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總愛和她作對，走了一個晏川，又來一羣故人。
故人。她的舅父，羽朝的護國大將軍楚歲安，和他的兒子楚鏡卿，還有羽朝的國師應潮，以及他們的部下。
不速之客素來不招人待見。
寧念有意逃脫前塵舊事，這羣故人的到來着實教她歡喜不了。
彼時她正在院裡晾衣服，一行十來個人來到院子裡，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寧念只看了一眼他們，如重逢晏川時那般無視了他們。
她不想理會，卻並不代表他們會知趣地離開。
“長公主殿下，可否能討杯水喝？”國師應潮笑的和藹。
寧念欲要進屋的腳步頓了頓，轉過身看着他們，疤痕猙獰的半張臉暴露，駭得院子裡的人倒吸了口氣。
“半里外有小河。”這嘶啞的嗓音又叫人心尖顫了顫。
隱晦地下了逐客令，寧念抱着洗衣的木盆轉身進了屋裡。
“長公主！”在她就要關上門時，一直沉默的楚歲安突然出聲喚道。
寧念回身看他，黑眸深邃幽靜如古井:“國不國，家非家，舅父何必擾我一介廢人的清淨？請回吧。”
楚歲安皺眉。
“呵呵，殿下，”應潮笑呵呵地打着圓場，拱手行了一禮:“今日我們確實有事要與殿下說一說，願殿下念在我等爲此爬了半天山路來看您的份上，就容我等在此歇一歇，敘敘舊如何？”
寧念倒從不知道，這位曾經風光無兩的國師，竟有這等厚臉皮。
扯了扯嘴角，寧念眼裡有譏諷。
“你們來尋我，無非是爲了那個傳說，爲了復國。可你們要失望了，我的翅膀已殘廢了，血脈裡的力量早已流失，做不了復仇的黑羽，召喚不來遠古霽羽獸，更遑論復國。”
在翼族的傳說裡，擁有黑色羽翼的翼人是復仇之神的化身，血脈力量強大，可以召喚出封印在翼族聖地鎖神山裡翼族的聖獸霽羽獸。霽羽獸的力量更恐怖，出世便是地火天雷，一怒便是毀天滅地。
不過這件事作爲翼族的機密，只有極少的人知道:歷代的羽皇和國師，以及極少數的皇室成員。
知道這些事的人，都被下了禁制，不可與外人道。禁制是羽朝的開國皇帝命國師所下，與羽朝的氣運相連，如今羽朝覆滅，禁制便被破了，黑羽的力量不再是秘密。
這既是楚歲安等人來此的目的，也是晏權——人朝的新皇對翼族餘黨追殺不止的緣由。
黑羽雖罕見，卻並非只有寧念一個;而一個，便足以顛覆江山。
這些寧念都很清楚。
所以，這些年來，縱然自己雙翼已經殘廢，失了血脈力量，隱去了翼族人的特徵，變得與尋常人族一般，卻也從不曾大意，寧願隱居深山過着清貧而孤獨的日子，也不願讓自己的身份有一絲一毫暴露的可能。
然而，最終還是暴露了。
故人尋了過來，一個接一個，將被她埋葬的過往從墳墓裡挖了出來擺在她面前，讓她正視。
避無可避。
院子裡，楚歲安等人聽她說她的雙翼殘廢，且失去了血脈力量，面上都有止不住的震驚之色。
楚歲安看着她:“你……確定？”
寧念面色淡淡:“我若還有這份力量，就不會容你們在此喧譁擾我清淨。”
楚歲安皺眉，被她這一點也不客氣的話噎了一下。
“長公主，你是皇室最後的血脈，是翼族最後的公主，再如何，也不該躲在這深山裡度日！羽朝養育了你，當有所報答吧？”
“呵……”寧念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因這句話而牽起了一抹笑，笑意漸漸放大，肩膀輕抖着，悶笑聲從胸膛裡傳出，滿眼的諷刺蓋都蓋不住。
楚歲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看着她笑，面色有些尷尬。
寧念笑着，淚水卻洶涌着流了出來，看着有幾分癲狂。嘶啞壓抑的笑聲聽着極爲刺耳，其中的悲怯卻讓人不覺動容。
淚水在臉上縱橫，寧念也不擦，止住了笑，看着院子裡的人，只覺無比的諷刺。
“我在乎的人不多，一個母親一個兄長罷了。可他們都死了。復國？爲誰？爲我那寵妾滅妻，薄情寡義的父皇？爲翼族？太平盛世我是不詳，國滅了，我反倒成了救世主嗎？”
楚歲安垂下了眼，不說話。
寧念仰着臉，欲將淚水逼回去。
“我不是聖人，舅父，舊事是如何的，您清楚，許多人都清楚。
既然都清楚，又何必要再挑明瞭呢？養育之恩不敢忘，那些年如同庶人的生活卻也夠還了。我如今廢人一個，與羽朝，與復國，便更沒了任何干系……”
眸底重歸平靜，寧念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請回吧，我就是一介廢人，沒什麼價值，何必浪費時間？”
寧念說着，就要關上門。
應潮卻擡手急忙道:“等等，殿下！”
寧念不理，徑直關上了門。
楚歲安看了看應潮，應潮在他耳邊快速地說了句什麼，聽完之後，楚歲安皺眉猶疑了片刻，最後朝着應潮一頷首:“姑且一試吧……”
應潮點頭，上前來到門口，敲門:“殿下，我們不妨做個交易？”
寧念不理會他，彎腰拿着笤帚開始掃地。
門外，應潮沒得到迴應，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說:“這筆交易，我認爲殿下應該會感興趣的。此事，事關殿下的母后……也就是靖康皇后……”
寧唸的動作猛的頓住。
“靖康皇后其實尚在人世，這是我們前不久得到的確切消息，若殿下需要，我們可以將靖康皇后的所在告知殿下，並幫殿下將靖康皇后救下……”
應潮頓了頓，沒等再開口，門突然開了。
寧念直直的看着他，呼吸有點急促:“我母后在哪？”
應潮垂眼，答:“極天城。”
寧念皺眉:“我如何信你？”
應潮從袖裡拿出了一把玉篦，篦子上有陰刻的“靖”的字樣。
寧念擡手，微微顫抖着接過玉篦，漆黑的眸底有太多的情緒翻涌，眼眶再次溼潤。
她閉上了眼，不讓眼淚流出來。
母后，她的母后……真的還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