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周毓琛的請求有點驚詫,因爲他看得出來,周毓琛並不是推脫,而是真心不願意做太子。
皇帝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再勸一勸這個兒子,畢竟他自己都還沒有真正決定下來,何況他內心還是偏向周毓琛多一點的。
“六哥兒,你是否擔心七哥兒立了大功,你比不上他,其實這個事情……”
周毓琛卻反過來勸皇帝說:
“爹爹,前唐時寧王李憲因弟弟玄宗誅殺韋后立了大功,他作爲嫡長子卻主動讓賢於玄宗,後來才成就了玄宗的一番開元盛世。我自問雖癡長七哥兒一歲,卻不是長,也非嫡,名不正言不順,實在不敢自比李憲,這太子之位原本也輪不到我來讓,我只是想對爹爹說,七哥兒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我自愧不如,實在不敢忝居大位,希望爹爹能夠成全。”
他竟用李成器和李隆基的典故來勸自己,皇帝在心底長嘆一口氣,同時卻也有點欣慰,這個孩子自己總算沒有看走眼,他心胸廣博,氣量很大。
周毓琛又說:“何況爹爹也看到了,七哥兒立了如此功勞卻依舊不名不揚,他是否是個愛出風頭不給人留餘地的人爹爹應該比我清楚,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娘那些張氏族人,還有這些年攀附她的小人不計其數,七哥兒卻是能容得下他們的,但是若我身爲太子,即便我顧及着與他的兄弟之情,他身上有這樣的功勞和盛名,日後那些人可會同意放過旗七哥兒?”
“我知爹爹這些年也過得辛苦,雖爲帝王卻事事也無法隨心所欲,我自問比不上爹爹英明,若有朝一日處處遭人掣肘,對自己的手足犯下大錯,爹爹,我該用何面目去見周氏列祖列宗?”
一番話問得皇帝心驚。
沒想到周毓琛連這些都想得到了。
他讓一步,也是怕日後他真的即位,依附於他的勢力膨脹,不受他控制,反而迫害了周毓白。
而相比較張淑妃建立的那些盤根錯節的黨羽關係,周毓白那裡確實要乾淨地多。
皇帝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主意,但是他看着跪在下方的兒子,還是有點心疼他。
周毓琛卻是淡笑道:“孩兒也想顧全一個好名聲,不如學了那李憲,不僅可以輕鬆自在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還能在後世長留一份美名。爹爹不願意成全我嗎?”
皇帝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六哥兒,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周毓琛肯定道:“其實不瞞爹爹,這些日子我確實找到了一些感興趣的事,關於火器製造,這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我希望今後能有更多的時間鑽研。”
周毓琛也有自己的考量,他知道當今天下不世出的高人能人有很多,就像傅念君所說,給她火藥的道長就是一位,他一直想找機會尋訪這些高人,也算是他的一個心願,但是他的身份特殊,很難做到隨心所欲,如今他賣這樣大一個人情給周毓白,也是爲着日後,他便不會在此事上對自己多做阻撓。
皇帝嘆了口氣,又拉着周毓琛的手絮叨了很多話,說到動情處甚至潸然淚下,過了許久才肯讓他告退。
周毓琛出了皇宮的時候只覺得一身輕鬆,東京城夜裡的鬧市纔剛剛開始,萬家燈火,一片太平盛世。
只是這太平盛世的擔子太重了,他笑了笑,他擔不起,也不想擔,他知道周毓白纔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回到府裡,他那個雖然不聰敏但還算願意改的妻子正在等他。
人生一世,也不過就是這般過日子。
周毓琛只覺得心底再無波瀾。
……
皇帝很快就在幾日後召集了幾位重臣,確定立儲之事。
拖了很多年的大事,竟然這麼快就有了結果。
第二天,冊立皇子的詔書正式公佈天下,冊七皇子淮王周毓白爲儲君,授少保、使相的職務。
詔書頒下後,朝廷大臣們動色相慶,民間更是一片歡騰,周毓白立爲儲君的決議基本上算是衆望所歸了,一時間淮王府的門檻更是差點被人踏破。
傅念君也對此感到頗爲憂心,之前走水府裡就被燒燬了部分房屋,如今更是還未來得及修葺完整,實在不是很好的宴客之所,好在周毓白也尋了藉口推脫,只說妻子身體未復原,稚兒年幼體弱,纔將一堆來祝賀的人稍稍擋了回去。
當然皇帝對虧待了的兒子周毓琛也有補償,給他加了開府儀同三司之銜,雖爲虛銜,卻足見重視。
齊王府上的幕僚,學館裡的學生多有爲他不平的,周毓琛就索性稱病不出,一概不理會,他又不是肅王那等人,手下再有能幹強勢之人,也無法真的策動兵馬造反,也不過是增些口舌是非罷了。
兩位旗鼓相當的皇子多年來於儲位爭執不下,這些口舌是非也是難免的,皇帝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毓白更是置之不理,齊王麾下再多想鬧騰的人,也掀不起風浪來。
身爲太子,必然要遷居東宮,但是這不是個小工程,何況近來事情實在是多,皇帝便與禮部暫定於夏末再舉行立儲大典,到時候澄兒也已滿百日,正好可以大辦。
傅家是除卻淮王府外最最受矚目的,誰都知道傅相即將是未來的國丈,地位早已是旁人望塵莫及。
入主樞密院後的參知政事王永澄之前還有隱隱蓋過傅琨的勢力,如今卻是隻能退一射之地了,不過王永澄性格古怪,在此次周毓白立儲之爭中他明明出了最大的力,卻還是對傅琨冷言:
“太得意必定會陰溝裡翻船,傅公往後可要當心了。”
傅琨和他多年交手,一直是亦敵亦友的關係,聞言只道:“多謝王相忠告,我只願能多爲陛下效勞兩年,日後也學舒公退隱江湖就是。”
周毓白做了皇帝后,他這個國丈就只能是國丈了,學着舒文謙歸於草野是最好的結局。
王永澄大笑:“我卻一定是個長命的,我期待着傅公早些歸隱山林啊。”
他根本沒有傅琨這樣的顧及,能不開心嗎?
他慶幸自己沒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