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盟的骨灰被空運到北平,臨行前空軍的兄弟們無不掩泣悼念。
這種難言的悲憤,痛苦,化成萬丈怒火。
“開戰吧!爲什麼不對日宣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人人皆見,我們要忍什麼!我們要求見胡副司令長官,我們的軍事力量足以抗衡日本人!”
“打不過,我們一人一口也把小鬼子咬回去!不能讓樑隊長白死!”飛行員們義憤填膺。
人羣中,露露一身白色婚紗手捧了碧盟的骨灰盒哭泣:“Eddie說,胡司令不想打這一仗,他只能拿性命來成全長官的決定。”
漢威雙眼蓄淚,在鋼琴前彈着貝多芬的《英雄》,蒼涼雄壯的曲子迴盪在樓宇中。
“威兒,去吃飯。”大哥走近他,漢威啜泣的用頭在袖子上蹭了眼淚搖頭說:“吃不下。”
三個字出口,漢威捶了把琴鍵發出一陣亂響,撲在琴鍵上哭了起來。
大哥的大手撫摸着他的頭,無聲的沉默。
許久,漢辰說:“上下五千年,總有人會捨身去化做五色石,去補天裂!小盟他做了他該去做的事,用他的鮮血,粉碎了日本人的詭計,爲你胡大哥解了圍,爲東北軍的回師贏取了時間。”
“可是大哥,小盟哥這麼年輕,就去了嗎?他還說這個月底八月中秋那天去教堂結婚,讓威兒給他做伴郎。他的結婚禮服好漂亮,露露姐的婚紗是從法國定做的。”
漢威嗚咽的哭着,大哥摸着他的頭說:“收起你的淚,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漢威哭得更兇,氣憤不平的問:“大哥,爲什麼不對日宣戰,日本人派間諜把東北的軍事地圖都描繪得一清二楚,他們明擺就是要發兵中國,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爲什麼要忍呀。被人欺負到家門口了!子卿哥哥在想什麼呢!”
“這仗,不能打。”漢辰咬牙說:“東北軍沒有準備,兵力分散,主力的四個旅都在關內,平叛後都沒回師瀋陽;若是對日宣戰,西京中央不會同意,西京方面正在討伐赤匪,不能腹背受敵;國際的輿論,西京方面受不了。若是日本人先動手,我們是還擊;若是我們先動手,就會有事端。”
漢威擡眼望着大哥,大哥說話的神情也是萬般無奈的沮喪,顯然大哥對這些鬼話也不信服,但也無奈。
※※※
北平協和醫院裡,衝出一輛敞篷跑車,直奔向西山墓地。
風捲亂他的頭髮,他的目光沉滯,淚水模糊了視線。
秋風肅颯,墓地裡碧盟的墓碑前一身短衫的魏雲寒回頭望了鬍子卿,詫異的問:“胡司令,你,你怎麼這個樣子就跑來這裡?”
鬍子卿一臉病容,臉色蠟黃,胡茬未刮,穿了件白色條紋的睡衣,惶然的走向碧盟的墓前。
坐在墓碑下,鬍子卿的頭貼了墓碑抽噎:“小盟,你個傻東西,你不值得,大不了就宣戰,你不該爲我付出了這麼多!”
魏雲寒靜靜的走近鬍子卿,伸手攙扶他說:“胡司令,起來吧。碧盟既然做出這個選擇,他有他的打算。你這個樣子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碧盟九泉下也會辛酸落淚的,胡司令!東三省、平津千百萬民衆都要靠您保護,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碧盟他丟車保帥,也是出於對胡司令的愛護!”
鬍子卿甩開魏雲寒的手,抓了頭髮低頭問:“我很無能是嗎?我佔了這個位置,我卻連心愛的小兄弟都無力去保護。可我真覺得自己很無助,若大一條船,就靠我一個人在撐,沒有人來幫我,彷彿這條船就是我胡孝彥一個人的!”
“不會呀,還有碧盟,碧盟不是捨棄了生命也在維護胡司令你嗎?”
鬍子卿推開魏雲寒,捶着自己的頭,哭了說:“有時候我恨自己,爲什麼要挑起這麼重的擔子,爲什麼要生爲胡云彪的兒子,爲什麼要大家都要逼我站上那光彩奪目的舞臺?”
“子卿!”魏雲寒終於忍不住搖着鬍子卿的臂膀嚷道:“你必須要站起來,因爲換上別人去掌舵,怕是還不如你。上了臺,就別無選擇了。觀衆只看誰更適合去挑大樑,不會在乎你是否生病負傷。子卿!”
鬍子卿憔悴的靠在雲寒的臂膀上,追悔末及的指了碧盟的墓碑說:“他的七舅,是我的老師楊七爺。七先生留下遺書,託付了小盟給我。多麼出色的一個青年,他應該死在保家衛國的硝煙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的子彈下。”
“英雄多是別人殺不死,能殺死他們的只有自己。”雲寒說:“記不得哪部戲裡說的了。”
“我睡了幾天,才甦醒,就聽到了小盟的噩耗。他們攔了我不許我外出,我給中央發電報請示,田村大尉間諜案,日本人野心昭然若揭,應當採取強硬態度,直接抵制日本侵略!可是西京中央的回覆是,主張排日者,多是被赤匪利用,這樣會加劇中日紛爭!東北同仁應該以國家大局爲重,不應該逞一時之快誤國!”
子卿一陣劇烈的咳嗽,竟然又咳出了膿血,魏雲寒慌得爲他揉胸捶背,鬍子卿已經抓了頭痛苦的叫嚷:“放開我,你走!我的煙癮犯了,不行,快去送我回醫院,打針!我的針呢?”
魏雲寒無論如何去安撫子卿,子卿都氣急敗壞的推搡他,眼淚鼻涕橫流,張皇無助。
魏雲寒一陣心寒,時間已經不早,他必須要敢回去上戲。但是他總不能扔了鬍子卿在山野裡,這樣多危險。可他又不會開車,他該如何做?
魏雲寒安撫着捶打自己頭顱的子卿,儘量同他說話,分散子卿的注意力。
“疼,渾身有很多蟲子在咬,全身的皮膚都沒了,燙得疼,放開我!針!大夫呢?”鬍子卿在竭力掙扎。
魏雲寒一陣哽咽,這憔悴不振的青年就是他們的三軍統帥,是這條風雨飄搖的大船上的舵手。
※※※
德新社在中和戲園子的壓軸戲《伐子都》就要開演,後臺卻亂做了一片。
“豔生,你師兄是怎麼同你講的?他說他去哪裡了嗎?”魏振飛焦躁不安的在屋裡踱着步,抱怨說:“小毛子從來是早早扮戲,從不遲到誤場,今天是怎麼了?”
豔生猶豫片刻問:“師父,那怎麼辦?”
“墊一出摺子戲吧,就《雙下山》。”魏振飛吩咐說。
豔生遲疑片刻說:“師父,有個事,豔生不敢說。”
“說吧,都什麼時候了,你是不是知道你師兄去哪裡了?”魏振飛喝問。
豔生訕訕的偷眼望了師父,又低頭說:“露露姐今天來過找二師哥。”
“他跟那賤貨出去了?”
豔生搖搖頭說:“不~~不知道。不過二師兄說是給誰去掃墓,豔生沒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