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今天中午小胡請我出去吃西洋大餐,晚上明瀚請我們去聽德新社的大戲。就這麼說定了。”毛興邦說罷起身同鬍子卿離去。
漢威平日就喜歡熱鬧,乍見原本歡聲笑語的一堂人離去,屋裡頓時恢復的清靜,心裡反有了些悵然若失。
書房中,大哥更換衣衫準備出門,漢威乖巧的在一旁伺候兄長更衣,幫大哥繫着胸前的盤扣。
“想追回那筆被騙走的款子嗎?”大哥隨口問。
漢威心想,這纔是廢話,但還是答了說:“當然想,可是~”
“你胡大哥已經託人去交涉,只是有一件事怕要你去做最妥帖。”
聽到這話,漢威爲大哥繫着腋下盤扣的手止住。
“鄭探長點名要你去配合他,以追回你楊家小爺被騙走鉅款的事去遮掩,實際是去追查那潛伏的特務‘東北’。別聽毛興邦胡扯,各方面分析的結果,這代號‘東北’的特務,應該就在你我身邊,或許~”
大哥四周望了一眼,大聲責怪:“笨手笨腳,動作快些,不過是繫個釦子。”
“是,大哥~”漢威忙去系那個盤扣,大哥借勢湊到他耳邊說:“或許就在家中。”
漢威慌得手一抖,才繫好的扣子又被抻了出來,急惱了叫道:“這是什麼釦子呀,這麼緊,系不上。”
湛澈如幽泉的眼眸望着大哥百感交集,大哥的信任已經在目光中不言而喻。怕這真要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了。
“威兒,大哥急了告訴你,就是不想你輕舉妄動。你哪裡也不要去,等大哥回來細細交代你。”
大哥轉身下樓,漢威尾隨了送大哥出門。一路上大哥仍然是那教訓人的口吻:“閉門思過,去背默幾遍《曾文正公家書》”
漢威一一應下,目送大哥遠去,心裡忐忑不安的上樓,不由思量大哥的話。那個代號“東北”的特務果然會在龍城,還會在自己身邊嗎?這可太詭異了。
折返回樓上,小亮兒猛然從一間屋子中竄出來,如一隻橫行過街的小老鼠,險些撞到漢威。
適才在書房同客人見禮時,亮兒就是一副手足無措,慌張不安的瑟縮樣子,惹得大哥十分不快。
“小叔,我~~我給娘去上柱香。”亮兒竊聲說。
漢威才發現亮兒鑽出來的這間空房爲先大嫂嫺如保留的房間,房裡的傢俱陳設都是保持着嫺如嫂嫂生前時的樣子。這見空房就在大哥和玉凝姐的臥房邊,這些年都不曾改變。漢威心情不好時也喜歡去嫺如嫂嫂的房間裡閒坐靜心,看着照片中嫂嫂望着他時那和藹可親的笑臉。
自從被騙走鉅款闖下大禍,漢威這些天收斂很多。也生怕亮兒會遭受他的池魚之殃,被心情不佳的大哥遷怒,所以寸步不離的帶着亮兒。
亮兒從牀下掏出一個小畫本,向漢威炫耀他畫的鉛筆畫:雙蹄騰空的駿馬,呼嘯的火車,盤旋的飛機。
漢威的目光終於落在一張威風凜凜躍馬橫戈的將軍身上,一身甲冑,雄姿英發的背影。漢威問:“這畫得是誰?”
“是阿爸!”亮兒眉頭一揚,得意的說:“娘說,阿爸是大英雄。”
笨嘴拙舌呆訥懦弱的亮兒自幼沒少吃大哥的狠打,當年爲了誤扔瓜皮害得繼母小產更是險些被大哥漢辰打死,竟然如今提到父親,亮兒眼中還滿是崇拜。畢竟是父子,看來亮兒對大哥還是依戀的。
“着火了,着火了!快來救火!”樓道里傳來陣陣慌張的驚呼,漢威不假思索衝出門。
下人們慌張的端了一盆盆水衝進嫺如大嫂那間房屋。
木質地板滿是積水,屋裡嗆眼的煙霧瀰漫,焦糊的味道撲鼻而來。
“好在發現得早,不然這真是着了大火可怎麼辦?”胡伯急惱的埋怨,“平日如何囑咐你們小心香火的,如何少奶奶的房裡會起火?”
華媽媽推開衆人,神色慌張的對胡伯吩咐:“胡管家,快,快去喊大夫,太太驚嚇到了,動了胎氣。”
亮兒衝進生母的房間,這唯一能令他感受到母親氣息的角落。如今母親的遺像已經被燒焦半個角,倒落在地板上一汪泥水裡。燒爛的帷幔滴淌着水,滿地狼藉映着揮散不去的煙幕,亮兒跪在泥水裡放聲大哭。
“怎麼回事?”漢威環顧着議論紛紛的圍觀下人問,羅嫂已經推開衆人擠進來摟住地上的亮兒安撫。
“我上樓給太太送蔘湯,就聞到一股焦糊氣味,只見太太房間旁那間空房的門下向外冒白煙。”廚房的薛媽媽解釋說。
漢辰回到家就得知這場意外之災,望着滿臉惶惑的下人們,樓廊上積水泥濘,漢辰銳利的目光望向胡伯尋求答案。
“供案上的香火燎着了檯布,帷幔。幸好發現得早。”
華媽媽哭泣着說:“當然是幸好發現得早,不然隔壁就是我家小姐在睡覺,這不是明擺了要一命雙屍嗎?”
“誰幹的?”漢辰的目光投向漢威和亮兒,嫺如的房間空置許久,平日除去了漢威偶爾進去,香火幾乎都是要到逢年過節纔有的。
“剛纔阿祥說,大少爺一早去過先太太的房間。”華媽媽咄咄逼人,彷彿亮兒在蓄意謀害繼母。
亮兒緊張的縮到漢威身後,如蚊子般哼哼的小聲:“亮兒沒有放火。”
漢威猛然記起中午時分亮兒慌張的從這個房裡衝出,但疑慮在眼眸間閃過的瞬間,忙應了聲:“大哥,是漢威帶亮兒去給嫂子上了一柱香,可香是插在香爐中的。”
漢威心裡也在含糊,該不是亮兒這個小笨蛋個子矮,沒能將香插實在香爐中?但那香爐下有隔火的錫紙,就算倒落也不會引起火災。
“你們兩個隨我去書房。”漢辰轉身離去。
“小叔~”亮兒揪緊漢威,還沒等去面對父親的訊問,就嚇得雙腿發軟哭了起來。
漢威心裡無限沮喪,原本盼望大哥回來交代那破間諜謎案的重任,卻不想節外生枝出來這麼樁沒頭官司。
書房裡,漢威和亮兒並排跪在漢辰面前。
“敢做就要敢當,做錯是就要受罰。”漢辰吹着茶碗中漂浮的茶葉,頭也不擡的說。
“是,大哥。小弟欠了大哥一千藤條的債,聽憑大哥處置。”漢威心想,反正我是蝨子多了不咬了。
“好呀,去請家法來。”漢辰一聲吩咐,漢威低聲應了聲:“是,大哥。”
剛欲起身,亮兒卻一把抓住漢威的手哭了說:“小叔在扯謊,小叔根本沒有進孃的房間,是亮兒去上了香,但亮兒誠心將香插進香爐,亮兒不會插偏。”
漢辰將茶碗蹲在茶几上喝問:“那是香自己跳出來了?還是你娘在天之魂顯靈了?”
“大哥,你一定要罰一個人來息事寧人就拿漢威開刀,反正現在漢威是孤臣孽子,死有餘辜。求大哥饒了可憐的亮兒吧,他連給嫂嫂去上香都要躲躲藏藏,纔回來就發生這種詭異的事。”漢威的聲音才落,隔壁玉凝姐的臥房就傳來悲聲,混亂嘈雜的哭嚷聲,竟然是漢辰的岳母倪老太太和大姨姐倪玉露聞訊趕來了。
家裡家外已經諸事煩擾,內憂外患不斷,竟然一柱香又惹出軒然大波,漢辰望向亮兒的目光都充滿失望。
“早知道這樣,真不該接你回來。”
大哥一句話,漢威心頭一驚,大哥怎麼能這麼說,亮兒聽了要多傷心。幾個小時前,亮兒還炫耀他有個英雄人物的阿爸,而此刻,這個阿爸竟然後悔留這個長子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