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盟躺在牀上,靜靜的望着牆上的鐘擺晃動着打響了六點。
再過一個小時該是吃晚飯的時間了,這個時候馮暮非該回家了。
碧盟等待着那熟悉的腳步聲、推門聲、敲門聲。繼之就該是他的起身,禮貌的問上一句:“您回來了?”
就象是例行的公事,然後換來馮暮非慈祥關愛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問:“盟兒,今天在家裡可習慣?”
之後就是去餐廳吃飯,飯後他繼續回房休息,有時候馮暮非會帶他去書房,喋喋不休的說一些馮家子女的往事;有時候馮暮非會在碧盟生母的那間房內徘徊,或是同碧盟講一些過去時光的無奈。每當提到生母,碧盟都會毫不猶豫的牴觸,他不想再聽這個男人提到自己的母親,也盼望着這幾天難熬的日子快些過去。
六點了,每天五點一刻一過,馮暮非就會出現在他的臥房前,今天是怎麼了?
碧盟起身,打開衣櫥,發現自己帶來的家居休閒衫都不見了,有的只是那兩身米白色質地鬆軟的套頭休閒衫,那是馮夫人爲他準備的,他從未動過。
推開房門,門口兩旁卻把守着荷槍實彈的衛兵,碧盟心裡一驚,不知道馮家出現了什麼狀況,如臨大敵一般。
碧盟邁步要出門,兩旁的士兵面無表情的攔住了他。碧盟一挑劍眉,厲聲問:“怎麼回事?”
門口的薇拉聽到動靜跑過來行了個屈膝禮問:“Eddie少爺有什麼吩咐嗎?”
碧盟看看左右的士兵問:“怎麼回事?”
“老爺吩咐,少爺在臥房裡不許出來。”薇拉膽怯的回答。
碧盟問:“我的休閒裝呢?”,目光還是困惑的望着兩旁目不斜視的士兵。
薇拉解釋說:“洗衣房拿去洗,怕是沒幹呢,少爺的衣櫥裡有兩套新的。”
“你進來幫我找。”
薇拉應了一聲:“是!Eddie少爺。”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士兵爲什麼攔了我不許出門?”碧盟問,他想沒了旁人,薇拉總該透露些什麼。
薇拉膽怯的搖搖頭。
碧盟面色中含了失望,禮貌的說:“謝謝你,薇拉,你可以下去了。”
薇拉要出門,轉身見碧盟從衣櫃中取下了他自己的那件半舊的綢襯衫和一條熨燙平整的西褲。
“是~~是楊司令來了,在書房同老爺說話。”薇拉小心的泄密說,小老鼠一樣匆忙的溜走,都不等碧盟說一句謝謝。
碧盟邊換衣服邊心思滿腹的思量,難道是表哥察覺到了老宅珠寶的秘密,還是漢威和娟兒少不更事給說露嘴了?
心裡正在盤算對策,馮夫人慌張的敲門進來,關上門神色緊張的拉了碧盟在一旁說:“盟盟,你快些跑,臥房窗下是個臺子,通到書房下的露臺,媽媽在下面爲你放了梯子。你快跑,你父親和表哥來擒拿你,要抓你下大牢。”
碧盟猜出了八、九分,大表哥定然是察覺到了什麼。
“盟盟,你快走,你父親的性子,他會綁你去正法的。你這孩子,怎麼去摻和販毒呢!”馮夫人哭着捶打着碧盟的肩。
門打開了,士兵進來傳話說:“少爺,老爺請你去書房說話。”
馮夫人一臉的緊張,扯了碧盟的衣袖說:“盟盟,媽媽去穩住他們,你快跑。”
碧盟鎮靜的笑笑,對馮夫人說:“媽媽,那兩身休閒裝很合身,顏色也很舒服。”
馮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書房門被反撞上,碧盟看到早已在屋內等候他的滿臉沉鉛般怒容的父親馮暮非和大表哥漢辰。
漢辰將一對兒打着“昌源號”標誌的銀勺子拍在那張明亮如鑑的漆面寫字檯上,正聲喝問:“這個東西,你很熟悉吧?”
那細長的一頭尖尖,一頭是小勺的銀器是煙籤,挑大煙膏用的。碧盟沒有說話,靜聽着漢辰的喝問。
“碧盟,你真聰明呀,這些鬼心思都耍到表哥頭上了!我就覺得此事蹊蹺,如何地下平白的冒出這麼多金銀珠寶,還有一些金磚成色都是嶄新的。可表哥想到很多種可能,就是沒想到是碧盟你去販毒得來的!你也太膽大妄爲了!”
碧盟雙手插兜,一副閒散的姿態故作懵懂的問:“表哥的話碧盟不明白了,那些金銀不是表哥家老宅裡發現的嗎?怎麼又和販毒扯到一起。指證碧盟販毒,表哥可有物證?碧盟若是販毒,得來的金銀爲何要送去表哥家?”
漢辰揚起下頜,微眯了眼,那目光若洞穿人心一般,臉上游弋一絲冷笑說:“碧盟,表哥料定你就會死不認帳。你識趣的就從實招來,表哥從輕發落,若是執迷不悔,只有死路一條!”
“盟兒,你說實話,你到底是做了沒做!你可曾如你表哥所說,把楊家祖宅下挖出的鴉片拿去變賣?”
馮暮非紅着眼訊問,目色中滿是震驚和痛心。
“哦?龍城楊府門風謹肅,如何也會囤了鴉片嗎?”碧盟板直了腰桿,嘴角帶着譏誚的淡笑說:“這不是正讓父親大人這中央委員有用武之地了。”說罷“呵呵”的笑了兩聲。
漢辰怒不可遏一捶書案,屋裡定時安靜。
碧盟仰起頭,一揚眉鎮定的說:“髒證呢?就這麼兩個銀籤子也不能定碧盟的罪呀。說碧盟販賣毒品,碧盟哪裡來的貨,買家又是誰?單憑捕風捉影,怕軍法處和緝毒處都難立案查處吧?凡事總要出師有名。”
碧盟心裡自然有定數,他聯繫的大買家是上海藍幫的洪爺,是他同輩份的師兄,如今威懾上海灘的黑社會。藍幫的兄弟義氣,打死洪爺也不會咬出他這個師弟來的。況且連當今的何總理也是藍幫的門下,論來還應該算他的師兄呢。
在美國的日子裡,碧盟入了藍幫在美國的清輝堂分舵,成了洪爺的師叔賀老大的乾兒子,是藍幫“天”字輩的弟子。回國後,碧盟就去拜會了上海藍幫的同門,也受到掌門師兄洪爺的厚待。但碧盟在藍幫的身份沒有公開,知道的人並不多。
這回的行動中,姐夫儲忠良也是上海藍幫洪爺委託來提貨做中間生意的。至於箱子裡裝得是金銀還是糞土,儲忠良一律不知,碧盟堅信儲忠良只知道是洪爺的私貨,並不知道拿走的是什麼?至於幫碧盟在老宅子裡搬寶物的人,都是洪爺的親信。
沒有買家,光憑漢威和娟兒幾張口就能指認他這個賣家了?
門開了,露露纖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素白灑花的旗袍,耳邊晃着一對兒像淚珠一樣的銀線珍珠墜子。
露露悽迷的目光痛心而內疚的望着碧盟,哀聲勸道:“Eddie,你別再瞞了,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麼做有愧,我對楊司令都明說了。”
碧盟呆訥的望着露露,自嘲的笑笑,搖頭,緩緩的走到露露眼前,用中指挑弄了露露額邊一綹青絲掖在而後,拇指食指捏起露露的下巴。露露垂了長睫,閉上眼。
“看着我!不敢看嗎?”碧盟咬牙切齒的喝道,指尖加了力度,露露秀麗嬌小的臉痛苦的抽搐。
“Eddie,你不能再錯下去!”兩行清淚滾過露露蒼白的面頰,喃喃的說:“我對楊司令明言了,你和上海灘藍幫的關係,還有洪爺,還有你在美國堂子裡的師父。”
碧盟滿目的驚怒和怨憤,出賣他的人竟然是他最親最信任的人,是露露,露露當然能察覺他的一切,但能傷害他的人也正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只出於幫忙答應過洪師兄兩次,一次攜帶過一個箱子去上海,一次就是上次失手被大表哥抓獲的宗四爺的貨。只這次是他親自聯繫洪師兄的,只有露露知道他給洪師兄發過電報。
“報告!”門外一聲喊,一個勤務兵進來。
士兵遞給馮暮非一個錫紙包。
馮暮非如接一個炙熱的煤球一般,顫抖的手接過來,緩緩的打開。
那是漢威交給碧盟殘存的半塊煙磚,沒來得及處理,碧盟藏在了自己隨身的包裹中裹在衣服裡,竟然馮暮非抄查他的私人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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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暮非將那半塊煙磚湊到鼻子邊嗅嗅,擡眼望向碧盟的目光中滿是陌生:“這是什麼?”
馮暮非將錫紙裡用去了一半的大煙膏扔在碧盟面前的桌案上。
瞬時的悚然,碧盟張張嘴卻又說不出話,只見大表哥漢辰和父親的面色如陰雲飄過般漸漸黑沉。
碧盟噴火的目光大喝了一聲:“你憑什麼翻我的物品!”
馮暮非顫微微的聲音掩飾不住痛心問碧盟:“你~你~你吸毒?”
“我憑什麼告訴你?你有什麼資格管我!我就是抽大煙,打嗎啡都同你無關!”
“畜生!”馮暮非終於暴怒的揚起手,那手又緩緩的放下,捶了自己的頭,眼淚涌了出來。
表哥漢辰迫近他,那鷹一樣銳利的目光彷彿要吞噬了他。
“小盟!你還不說實話!”
就是霎那間的反應,碧盟猛然奪門欲逃,卻發現了門口荷槍實彈的士兵,見大表哥已經飛步來捉拿他,慌得大步飛奔閃進旁邊的盥洗室,咣噹一聲撞上門,動作迅捷的反鎖上門,貼靠在門邊喘着粗氣。
咚咚的敲門聲,門把手如要被掰斷般不停顫抖,碧盟蹲下身,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自己不由懊惱太過粗心,怎麼那天回家就順手將煙磚藏在了衣物裡,沒有處理掉,反落下確鑿的證據給大表哥。
如今可如何解釋得清楚?那煙磚錫紙上的商標和銀勺都是一家的貨,就是沒有他販煙的證據,怕這也是難逃吸毒的干係吧?他沒有吸毒,可這半塊煙磚如何解釋得清楚?
每看到大表哥那威嚴的目光,從心底生起恐懼的寒意。他不曾怕過什麼,但他着實的怕這個大表兄。大表兄心中自有一方乾坤溝壑,條條框框圈得清楚,誰若敢違逆他,怕是他下手絕不容情。表哥警告過他不許再碰毒品,如今是罪證確鑿。他見過小漢威捱打,他總不想那不堪入目無地自容的慘劇發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