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國長公主來傅家的這天,傅琨不在家中。
他當然是不會在家裡的,最起碼即便長公主不知道要避開他,她身邊的李夫人也替她記着。
風和日麗,甚至傅家幾個郎君也都出門了,家裡只有一堆女眷。
邠國長公主穿着淡紫雲霞鳳紋五彩妝花大袖,束着高冠,姿容華麗,表情冷冷地不易親近,對每個人都透露着濃濃的鄙夷和不耐煩。
她身上這樣的大袖披帛是五代傳下來的衣着風格,十分華麗,到了國朝,太祖太宗兩位皇帝崇尚簡約,即便是上品貴婦,也多像長公主身邊的李夫人一樣穿件織錦團花的褙子就可,當然長公主這輩子大概和“簡約”“樸素”這樣的詞是搭不上任何關係的,她總是怎麼華貴怎麼彰顯身份就怎麼來。
不過除了李夫人,倒是還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姚氏覺得她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記起來這不就是崔家那位蔣夫人嘛。
平時連臉都不露,今天倒和這兩位一起上門來了,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
方老夫人和傅梨華說的事情悄悄避過了姚氏,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方老夫人怕姚氏這個做繼母的不好做人,索性不讓她知道。
這三個女人氣勢洶洶,姚氏也不敢怠慢。
這可是邠國長公主啊!
就連平時也不太愛和人交際的傅家四夫人金氏也琢磨着帶着女兒傅允華出來露個臉。
長公主見到桌上泡着的茶輕輕蹙了蹙眉,他身邊立着的內侍劉保良立刻會意,將自帶的貢茶和茶具取來交給傅家丫頭。
“公主愛喝第三泡的茶,太釅不行,太寡也不行,你注意些分寸,燒水燎子底下別擱煤炭,煮了不得味,你們府裡有山泉水沒有……”
劉保良大概三十來歲年紀,生得也算清俊,不像個宦官,倒像個士人,他事無鉅細地向傅家下人們說明,不急不緩,雖然規矩繁瑣,他卻很耐心,還算平易近人。
只是喝個茶,前前後後這麼多講究……
衆人心裡不由都轉着同一個念頭。
邠國長公主喝到了滿意的茶,眉頭這才鬆了鬆。
“傅家夫人……”
她往旁邊的姚氏投過去一眼。
姚氏道:“是,妾身正是傅姚氏,今日長公主大駕光臨,是我們有失遠迎了。”
長公主顯然不耐煩聽她這樣的話,只是說:“聽說你膝下有個長女,很是出息啊,可在這裡?”
出息兩個字,咬地極重,滿滿的諷刺意味。
姚氏抿抿脣向下人道:“去請二娘子過來。”
傅念君過來的時候,長公主正好喝完第一杯茶。
接着衆女眷就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前一刻還端着一副高貴冷豔架子的長公主,擡手就把空了的茶碗摔到了傅念君腳旁。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什麼人家的小娘子,要叫長輩等,你算什麼東西?”
好吧,不管外表如何,這位長公主還真是如傳聞一樣的潑辣不講道理。
李夫人只在旁喝茶,微微勾了勾脣。
傅念君也不慌,彎腰拾起了地上沒碎的茶碗,親自交給了迎上來的劉保良。
這是長公主自己的東西,她看不上傅家那些粗陋的青瓷。
“有勞中貴人了。”
傅念君反倒對劉保良笑了笑。
劉保良有些詫異地接過來。
“和你說話沒聽到嗎?”
長公主一拍桌子,瞪着傅念君的神色更是有幾分猙獰。
“長公主並未傳喚我,我不知您在等我。”傅念君笑了笑,“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值得您等的。”
她邠國長公主一來她就要像哈巴狗兒一樣去門口搖尾巴嗎?
“你父親身爲宰輔,就教出來你這樣的女兒?”長公主冷笑。
衆人都看出來她這是借題發揮,分明就是特地上門來尋麻煩的。
傅念君怎麼就惹了她,誰也不知道,滿屋子的女眷都低下了頭,只有傅梨華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她就等着傅念君被好好收拾的這一刻!
“我不知道我這樣的女兒怎樣就給爹爹丟臉了?還請長公主指點一二。”
傅念君依然是很乖巧的樣子,不怕,也不慌。
長公主覺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正要發作怒喝。
“公主……”
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劉保良緩緩地說着:
“您且顧着身子,彆氣壞了。”
長公主的臉色稍微鬆了鬆,對着堂下的傅念君道:
“好,你既然要講道理,那我今日就來問問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小娘子,你和我家大郎是不是糾纏不清?”
傅念君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這裡頭的意思,“糾纏不清?您指的是怎樣的糾纏?”
長公主突然被她一句話哽住了。
這死丫頭……
她不自覺地去看李夫人和蔣夫人,可這兩個女人都只是全神貫注地盯着傅念君,好似根本沒察覺她的視線。
長公主心裡有氣,“還能是怎樣的糾纏!你不知廉恥,未婚就與大郎頻繁往來,是不是打着要嫁進齊家的打算!”
傅家女眷們心裡也都一突,這傅念君還這麼不要臉?
就是崔家都嫌棄她,怎麼還想嫁去駙馬府呢!
傅念君心裡想笑,這位長公主的自信也是世間少有,難道她還覺得齊家就是多好的去處嗎?
就這麼一位婆婆,就是那郎君天下第一好,自己也消受不起。
“我的親事由家裡做主已經配了崔家,長公主大概是誤會了,我斷斷沒有存過這樣的心思,我與齊大郎之間,曾經我也說過好幾次,我們不過是君子之交罷了,也不知是什麼小人向長公主嚼了舌根讓您誤會。何況即便我是那心思不正的,齊大郎也是個德才兼修的君子,怎麼可能與旁人的未婚妻子有牽扯?”
這後頭一句話倒是把長公主說舒坦了,她的兒子雖然有時候混賬,可確實也沒有哪次打過有夫之婦的主意。
傅念君這番話倒是終於讓李夫人坐不住了。
她就是那“小人”。
“二娘子終於承認自己心思不正了?”她笑眯眯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