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文官還是挺有脾氣的,早朝取消了,見不到皇帝本人,那就天天上奏摺,指責、批評甚至責罵成了唯一的主題。
首輔王家屏知道朱翊鈞是不滿大家的逼迫,所以才避而不見,只是“立太子”一事事關重大,王家屏也認爲應當即刻確定下來,所以他親自出馬,和皇帝詳談了幾次,卻沒能說服對方。
局面又一次僵持起來。
怎麼破局呢?王家屏想到了一個人,兵部右侍郎鍾南。
其實王家屏和鍾南也算是舊識了。當年申時行還是首輔,石星還是兵部尚書的時候,四位內閣大臣和兵部三位大佬,在皇帝的御書房見到了尚是薊州副總兵的鐘南。也正是那一次和鍾南的舌戰,讓王家屏對這個後生有了深刻的印象。
鍾府,後院,王家屏和鍾南相對而坐。
“看來鍾侍郎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年輕就是好啊!”王家屏出招。
“我這病是時好時壞,今天可能是見到王閣老來了,所以纔有了些精神。”鍾南的謊話隨口就來。
“呵呵……鍾侍郎真會說笑!”王家屏知道鍾南這是在推脫,他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想必鍾侍郎也知道,近日朝堂之上的紛擾,實不相瞞,老夫今日前來,是來求教鍾侍郎的。”
“王閣老折煞我了,要是連您老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區區一個兵部右侍郎,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做到呢!”鍾南最怕老人家在他面前擺低姿態,因爲這樣一來,他很難拒絕對方的要求。
“鍾侍郎不用自貶,這件事情還非得你出馬不可!”王家屏是打定了主意要讓鍾南接招。
“若是公事,王閣老可以稍等幾日,待我身體痊癒後,定當去內閣向王閣老請示。”鍾南大概能猜到王家屏前來所爲何事,只是關於“立太子”一事,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決不胡亂摻合。
王家屏見鍾南一下子堵死了他的話,也不氣餒,想了想,決定乾脆單刀直入,“鍾侍郎,老夫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如今滿朝文武,都爲了‘立太子’一事吵得不可開交。鍾侍郎身爲朝廷重臣,又聖眷正濃,理應勸勸皇上,早日讓皇長子明確身份,免得別有用心之人,壞了我大明王朝數百年的基業。”
對方說得如此鄭重,鍾南不能不變態,只是他的太極功夫也不是蓋的,“王閣老說得是,只是皇上既然已經說了,年後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那麼我們不妨等到年後再說。”
“鍾侍郎入京不久,想必不清楚之前的情況。”王家屏嘆了口氣,“這不是皇上第一次如此敷衍我等了,之前幾次也是說過段時日,或者年後之類的,可是沒有哪一次兌現過。”
鍾南沒想到朱翊鈞也有這麼無賴的時候,都說“金口玉言”,他倒好,作爲一國之君,卻經常食言,難怪一幫大臣都不相信他的承諾。
“要真是那樣,我也沒什麼辦法呀!”鍾南攤開雙手,無可奈何地說道。
“皇上對鍾侍郎的信任,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老夫相信,只要鍾侍郎盡心勸導,說不定皇上會回心轉意呢?”
“王閣老,您是當今首輔,要是連您都勸說不動皇上,我去了又有什麼用。”鍾南仍是拒絕。
王家屏和鍾南沒什麼交情,眼見對方死活不肯接招,他也沒了辦法。王家屏深知不能太過強迫對方,於是退而求其次地說道,“鍾侍郎既然不想在‘立太子’一事上表態,老夫也不強求。只是皇上已經大半個月沒早朝了,再這樣下去,朝政必將難以運轉,老夫希望鍾侍郎能夠勸勸皇上,馬上重開早朝。這件事,想必不會讓鍾侍郎爲難吧,你可不能再拒絕了啊!”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鍾南還能說不答應嗎?何況後面這個要求倒也中規中矩,於情於理鍾南都不該拒絕。一念至此,鍾南應承了下來,“明日我會進宮求見皇上,盡力勸解,至於成與不成,下官可不敢保證!”
“只要鍾侍郎盡了力,結果想必不會太差。老夫就先謝過鍾侍郎了!”王家屏拱手一揖。
“王閣老言重了!”鍾南也起身還禮。
既然事情已經談完了,王家屏就告辭離開,鍾南也沒多作挽留。
第二天,鍾南早早地去了宮裡,打算求見朱翊鈞。不光是他,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排着隊等候覲見。
皇帝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先是外面的太監不去通傳,就篩掉了一部分;即使有人去給皇帝打了報告,也得朱翊鈞願意見你才行,不然就只能死等或者硬闖了——這兩種方式,也只能是一等一的重臣使用纔有效,否則死等只能換來等死,硬闖換來的就是馬上死了。
好在鍾南屬於太監樂意通傳,皇帝又願意見的類型,等了沒幾分鐘,王忠就樂呵呵地向他走來,“侍郎大人,皇上宣您覲見呢!”
“有勞王公公了!”鍾南道了句謝,隨後便在衆人的豔羨中,和王忠一起去了御書房。
“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會去遊說你!”一見面,朱翊鈞就開口說了這句話。
鍾南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他只能苦笑,“皇上,我這也是情非得已啊!王閣老親自上門,讓我來當說客,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哼,我早就料到王家屏會去找你。”朱翊鈞的語氣並沒有多少不快,“說吧,你打算怎麼幫他們遊說我?”
“皇上,‘立太子’是您的家事,您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今天來,爲的是另外一件事兒。”
朱翊鈞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爲鍾南會和王家屏等一幫人一樣,勸他馬上冊立朱常洵爲太子,哪知對方在這件事上頗有原則——說不站隊就不站隊。
“除了立儲的事情,另外還有何事?”朱翊鈞不解。
“是這樣的,皇上,我見您不堪早朝之苦,所以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既不會耽誤政事兒,又能減輕您的辛勞。”鍾南道明瞭來意。
“那敢情好!”朱翊鈞來了興致。
鍾南隨後就說出了自己的建議:其實也沒什麼新意,就是借鑑了後世的一些政治制度,一個月三次固定早朝,其他時候除了發生特殊情況,則不用早朝。至於平日裡的政務,則仍是由內閣“票擬”,皇帝決議,司禮監“批紅”。
“票擬”是指內閣代皇帝批閱大臣的奏摺,先將擬定的建議書寫於票簽上,附在奏摺後一起進呈給皇帝裁決。至於“批紅”,本是指皇帝用紅字對“票擬”做批示。由於奏摺太多,按照規定,皇帝僅僅批寫幾本,大多數的“批紅”,則由司禮監太監按照皇帝的意思代筆。
朱翊鈞對於鍾南的建議自是沒有異議,他已經有點厭煩那幫老頭子,能少見面當然最好。
至於會不會有大臣反對?
那還用說,當然會啊!現在五天一早朝已經被言官大肆批評了,再降低到一旬一早朝的頻率,不用說,肯定會被罵的。
不過,內閣和六部等重臣,應該是不會持反對意見的,一旬一早朝總好過一直不早朝吧?
其實鍾南一直對形式主義的早朝沒多少好感,難道只有天天早朝才能證明皇帝敬業?很多事情,都是在下面有了決斷纔拿到早朝上的;真要是重要的大事,不是還可以上奏摺嗎?
“皇上,雖然說少早朝也不會影響國家運轉,但是很多大事,還是需要您來拿主意啊!”鍾南善意地提醒到,“不然,到時候要是出了大紕漏,我肯定會被罵成千古罪人的!”
“那是自然!”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一旁的張鯨心裡暗歎不已:皇上的心情,最近一直不太好,也只有鍾侍郎才能讓他高興起來。
“鍾南,”朱翊鈞停頓了片刻,然後突然問道,“你覺得常洛和常洵,誰更適合繼承大業?”
鍾南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估計是想在他沒有準備之時,問出最真實的答案。只是在原本時空中,鍾南做了那麼久的銷售工作,怎麼可能會被這種小問題給難住,他故作思考了一番,隨後鄭重其事地回答道:“皇上,我剛纔不是說過,這是您的家事嗎,何況兩位皇子都是人中龍鳳,我哪裡有資格來評價。”
“你倒是機警!”朱翊鈞見鍾南不願正面回答,也就作罷。
……
六月初一,早朝。
由於各位重臣提前給各自派系的下屬打了招呼,是以無論言官還是其他官員,都沒有過多地去給皇帝找不痛快。他們想的是,以後的日子長着呢,有的是機會。
皇帝那邊倒是好過了,可是鍾南這邊卻有點難過。
早朝上,有言官彈劾鍾南,說他“妖言惑君”。好在王家屏和曹爲英給攔了下來——大佬們都知道,要不是鍾南的勸導,估計皇帝還要在後宮裡面躲上一陣。兩相比較起來,還是現在的結果要好一點。
如此一來,朝廷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