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和玉凝姐凱旋迴家,一路上漢威飽含感激的貼蹭在玉凝身邊說:“姐姐,若不是姐姐今天智勇雙全,哄走了小盟表哥,怕漢威沒法向大哥交差,板子又要打屁股上了。”
漢威微翹的脣含着幾分俏皮,玉凝揉揉自己圓圓的肚子對腹中的寶寶說:“寶寶,你長大可不要學你小叔這般頑皮,總要害了娘絞盡腦汁爲你解圍呦。”
“姐姐~”漢威嬌嗔般埋怨。
玉凝並不理會,接着絮念說:“就是頑劣也罷了,可不要沒良心做白眼狼。”
“姐姐~”漢威委屈的沉下臉,知道玉凝姐是埋怨他佔在了亮兒一邊同她生分了。
回到家,玉凝和漢威不及向漢辰稟明在醫院發生的一切,大姐鳳榮已經開始招呼大家入席吃晚飯。
漢辰給玉凝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掃了大姐的興致,邊往餐廳去,邊笑呵呵的說:“很久沒吃到大姐親自下廚做的菜了。記得小時候爹在天津那段日子,大姐總愛隨了薛媽媽下廚。”
“誰讓我命不好,兄弟娶了媳婦,這些張羅飯菜的事還得我這做姐姐的勞心勞力。”不陰不陽的話顯然是甩給玉凝聽的。
漢威想,玉凝姐去醫院也是奉了大哥之命,大姐的話豈不是冤枉了玉凝姐姐。
剛要張口辯駁,玉凝姐卻拉拉他的衣襟,一副息事寧人的笑堆上臉,抱歉般說:“辛苦大姐了。”
鳳榮撇撇嘴,根本不理會玉凝的道歉,拉和亮兒貼了身坐下說:“亮兒,今天大姑在,一定讓你吃上一頓飽飯。”
這話就更沒來由,玉凝姐討厭小亮兒這繼子,但還沒到虐待亮兒不給飯吃的份上。
桌上八菜一湯,顏色搭配得漂亮,味道入鼻噴香。尤其那一碟炒嫩蠶豆,看上去青綠色潤目,是漢威的最愛。漢威高興的盛了一勺蠶豆,再要盛第二勺時,餘光留意到大哥銳利的目光狠狠看了他兩眼,探出去的手立刻縮了回來,乖乖的低頭吃飯。大哥最恨他挑食,總罵他少爺性子。平日若遇到他不愛吃的東西,總逼了他吃,爲了吃飯挑食的毛病,還有幾次半途被大哥從餐桌上揪去書房罰跪,想來就冤枉。
“吃些青菜。”大哥夾了茼蒿放在漢威的碗裡,漢威險些沒失望的叫出聲來,他最討厭蔬菜有怪怪的味道,但大哥是長輩,夾個他吃的東西必須要吃下去。
還好,大哥才爲他夾來菜,玉凝姐已經起身爲衆人佈菜,吸引走大哥的注意力。
“大姐,吃點蘑菇。”玉凝將一勺蘑菇墊了小白玉瓷碟恭敬的遞給大姐鳳榮時,鳳榮卻忽然轉過臉,爲小亮兒填着菜說:“看你瘦的,多吃點,好在也是楊家的少爺。”
玉凝就呆呆的站在那裡,一臉尷尬,進退不是,手中那勺蘑菇懸在空中。
漢威也奇怪,似乎自從華媽媽被趕走,玉凝姐的銳氣被打下了不少,性格隨和了不說,凡事也知道隱忍了。這性子反是像了大哥漢辰。
記得在從前,遇到這種狀況,玉凝姐定然同大姐鳳榮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玉凝姐畢竟不是等閒之輩,好歹是美國哈佛名牌大學畢業,伶牙俐齒足夠大家鳳榮招架一番。而今天,玉凝姐反是一副惶然不知所措的尷尬。
漢威眼明手快,立刻站起來解圍說:“姐姐,給威兒吧,這蘑菇看來真新鮮,肯定是薛媽媽去青石灘後山新採來的。”
那一勺蘑菇放在漢威碗裡的霎那,玉凝姐感激的一笑,似是感念漢威爲她解圍,而這一切都沒逃過漢辰的眼睛。
“這懷着楊家的孩子,還忘不四處去瘋野,萬一有個閃失,不知道又要賴上誰了。”鳳榮大姐不停的尋着玉凝姐的晦氣,漢威都看得有些不平。
“小弟,讓薛媽媽爲你添些飯。”玉凝姐的以個眼色,漢威心領神會。
待漢威手中那碗飯添滿再遞回來時,漢威翻翻米飯,發現大哥強塞給他的那茼蒿已經被巧妙的消滅了。這是他和玉凝姐之間的秘密,玉凝姐這樣幫他解過幾次圍。
吃過飯,回到書房。漢辰少有的調皮般說了句:“有勞夫人了。”
玉凝邀功般的笑,又斂笑翹了嘴賭氣般說:“你好好的教訓小盟就罷了,如何去打他的臉。看的我都心疼了。”
※※※
端午節是西曆的六月二十日,羅嫂薛媽帶了漢威、小亮、黑子圍在桌子前包糉子,僕人搖了艾蒿菖蒲草進來問,那掃五毒的掃帚掛在樓門外還是公館大門外合適。
羅嫂將事先縫繡好的彩色蜈蚣等五毒蟲掛串掛在漢威胸前囑咐:“小爺掛好了,不要摘下來,保小爺今年無病無災。”
漢威雖然覺得這些迷信可笑,但卻生出無限樂趣。
羅嫂和薛媽邊包糉子邊牢騷說今年是個流年,辛未年是羊年,羊屬苦,所以今年災難不斷,從開春破冰發大水,到國內戰亂不停,又是近來龍城和長江沿線大水,流民遍地,怕不知道今年還會有什麼天災人禍呢。
今年的暑天來得異常的早,過了端午節三天才是夏至,而此時天氣潮悶得如七月流火一般。
又是幾天過去了,天氣逐漸變熱,潮悶的空氣中擺脫不掉的暑氣蒸騰。
露露的傷口好了起來,可以吃些流食,但人卻是越來越憂鬱。漢威這天去看露露,聽說家裡兩天前鬧鬼了,露露死去多年的弟弟小楓兒的魂魄突然出現在花園裡,哭着對她喊:“姐姐,快來看我,我冷,很冷。”
露露悵然的說,這怕是親人來召喚她離去了。老人們常說,夢見死去的親人來糾纏,就是親人來接垂死者上路了。
漢威這些天被大哥特地安排了監視小盟哥的舉動,不許小盟哥隨意外出,最多的活動範圍就是家門外方圓一里內的街市茶樓,而小盟哥偶爾會獨自在便衣侍從的看守下去酒吧喝悶酒。原來這就是軟禁,除去了沒自由,有吃有喝的倒也清閒,漢威倒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十分有趣。小盟哥在侍從的陪伴下去喝悶酒的時候,漢威就陪了露露姐在屋裡閒聊,或是給露露姐彈鋼琴。只有聽到了悠揚的琴聲,露露姐臉上的愁雲才消散,難怪大夫說,露露的病多是心病,那腹上的傷口,外傷有個兩週就該痊癒了,只是內傷難說。
每當夕陽西下時,小盟哥就會守時的回來陪露露姐吃晚飯,晚飯後,小盟哥就會頂着那弧形陽臺窗外的夜色,側頭爲露露拉起小提琴。漢威這段時間也迷戀上小提琴,也鍾愛上小盟哥最欣賞的那曲《魔鬼的顫音》。
這天,憂鬱的露露再次昏厥了,大夫看過後搖頭嘆息。
漢威沒敢離去,直到送走了大夫,安置了甦醒垂淚的露露,又勸了小盟哥勉強吃下半碗飯,這時窗外已經是漫天星斗。
小盟哥守着窗,望着躺在貴妃榻上溫笑了面對他的露露,側頭又拉起了小提琴。琴聲在如水月華中流溢。
一曲終了,露露姐忽然憂傷的說:“小蟑螂,不知道姐姐還能聽到你幾次拉琴,就再拉一曲吧。”
一句話忽然凝固了室內自由的空氣,碧盟不顧漢威在場,就扔下琴上前緊緊抱住了露露,露露的悲噎聲終於響起,在清涼空闊的屋裡那麼悽惶,漢威纔想到了“生離死別”這個詞。
“小盟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求胡司令和大哥放過你們吧。這樣可以送露露姐去北平或上海看名醫,胡大哥在那裡有很多外國名醫朋友。”漢威的提議很現實,但碧盟無動於衷。
這天晚上,漢威落寞的回到家向大哥交差,書房外卻聽鬍子卿的聲音,東北人爽朗洪亮的聲音,毫無遮掩:
“孝彥才從西京老頭子那裡趕來,有人向老頭子密報你楊漢辰司令要投靠廣州政府,說是廣州方面許了你副主席的職位。我可是不假思索的向老頭子拍胸脯保證,誰反,你楊漢辰也決計不會反。”
漢威在門口不敢打斷兩位兄長的對話,見大哥一臉悽然的笑,搖了搖頭說:“勞子卿兄替漢辰答了,漢辰不需要再多繁啜。”
“夥計你也別怪老頭子多心,他現在草木皆兵了。廣州方面已經在說服馮暮老去支持廣州政府,你是知道的,馮暮非是開國元老,他在中央有着不倒的地位,這些年老頭子對他都是禮讓敬如師長。他若出來說話支持廣州方面,廣州那邊可就是名正言順的中央政府了。”
“馮暮非要去廣州?”漢辰吃驚的問。
“情報局得到的消息,雖然不能證實,但是老頭子幾次電請馮暮非出面表態支持西京政府,馮暮老的態度朦朧,閃爍其辭。這其中的隱意,還不明白嗎?”
鬍子卿的話,漢辰陷入沉思,怕是中央鬧分家已經是愈演愈烈。
沉默片刻,漢辰鬱煩的說了句:“這馮暮非如何也被捲入其中。”
“廣州方面如魚得水,現在開始調兵遣將,空軍大隊已經成立,拉開架勢要打一仗。怕是第二次‘中原大戰’要爆發,我已經給老頭子吃了定心丸,若是廣州真要打,我胡孝彥立刻抽調五十架飛機支援西京中央。夥計你要把你龍城機場騰出來給我,西京機場起落有限。”
漢威聽得瞠目結舌,胡大哥果然大手筆,揮揮手就五十架飛機,說的輕鬆玩笑一般。
“好在你扣住了小盟,不然真是敵我相見,那纔是悲劇。”
漢威靜聽鬍子卿和大哥在議論此次的廣州“倒何”事件,廣州政府逼何文厚總理辭職下野,否則兵戎相見。何文厚焦頭爛額,此次反何事件同以往歷次不同,動員面之廣、參與派系之多,前所未有。以往歷次內戰反何,多是地方軍閥挑起,冠以一個“謀逆做亂”的罪名,西京方面如何也能得到民衆的支持。而此次反對何文厚總理則是爆發自黨內,純屬內部派系之爭,廣州方面又爭取到很多中央委員的支持,名正言順。何文厚的處境岌岌可危。
鬍子卿頓了頓遺憾的說:“老頭子如今就盼了馮暮老大徹大悟,真能拿出元老的覺悟站出來發表聲明,支持西京政府,徹底滅了廣州政府的詭計,讓他們名不正,言不順!”
漢威沒想到這討厭的馮暮非還有如此大的威力,靈目一閃,展露出魅人的笑意,敲門而入調皮的說:“大哥,有件事忘記告訴大哥,小盟哥他~”
“放肆,沒見大哥同胡司令有正事在說。”大哥顯然對他的插嘴無禮而惱怒。
漢威卻伸神舌頭說:“可是,可是小盟哥他是馮暮非的兒子,親生兒子。今天露露小姐親口透露的,當了小盟哥的面,小盟哥都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