眸深不見底,“害怕?”
雲嬗怕被他看輕,梗着脖子道:“誰、誰害怕了,就是突然被嚇了一跳,你大半夜叫我上來,就是讓我來看這個的?你是不是太閒了?”
賀東辰似笑非笑的凝着她,只要她心虛的時候,她的話就一定很多,“害怕就害怕,有什麼好逞強的,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害怕了?”雲嬗覺得他此刻的話,是在看輕她,她纔不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出恐懼的一面。
賀東辰也不和她較勁,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豈會不瞭解她愛逞強的性子?“這是發給雪生的,我剛纔研究了一下,在網上搜索了一下這個號碼,是個非營運的賬號。”
雲嬗的注意力全放在賀東辰的話上,“這是用來恐嚇雪生小姐的?”
“還不算笨。”
“我什麼時候笨過了?”雲嬗不滿道。
“是,黑客通過網上的虛擬賬號發送消息給雪生,並非要竊取她手機裡的資料,而是爲了恐嚇她。雪生說,上次有人打電話給她,也是播放這首音樂。而她聽到這首音樂會害怕,說明這不是普通的惡作劇。”賀東辰神情凝重道,什麼人要用這種方式去恐嚇雪生,又想達到什麼目的?
雲嬗皺眉沉思,“這不是巧合,對方應該知道雪生小姐害怕這首音樂,纔會反覆的用這首音樂刺激她,但是這首音樂代表了什麼呢?”
“敵人用這首音樂來刺激雪生,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也許我們應該瞭解一下歌劇魅影的故事,也許就能知道對方想幹什麼。”賀東辰一邊說,一邊十指如飛的在鍵盤上敲擊着。
雲嬗站在旁邊,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無疑的,他身上擁了太多尋常男人沒有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都成了他身上的閃光亮,成熟、多金,有魅力,不停吸引着異性的目光。
這樣的男人,哪怕性子狂狷,也不會讓人反感。
可是隻有她知道,他骨子裡有多壞,二十歲時就調戲她,每一次和他的碰撞,都會讓她敗於下風。她似乎從來沒有贏過他,不管在哪個方面。
賀東辰迅速調出歌劇魅影的劇情簡介,眼角餘光瞄到女人盯着他失神的模樣,他又關了界面,調出歌劇魅影的片子,轉頭看向她,“去拉張椅子過來,陪我看完這部電影。”
雲嬗迅速從迷失中醒過神來,她連忙去拉椅子過來,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賀東辰旁邊,看着電腦上正在播放的電影。
這部片子是講在法國巴黎的一家歌劇院裡,怪事頻繁地發生,原來的首席女主解險些被砸死,劇院出現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虛幻男聲,這個聲音來自住在劇院地下迷宮的“幽靈”,他愛上了女演員克麗斯汀,暗中教她唱歌,幫她獲得女主角的位置。
而克麗斯汀卻愛着劇院經濟人拉烏爾,由此引起了嫉妒、追逐、謀殺等一系列情節。而最終“幽靈”發現自己對克麗斯汀的愛已經超過了個人的佔有慾,於是解脫了克麗斯汀,留下披風和麪具,獨自消失在昏暗的地下迷宮裡。
看完這部片子,雲嬗眼眶溼潤,爲那個選擇獨自消失的“幽靈”而感到悲傷。雖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他引發的,可是他最終選擇了成全。
賀東辰聽到啜泣聲,他轉頭看着旁邊的女人,這個打死都不掉一滴眼淚的倔強女人,卻因爲一部電影而哭得肝腸寸斷。
他的心狠狠震動了一下,分不清心裡那莫名的心疼爲什麼而起,他忽然傾身,吻住她的紅脣,嚐到她脣上那抹苦澀的味道,他低吟一聲,吻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