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侍郎大人厚愛!”樓棟激動不已。
由不得樓棟不激動,大明王朝一直禁海,直到隆慶元年(1567年),朝廷才宣佈部分開放海禁,並建立“船引”制度,實行一種嚴加限制的海上貿易政策。
船引即爲朝廷官方發給商民出海貿易的執照,起初僅有五十份,萬曆三年才增加到一百份。到萬曆十七年的時候,又進一步規定了前往東西二洋各港的具體數量。
其中准許前往東洋的爲四十四隻,呂宋一地就佔據了十六隻,其他諸如玳瑁、宿務、文萊等地爲兩隻,密雁、中邦、以寧等地爲一隻。准許前往西洋的也有四十四隻,下港、暹羅、舊港、交趾各四隻,柬埔寨、丁機宜、順塔、占城各三隻,馬六甲、順化各兩隻,還有大泥、烏丁礁林、新洲等地各一隻。
一百份船引,大多數都被關係戶們給瓜分了,剩下的爲數不多的部分,也賣出了天價。雖然可以走私,但是總歸是不合法的,而且朝廷也會加以打擊,總不比有船引的商家,想什麼時候出海就什麼時候出海,不用擔心被抓到。
船引的發放機構是福建市舶司,剛開始也被稱爲泉州市舶司,因爲其位置在泉州。不過在成化年間,福建市舶司從泉州搬遷至福州,慢慢地,泉州市舶司這個稱呼就沒多少人提起了。
其實明朝一共有三個市舶司,除了福建市舶司以外,還有浙江市舶司和廣東市舶司,位置分別位於寧波和廣州。三司中間都曾被臨時廢止過,在萬曆中期才全部重新恢復,由宮中的太監主管。
起初,福建、浙江和廣東市舶司的設立,是爲了方便各國朝貢,所以三司分別針對不同方向的國家,福建對應琉球一帶,浙江對應倭國方向,而廣東市舶司則是爲了方便占城、暹羅等西洋諸國。
打個比方,今天占城要來朝貢,首先得把貢船開到廣州,然後占城的貢使就得去市舶司找人,市舶司的職員會同地方官員檢驗勘合真僞,查驗貢使的貢道、貢期、船隻和人數是否符合要求,然後,市舶司將貢使所帶貨物登記造冊,安排貢使食宿,奏報朝廷,隨後將貢使和貢物解送至京。
實際上,市舶司對貢船所攜帶的貨物查驗並不嚴格。人家從占城好不容易來一趟天朝上國,總得采購些絲綢、茶葉、陶瓷等土特產回國吧,可是沒錢買啊,只能把占城產的沉香、特色水果賣了換錢。這樣一來,貢船上不得多多少少夾帶些私貨,而對於這些隨貢而來的私貨,市舶司則要負責檢驗其中有無違禁之物,並進行抽分徵稅。
市舶司設立有牙行,專門對私貨交易進行管理,負責對貨物的價格進行評估,使“給價”和實際貨值不會差別過於明顯,同時促成中國商人與外國商人之間的交易活動。
後來,隆慶年間開了海,朝貢貿易逐漸名存實亡,越來越多的民間商船也加入了海上貿易的隊伍。即使是沒有勘合或不到貢期的船隻,只要願意交稅就被允許在當地貿易,從而打破了朝貢貿易的嚴格限制。
正德以後,隨着市舶司港口互市貿易的相對繁榮,牙人作爲中介商人的作用日漸增強,牙行逐漸取代了市舶司的部分功能,承擔起管理貿易職責。與之相應,市舶司的主要職能便是徵稅,管理機制逐漸實現行政管理與經營管理的剝離,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外貿管理制度的一個重大進步。
“大人,我聽說這船引很難搞到手?”樓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無妨,宮裡有幾位公公想必有辦法。”鍾南並不是信口開河,他知道市舶司是由太監主管的,所以只要能得到張鯨的首肯,一份船引還不是手到擒來。
“那我就先找個客棧住下,等候大人的好消息。”樓棟一臉的興奮。
“不慌,我還有些事情要交待於你。”說完之後鍾南斟酌了一下,他考慮的是哪些事情可以讓樓棟去辦。
樓棟的走私貨品主要是去往倭國,是以可以讓他多加留意倭國的朝政動態;還有就是派遣情報人員,先期可以讓樓棟以做生意的名義,在倭國設立據點等等。
鍾南將事情一一交待完畢,除了沒明白的部分,樓棟有出言詢問,其他的事宜,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這讓鍾南甚感滿意,尋思着日後對其委以重任。
樓棟在商場摸爬滾打了二三十年,和各色官員也打了不少交道,他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既然下定決心,上了侍郎大人的這艘船,那麼就應當一往直前。現在正是侍郎大人缺人的時候,自己此時加入,等到侍郎大人一飛沖天的時候,他就算是元老級的人物了。
至於會不會賭錯了,樓棟倒是不太擔心,以他多年的人生經驗來看,鍾南的下限也是入閣;至於上限,他說不好,但是“一切皆有可能”。
和樓棟會完面,鍾南便讓胡煥山拿着名帖,去找了太監王忠。原本是打算直接找張鯨的,可是鍾南想到自己正在休假期間,而張鯨則是大多數時間都陪在皇帝左右,不如先找王忠探探口風。
王忠接到鍾南的名帖後,立馬彙報給了張鯨,張鯨查看了皇帝的行程安排,確定大後天可以抽空出宮,便讓王忠將晚宴的時間定在了兩日後。
兩日後的晚宴,是在王忠位於京師的一處私宅裡進行的,鍾南只帶了胡煥山和另一個親兵前往,而給張鯨作陪的也只有王忠、蕭玉二人。
雙方寒暄過後,鍾南摒退了兩個親兵,張鯨也摒退了其他小太監,整個餐桌上便只留下了他們兩個和王、蕭二人。王忠和蕭玉並沒有上桌,兩個人在一旁斟酒端菜,暫時充當了一把小廝。
“張公公,我早就想來拜會您老,可是您又一直陪在皇上身邊,不知幾時有空。所以這才一拖再拖,還請張公公見諒!”鍾南先把姿態放低。
“鍾侍郎客氣了,雜家也是早就想和您見上一見的,聽說鍾侍郎酒量奇好,有千杯不醉一說,今兒個咱們一定要喝好!”張鯨也沒有託大。
“沒問題,咱們一醉方休!”
其實這頓飯的主要內容並不是吃、喝,而是表達的一個態度,雙方對對方的態度。吃過這樣的一頓飯,兩人便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熟人,無論身處哪個陣營,相互之間也能遞上話。
兩個人都清楚自己的地位和朱翊鈞休慼相關,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可以算作是一個陣營的戰友。但是他們又不能像曾經的馮保和張居正那樣,真正結成同盟,因爲朱翊鈞肯定是不允許的,所以這就要考驗二人的政治能力,既要同心協力爲朱翊鈞辦事,又不能沆瀣一氣,糊弄皇帝。
兩人邊吃邊聊,說的都是些佐餐的話題,其中不少還是官員們的故事。鍾南也揀了些歷史趣談說給大家聽,卻是張鯨從未聽聞的,大呼“鍾侍郎見識廣博”,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待到王、蕭二人撤去杯碗盞碟,換上一壺清茶之時,張鯨主動問道:“鍾侍郎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雜家去說說話的?”
“不瞞您老,我這裡還真有一件事兒,需要張公公您給支個招。”鍾南也不藏着掖着。
“哦,只要是我內廷管轄範圍,那自然是沒問題!”張鯨喝了一口茶,波瀾不驚地回答道。
“是這樣的……”鍾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大致講述了一遍,“……所以還得麻煩您老給想想辦法,看能不能開具一份船引。”
“我還以爲是多大個事兒呢,這個根本用不着我出馬,蕭玉就能給鍾侍郎辦了!”張鯨哈哈笑道。
“的確如張公公所說,這船引是小事兒一件。福建市舶司的吳非吳公公之前是我屬下,趕明兒我手書一封,侍郎大人拿着去找吳非,他一定給辦得妥妥的!”一旁斟茶的蕭玉作了解釋。
“所以說啊,有的事情在外人看來,難於登天;可是在有門路的人看來,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張鯨瞄了一眼鍾南,總結得若有深意。
“那是自然,誰不知道張公公的能量大啊!”鍾南小小地拍了一把。
“也只能是內廷的事務,雜家才能說上話,要是朝廷之上,還是得仰仗幾位閣老和鍾侍郎你們吶!”張鯨謙虛了一回。
“大家都是爲皇上辦事,理當互通有無,把皇上交待的事情辦好!”鍾南也是話裡有話。
“好一個‘互通有無’!說得好,鍾侍郎。”張鯨由衷讚賞到,“皇上的眼光果然過人!”
兩人會心一笑,算是把合作關係給初步定下來了。至於之後的合作深度,則要看朱翊鈞的容忍度和兩人的政治智慧了。
次日,蕭玉親自上門送來了給吳非的手書。鍾南拿到手書後,立馬召來樓棟。
樓棟沒想到問題這麼快就解決了,對鍾南萬分佩服之餘,更多了一分敬畏,也堅定了一條道走到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