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潼醒來時, 臥室的隔光牀簾拉的很緊,整個空間一片黑暗,只有門口角落的壁燈發出微弱的光, 趙青潼一時之間恍惚了時間。
她抽出放在枕下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4:40.
居然睡了十個小時, 她擁着被子坐了一會兒, 思緒有些跟不上。她在夢裡又看見了那張臉, 穿着校服散發着少年氣的鐘白,寡淡的表情,帶着笑意的眸子, 年少時美好而璀璨的時光。
然後那張臉便與凌晨的鐘醫生重合,趙青潼終於回過神來。
掀起被子赤腳推開房門, 發現客廳早就空了。
餐桌上的早飯有微微動過的痕跡, 一杯牛奶下壓着一張紙條, 是他遒勁的筆跡。
一串十一位的數字,他的電話, 以及後面簡短的一句話,“有什麼不舒服告訴我,這是醫囑。”
趙青潼抿脣,把那張紙條緊緊的攥在手裡,隨意的從書架裡抽出一本書, 夾在裡面扔在書桌上。
他們之間還是不要有聯繫了。
趙青潼撫平跳的過快的心跳, 拿過桌上已經放涼的牛奶喝了一口, 走進浴室。
鍾醫生今天的門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這是同事張陽觀察一下午得出來的結論, 具體表現就是鍾醫生時不時的會拿出手機看一下,見到什麼消息都沒有時臉色會驟然沉下來, 然後煩躁的拉開領帶望向窗外。
這樣的表現在對待工作一向嚴謹且認真的鐘醫生身上很難見到,張陽起了好奇心。
“怎麼,沒睡好?”他把手裡未開封的功能飲料遞給鍾白。
“不用。”鍾白揉了揉眉心,拒絕。
“你今天不在狀態啊。”張陽一邊在電腦裡敲進查房報告一邊說。
“你多想了。”鍾白敷衍道。時鐘指示五點半,她應該醒了,卻沒聯繫他,這說明她並不想與他有瓜葛。
這個認知成功的讓鍾白的心沉了一沉。
“我聽說,”張陽頓了頓,語氣略帶揶揄,“今早有小護士告訴我,鍾醫生早上讓我一個人做手術,是因爲去急診照顧一個擦傷患者?”
“還聽說那擦傷患者是個大美女?”他補充道。
見鍾白不置可否,張陽坐到鍾白身邊,“難道?”
“難道什麼?”鍾白擡頭瞟了他一眼。
“我們鍾醫生紅鸞星動了。”張陽和鍾白同在協和讀書,畢業後又被分配到醫大附院,對鍾白的性子也瞭解的七七八八。他外貌出色,能力超羣,無論在哪都是焦點,身邊主動追他的小姑娘不在少數,但他卻對這些女孩沒有一點興趣,拒絕的話冷靜又幹脆。
一向冷麪的鐘白居然主動近女人的身,張陽好奇的要死。
正要繼續追問,鍾白的手機傳來連續震動音。
他接過,聽到電話那端的聲音時,眼底隱隱迸發出神采,起身走到內間的休息室,步伐很急。
張陽望着鍾白的背影,伸出食指摸摸下巴,看來是真動心了啊。
【是鍾白嗎?】電話那端的趙青潼口氣裡帶着試探。
【嗯。】鍾白的聲音很沉穩。
【你好像把很重要的東西落在我家了。】趙青潼看着手裡的文件袋,上面的標籤是患者的手術資料,是在她洗澡過後發現的。裡面的東西層層疊疊,都做了標註,看起來似乎很重要,她也不敢耽擱,立刻從書頁裡翻出鍾白的電話。
【嗯,患者的手術資料。】鍾白的嘴角微微勾起,【我等了很久,你纔打來電話。】
【對,對不起。】趙青潼懊惱的拍拍腦袋,如果把自己的聯繫方式發給他,或許就不用他等這麼久了,萬一誤了工作,耽誤了病患,這不是趙青潼的本意。
【文件要的很急嗎,我現在有時間,要不要給你送過去。】趙青潼擡頭看了看時鐘,電臺節目的彩排是在晚上八點開始,現在到醫院還趕得急。
鍾白脣角的笑意蔓延到眼底,他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開口,【這樣再好不過了。我的微信就是這個手機號,你加一下,我把地址給你。】
趙青潼應下,掛斷電話。
把那串號碼複製粘貼到微信查找中,他的微信名字就是本命,而頭像,趙青潼心頭重重一跳,是那條鉛筆勾勒的狐狸尾巴。
有什麼念頭撞到腦子裡,趙青潼心亂如麻,迅速的添加好友後,把手機錢包一股腦的扔進挎包裡,警告自己不要多想。
鍾白看着鮮紅的加一出現在微信界面,亂了一天的心才安定下來。
她的朋友圈很簡單,都是日常生活的分享,多半和工作有關,新節目的宣傳,準備節目的備稿,在工作人員的鏡頭下她笑得溫柔又端莊。
鍾白細細的翻看每一張照片,從她上大學開始,與同學的畢業合照,剛剛進廣播電臺的興奮,熬夜通宵備稿,終於有了自己電臺的激動,他都看的仔細,而發生在趙青潼身上這些令人銘記的時刻,他都沒在她身旁。
窗外夕陽西下,鮮豔的火燒雲在角落連成一片,和金黃的落日相得益彰,鍾白坐在沙發上良久,似在沉思,也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少年時的他,是不會愛人的,也覺得自己不應該被愛,可是卻遇到趙青潼,亂了定數。她纏着他,不怕他的冷臉、古怪和拒絕,像是毒、品一樣慢慢滲近他的生活,讓他初涉情愛便嚐到美妙。
他以爲這樣的過程會一直持續,他也以爲她會一直陪着他。
可是趙青潼卻放棄了這段感情。鍾白不是不怨的,在兩人分手的前幾個月裡,他扔掉了所有能想起趙青潼的東西,也失去了她的消息。他以爲自己恢復了,但是她的臉還是會隨意的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學校圖書館,一中門口的老麪店,還有他的房間,他的牀上。
後來還是母親忍不下心,告訴他,趙青潼知道他的眼睛受了傷,鍾白這纔想通了她的種種做法,知道她心裡藏着多大的壓力,那些怨憤也隨着時間慢慢消解。
高三那年,聽袁超說,她父親有把趙青潼送去美國讀書的想法,終於聽到她的消息,鍾白先是短暫的驚愕,後來心中又有了方向。
放棄國內最頂尖的學府拋出的橄欖枝,遠赴重洋,只希望能再次遇到她。
鍾白向來是不願交際的,可是在哈佛醫學院的那四年,他強迫着自己多去和華人圈子溝通,朝着同學們打聽是否知道趙青潼這個人,甚至連美西的學校都不放過。
但所有的反饋都像是碎石掉進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從哈佛畢業後,他又選擇回到協和讀書,京都,是他們商量好要共同上大學的地方,不過人海茫茫,他已經不抱希望。
但是現在,命運兜兜轉轉,他們還是再一次遇上。
鍾白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在情感上折磨自己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八年時光,孑然一身,等待的也不過是一個趙青潼而已。
以前是她主動向他走出九十九步,現在角色調轉,鍾白甘之如飴。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下,鍾白眼底的墨色漸濃,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聽筒那端的男聲聒噪,聽到鍾白的要求後愣了一下,然後便是連連答應。
鍾白又打開微信對話框,目光停留在趙青潼收到他地址後回覆的短短一個好。
承蒙老天厚愛,他的小狐狸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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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潼走進外科診室的時候,鍾白正坐在椅子上和一個男人說着什麼,見他擡眼望向自己,趙青潼指了指門口的長椅,示意着自己出去等,不會打擾他的工作。
卻不料被那男人叫住。
“趙青潼?你是趙青潼?”男人留着寸頭,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略微發福,笑眯眯的望着他。
“你是?”趙青潼疑惑的看向他。
“我你都不記得了,我是宋一鳴啊。”宋一鳴見到她很是興奮,熱情的把趙青潼摁到診室的椅子上,“我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你來找鍾白的?沒想到這麼久了,你們還在一起。”
他聲音很大,說出的話落在趙青潼耳朵裡微微滾燙。
“我們沒有...”她試圖開口辯解。
卻被鍾白打斷。
“東西呢?”他一身白大褂,稱的面冠如玉,臉色卻微微沉鶩,伸手向她討要文件袋。
“哦,在這兒。”趙青潼起身從挎包裡拿出他的東西。
“青潼,你現在在做什麼呢?我都不知道你也在京都?”宋一鳴連珠炮般的發問。
他實在熱情,和上學的時候一樣。
趙青潼笑了笑,“我現在在一家電臺做播音員。”她頓了頓,微不可查的瞟了鍾白一眼,“我大學就在京都上的。”
鍾白翻看資料的手停下來。
是了,怪不得在美國找不到她,原來她一直在京都。
“你呢,怎麼會在這兒。”趙青潼轉移話題,反問道。
“我也是,大學在京都上的,這不是前段時間我爸過來看我,不小心摔了腿,鍾白幫了不少忙。”
趙青潼有些意外,鍾白的個性他了解,倒是沒想到他還會和宋一鳴保持聯繫。
“東西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晚上還有工作。”她和宋一鳴說話時,鍾白的目光始終落在趙青潼身上,凝神且鋒利,趙青潼有些無措。
“對了,下週末咱們班在京都的同學舉辦了一場同學會,你來不來,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宋一鳴見她要走,連忙說道。
“咱們班?”趙青潼的喉嚨隱隱發澀。
“就是高一九班啊,我們班來京都發展的人不少,一年一次的同學會都成了風俗了。你也來吧。”
見趙青潼似乎不爲所動,他補充道,“鍾白也去呢。”
他每年都會去參加同學會嗎?趙青潼擡頭看了鍾白一眼,卻落在他黝黑的眸子裡。
“還有紀筱,她還總向我們打聽你的情況呢。”
紀筱,趙青潼心思一動。那個內斂文靜的姑娘,她在一中唯一的好友。
“好,我去。”她點點頭。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宋一鳴明顯興奮不少,“今年的同學會肯定特別熱鬧。”
“時間地點我發給你啊。”宋一鳴朝着趙青潼揚了揚手裡的手機,示意着讓趙青潼留下手機號。
“不用,我去接她。”安靜聽他們寒暄的鐘白開口,聲音清清冷冷。
“那好吧。”宋一鳴揚着手機的手放下,訕訕的笑。
高一九班,紀筱,宋一鳴,這些久違的名字陌生而熟悉,趙青潼又看了鍾白一眼,頷首離開。
宋一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得意,“學委,這下你要怎麼感謝我?”
鍾白合上手裡趙青潼送來的手術資料,放進封存檔案盒裡,“地點你說,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