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完了老四,你完了。”老五重複着對我說。
大家最後講妥:回去後,由老五再通過教育系那位學生會幹部幫忙,試着約會喬虹一次。
第二天,老五告訴我約會被接受了。我那失去的信心於是逐漸被恢復。我想也許喬虹與那男生其實並沒有什麼,不過是一起離開閱覽室。是因爲自己極少與女生交往,所以纔對別的男女生接觸那麼敏感。想到即將到來的約會,內心不免激動,覺得周圍也喜氣起來。趕緊忙着收拾自己:洗頭洗臉,清潔門面;衣服被溼毛巾一擦也清爽了許多;黑皮鞋閃着黑黝黝的光。是誰說的那句話?是那位常到對門男生宿舍去的身材單薄、細聲細氣的中文系女生,說什麼整個北院就數我還有點男子漢風度。敢情她們也偷偷地注意異性,私下裡品頭論足。
天色微暗。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刻種我就匆匆下樓。當我正要途徑喬虹的宿舍樓時,我看到外語系的那個男生與幾個女生正坐在喬虹宿舍樓前道路旁的花壇邊上。我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那男生的眼光有些惡很很的,從老遠就投射到我的身上,盯住不放。那情景表明他已經知道了約會的事情,並且認爲我這是對他的侵犯。
他們確實正在走向那種關係並且成型?那她爲何不拒絕我的約會?是她告訴他約會的事情嗎?如果是她,她究竟想幹什麼呢?
行走在路上,心情不能平靜。也許是別人在傳遞消息。那幾個與他一起坐在那裡的女生就可疑得很。
我站在一叢蘆葦旁,看着她乘着夜色款款邇來,體態之中洋溢着閒逸之情。
“來了?”她遠遠地就打招呼,聲音輕柔圓潤,而我愈加困惑。
真想直截了當地問問她關於那男生的事,又怕最擔心的事情會是真的。
拿定主意:她不先提及,我就不問,但心中疑慮未除。
我開始說話。我說我給你講講一個人吧。未等她反應我就講了起來。
“有那麼一個人,”我說,“迷信愛情。爲什麼迷信愛情?因爲他體驗到了那細細的、深深的、又純又美的情感,那種揪心的感受,讓人無法顧及其他事情而身不由己地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他認定這是他從未領略過的感受,認定在世間其他事物中、在這之前他的人生經歷中沒有什麼能與它相媲美。萬物皆下品。他認爲自己已經明白人生幸福之所在。他已確定生活的最高目標。他覺得生活的最高理想就是尋到愛情並在愛情的籠罩下度過一生。他說人究竟爲了什麼而活着?爲了愛情。當愛情還沒有來臨的時候便心懷對愛情的信念耐心等待;當它一旦來臨便執著追求。他說他無法設想沒有愛情或者對愛情已經絕望的生活——————那時的生活將失去最高的高度,最美滿的生活將不復存在。那時的人們也許退而求其次,追求其他的事物。也許就得過且過,委曲求全了此一生。他又說,深愛過的人將變得深刻豐富。人生與人生爲什麼不同?爲什麼有的平平淡淡有的豐富深刻?原因之一就看他是否深愛過。有這種思想的人,他這個人,是不一個愛情至上的人?一個愛情主義者?
“他喜歡上一個女子,但他自卑、膽怯,同時又不知道如何行動。爲什麼會這樣呢?因爲他貧窮,所以自卑,也因此孤傲;因爲受過傷害,所以膽怯;因爲他很少與女生交往過,所以他不知道如何行動。他愛了,但缺乏征服的力量。
“他猶豫、徘徊、痛苦。但他後來找到了寫信的方法,於是他開始寫信。
“一天晚上,快下晚自習的時候他寫完一封給她的信,覺得非得馬上把它發出去不可,但是附近沒有郵局,寄信要步行十多裡的田間小路去市裡,於是他便登上去市裡的路。
“天黑漆漆的,沒有月亮,只有遠處城市的燈光在閃爍。空曠的田野裡寂靜無聲。他內心有些恐懼。他自己給自己壯膽。一個小時後,他把信投入郵局門前的郵筒裡。
“回到學校的時候,校園裡已經空無一人。宿舍樓在深夜裡靜悄悄的。學生們已經進入夢鄉。他從喬虹那座女生宿舍樓下走過,向她樹木掩映的窗口望了一會,覺得她彷彿深居遙遠的山峰樹林之中。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悄悄上牀睡覺。”
我傾訴已盡,感到輕鬆,也感到疲憊。而我也意識到自己也許表情嚴肅、語調低沉。是否也有些誇張和矯情?也許。因爲事先我就立志想用長篇的表白打動喬虹,帶有一點陰謀性質。
當我終於結束,喬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借給她一本詩集,她收下了。
在接下來的五六天裡我在做什麼呢?爲什麼沒有繼續的行動?記不清當時在做什麼,也記不清當時我的心理、感受和打算。
當時的我也許認爲事情還未發展到頻繁接觸的時候。也許是想歇息一下。也許由於想到那個男生,我心中有陰影出現。但也許,兩次與喬虹的正面接觸並未在我身上產生想像中的那些美妙感覺。早先遠離她時我心中那期待和渴望的心情沒有了。那種神秘感在後來我走近她時也消失了,只感到平平淡淡。也許在與她的現實中沒有出現詩歌中小說中出現的那種美,因而我有些失望?在那幾天裡我懈怠了,平靜了?
那幾天裡我按兵不動,我記不清究竟是因爲什麼。
我班的一個男生,就是那次在籃球場上碰見我與喬虹交談的那個男生,有一天他在路上又碰見我時對我說:“出去走走呀!”說話的語氣和神態之中透着着急和神秘。
而我當時沒有明白他的話。
我正處於緊要關頭但我渾然不覺。某種機會正被我錯過。
那幾天我未設身處地地想想喬虹的心情會如何,也未設想外語系的那個男生會不會採取什麼行動。
如同一場戰役,我沒有注意全局的形勢變化,也不瞭解敵方的情況。
那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男生採取了有力的措施?喬虹發現對我沒有感覺?是不是有另外一種可能——————喬虹見我這邊沒有什麼動靜,等得內心着急了,因而產生了對我的怨恨,於是她便採取了有違她的真正意願的行動,以圖治治我,解解她的氣?
也就是在五六天後,當我從階梯教室出來想散步時,我看見喬虹與那男生正一起坐教室外道路旁路燈下。兩個人相距有一米的距離。我心中自然一驚,但表面上又表現出一副鎮定且無所謂的樣子。我在水池邊洗了把臉,又衝了一下腳,然後返回教室。
以後的晚間,常見他們兩個坐在教室外的某條路旁。觸目驚心。我的心逐漸變得堅硬起來,決心不再對喬虹有任何行動。
但我真的做到了若無其事嗎?當接連幾個晚上沒有看到她的時候,我竟然開始尋找他們的身影,從一條路到另一條路,從一個教室到另一個教室。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去找,找到之後又能怎樣呢?
一次,我擴大了範圍,打算從餐廳後面的一片荒地穿過,準備到校園的北部去看一看。荒地裡雜草叢生,黑漆漆的,乍一走進什麼也看不清,只能深一腳淺一腳試探前行。突然,我聽到“啪”地一聲響。循聲望去,隱隱約約之中,我看見喬虹和那男生正坐在牆角的石階上。喬虹他們坐在暗處久了,一定適應了黑暗,或許當我一進入這個地方,他們就看到了。我看見喬虹伸出雙手在空中一擊,“啪”的又一聲響,象是在拍蚊子。
原來他們已經從明處轉移到了暗處。
我那徒勞的搜尋於是停止了。
大學一年級的生活結束了。北院的學生全部搬進位於市區的南院。南院院落廣,學生多,碰見喬的機會很少了。奇怪的是,自從進了南院就再也沒有見她與那男生在一起過。我投身到那時的大學生經商熱的潮流中去了,也讀了許多的書,經歷了許多的事情。
大約一年後,宿舍老五交給我一本書。我一看,那是我從前借給喬虹的那本詩集。老五說,書是喬虹請他轉交的。
老五又興沖沖地對我說喬虹給他書時說過一句話。
喬虹對老五說的是:都認爲我那時在同人談戀愛,其實不是。
我聽後心情冷淡。
只是書舊得厲害,我看着心疼。
後來,聽說喬虹完成兩年的大學生活,畢業後分配到山東大學附屬幼兒園,並且與住在我們宿舍樓一樓的一個體育系教師談上了。於是常見她一個人推着自行車走來,走向我們宿舍樓一樓的教師單身宿舍。有時樓道里碰見了就默然走過,找不到要說的話。
但是有一次,當我懷揣明信片,步履匆匆地在各個學生宿舍推銷時,喬虹正站在她男友宿舍門外。她看到我後竟然側身凝視,神情中彷彿有突然閃現的激動。因爲我們兩個相距六七米遠,所以不能確定那激動是否存在;如果存在,是她以爲我那匆匆而行是奔她而去的嗎?
這就是我想寫的關於大學一年級,我的北院生活。只不過在這裡我把劉紅寧的名字改作了喬虹。還有就是我們高中同學的聚會。我們高中一班,有九個人考到了濟南。有山東大學的董曉春、高振華、孫明輝、陳廣存。山東師範大學的李旭、秦曉東、呂春、我,還有濟南銀行學校的劉憲東。從北院開始我們常常聚會。再就是我給遠在山東大學威海分校的張鵬和董曉春寫信交流,排除鬱悶,我在信中寫到:“人爲什麼活着?”張鵬說:“人首先活着,然後纔是爲什麼活。”而董曉春回答:“爲了愛”我覺得董曉春是知音,與我心中的答案一樣。
我想起來了,北院還有一點東西值得一提,那是是我參加了文學社。一九八七年,正是全國各地各大學第三代詩人蜂擁出現的時候。出現了各詩歌流派。各種詩歌出版物。可是我是在歷史系,對這些一無所知。我在的文學社裡也沒有介紹這些。我偷偷地去文學系聽過課,知道有個人寫詩時寫了“在廁所裡,我努力裡把屁放響”,我覺得這人有毛病,生活詩就該這樣寫嗎?用屁pass北島們?真是一種極至。那時侯大學裡流行一首詩歌《四月的記憶》是一對男女一見鍾情的對白。美得沒法說。只覺得美。我抄寫了。可是現在找不到了。記得有一句“孤獨,你爲什麼總是孤獨?”。我也開始聽到流行歌曲,大學生傳唱的是郭峰的歌:“輕輕地捧起你的戀/讓我們把眼淚擦乾/我們同歡樂/我們共憂愁/我們懷着同一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