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沒料到馮暮非會問到他這個敏感的問題,考慮片刻答道:“漢辰同胡副司令一南一北,千里之遙,東北的局勢也不甚知之。只是偶然也聽子卿聊過一些,日本人覬覦東北的狼子野心世人皆見,只是這狼羣綠了眼睛在家門口,什麼時候進攻尚不得知。依此推斷,外鬆內緊的備戰不失爲權宜之計。”
“那依明瀚你的看法,這若是日本人頻頻挑釁,這仗是該打還是不該打?”馮暮非把弄着手中的杯子望着漢辰。
“中國人最大的美德就是‘隱忍’,那是在和平共處的前提下,但若是人來犯我,怕是必定要以牙還牙了。長城萬里,就是爲禦敵保衛家園所修。若是老祖宗‘隱忍’的美德只是一味退讓,怕也就沒了長城橫亙雄峰間了。”漢辰陳述着自己的見解。
碧盟附和說:“表哥說得是這個道理,我們不會去挑釁,但也不會被欺負了還忍氣吞聲。蜜蜂都長着蟄人用的毒刺,蟄過人沒了毒刺就會死去,它們平時都不曾傷人,若是誰去傷它們,定然拼了一死也會把敵人蜇得鼻青臉腫再同歸於盡。”
馮暮非訕然的笑笑說:“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但是外交和常理不同,那是要求個相安無事的辦法,並不能去拼個你死我活。如今,日本人雖然有野心,但他們也在顧及國際壓力,不敢妄動。他們只能小打小鬧的尋釁,期望找個藉口發兵打中國,我們就更不能給他們機會。還有人在說,日本人在故意支持赤匪同中央做對,就是爲了讓中國內亂內戰,他們好有機會趁虛而入。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剋制,不要給日本人任何藉口發兵。你們要知道,如今中央的財政,是支持不了兩國宣戰的,忍字頭上一把刀,是不容易,對你們這些血氣方剛的男兒就更不容易忍下這口氣。可是打仗不是光靠勇氣,那是要拼財力物力,要拼後方補給的。中央現在,沒這個能力。”
“所以馮老代表行政院給子卿去電,要東北軍方面剋制忍讓?”漢辰脫口問。
“怎麼,子卿都對你講了?我就是這個意思,何總理也是這個意思。”馮暮非說:“如果能打這一仗,誰會願意忍呢?但中國從林則徐虎門銷煙開始,到後來的甲午黃海海戰,八國聯軍進北京,比比皆是的例子,國富民強,才能共御外辱呀!國家積貧,拼個玉碎瓦全,是匹夫之勇。”
“中央沒資本對日宣戰,何總理卻有錢去幾次三番的剿匪打內戰?”碧盟脫口而出的駁斥。
“盟兒!”馮暮非疾言厲色的喝止。屋裡空氣頓時凝固。
“好了好了,這些沉重的話題在家裡還要議論嗎?盟盟,開飯前去帶你表哥表弟們去樓上參觀一下。”馮夫人巧妙的化解僵局。
漢威隨了小盟哥上樓,樓道旁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幅精美的小油畫畫框,漢威就是欣賞着油畫上到樓。
一進小盟哥的臥室,漢威更是感嘆。寬敞明亮的房間,小客廳、書房、更衣室、臥房,各個角落都佈置得一絲不苟。特別是那個弧形陽臺,可以看到西山青山翠泠的景色,陽光灑入到光亮的地板上暖融融的感覺,一個搖椅上還扔着兩個寶藍色的靠墊。而房間裡有着小盟哥的大幅西裝油畫像,還有着小盟哥的各種小相框點綴在各個恰當巧妙的角落。
“這幅油畫是他們找人去翻畫的,還是那次和露露在馮府的舞會上的照片。”碧盟解釋。
漢威恍然大悟,他是覺得小盟哥這個神態和裝束似曾相識。看來馮家還真是對這個撿回來的兒子很上心。
“我想和露露結婚了,下個月。”碧盟掃視一下表兄弟們說。
漢辰擡眼看着碧盟,沉吟片刻問:“你想好了?”
“是!碧盟的婚姻很簡單,就是要娶個妻子,不含任何成分和考慮在裡面。露露一直擔心我的職位越高,家境越變幻,她同我的距離就越來越大。這個傻女人,怕再這麼拖延下去,她真會迷失了她的真色,不知道爲了什麼去活着。我想,我要爲他負責,起碼這點的責任我還能擔負,一個簡單的家還是能給她。成家後,我們會搬出去單獨住。”
“小盟,你如果只是爲了單住分家,也不必用婚姻做代價。”漢辰提醒說。
碧盟很堅決的一手拉着少年時的玩伴小九凌傲,一面自信的說:“沒有任何雜念,就是爲了結婚,很簡單。”
“如果你是三思後的決定,表哥恭喜你!”漢威拍拍碧盟的肩,似乎並不反對露露。而漢威擔心的問了句:“那馮老怎麼說?”
碧盟笑了敲了漢威的頭答道:“他不同意,但是也無法干涉,這畢竟是我露露之間的事。”
漢威越想越詭異,昨天露露姐還喝得酩酊大醉,被他和九表哥攙扶去飯店開房,深更半夜喊了小盟哥去照顧。怎麼一夜的時間,變化這麼大?剛纔陪露露姐去掃墓,還沒聽她這麼說。
漢威心裡反有了些失落,那感覺很難言,十分悵惘,像自己一直在櫥窗裡看中卻沒來得及去買的心儀物件被人忽然買走,自己只剩了悵然若失。漢威極力去壓抑自己的胡思亂想,露露姐和玉凝姐一樣是姐姐,漢威你腦子裡亂想些什麼?
家宴擺在了花園草坪地上,夕陽西下,漫天炫彩,青山隱隱。
菜品很精緻,都是家常小菜,馮太太熱情的爲大家佈菜,介紹着菜餚。
月亮漸漸的爬上山巔,湛藍的天宇灑着繁星萬點。
華燈點亮,草坪旁的樹叢裡一串串五顏六色的小燈串燃起。
漢威見馮夫人爲人和氣,馮老也不似原來那樣古板,顯得和藹可親。
想想小盟哥這些年也是孤苦伶仃,如今找尋回一個本該屬於他的家,或許也是件好事。
“盟兒,去幫爸爸把書房桌上的菸斗拿來。”馮暮非和顏悅色的對碧盟吩咐,自然平靜。
漢威都不曾想小盟哥這不過才一個月不到的光景,如何就和馮暮非父子熟到這個份上了嗎?
碧盟微愣,但還是站起身從命的回屋去。
馮暮非笑呵呵的說:“盟兒這性子,和我年輕時真像。那時候我一心要投身革命,那是大棒子打不回頭。”
正在笑說過去的往事,一名穿中山裝的青年一路小跑過來,緊張的對馮暮非耳語幾句,馮暮非起身說:“中央那邊有急電,我去去就回。”
“這爺倆,一樣的倔脾氣。”馮夫人笑了解嘲,邊招呼大家吃飯。
馮暮非剛走回來,下人帶了漢辰的副官過來。
漢威一見小昭哥,覺得一定是有大事,不然小昭哥不會追到這裡來。
還不等小昭開口,馮暮非說:“明瀚,怕是你我都是知道一個消息,東北軍的潘有田在河南起兵反奉,北上同東北軍開火了。”
許凌傲倏然起身,拿了菸斗回來的碧盟也震驚。
漢威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昨天他還在潘家聽戲呢。
“這個潘軍長,當年何秉章總理就一再禁止子卿收留他,潘有田就是個三姓家奴,投靠過多少人,反過多少人,唯利是圖。子卿就是少不更事,什麼人都收留。這回撿了一條流浪狗,反來咬他了。”馮暮非罵道。
漢辰掃了眼電文,尋思片刻說:“看來這潘有田早有預謀,昨天還大宴東北軍要員,一早就坐火車離開了北平。而且行軍速度之快,怕是有什麼人做後臺。”
“你是懷疑廣州方面?”馮暮非問。
漢辰狐疑的說:“尚不能判定,只是覺得玄妙。”
“爸爸,我和小九要速回駐地待命了。”碧盟堅決的說,怕是戰事一開,就要上戰場了。
“盟盟~”馮夫人緊張的站起身,依依不捨的囑咐:“你自己要保重,多加小心,凌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