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是熱鬧非凡的端午節。
這是個繼上元之後,最令人期待的大日子,今日,無論男女老幼,比肩繼踵,皆趕往金明池遊玩。
金明池乃皇家園林,每年春日開放,以示天子愛民如子之心。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金明池便如仙境一般,而無論這春日裡的哪一天,都比不上今日。
波光浪花,返照着矗立在水中的島上宮殿,池中龍舟昂首,小船簇擁,橋飛千尺長虹,柳絲拂水,而岸上更是閣樓巍峨,樹叢環繞,綵棚人聚,伎藝涌動……
與總是負載糧秣舟楫、河水混沌的汴河不同,每年春夏,金明池都會用這樣碧澄的春波展示給百姓們她最美的面貌。
傅念君下了車,望着眼前的繁華熱鬧,一時有些怔忡。
芳竹和儀蘭都十分雀躍,指着遠處裝滿大旗獅豹、蠻牌棹刀和神鬼雜劇的綵船,興奮地無以復加。
在這裡,不止她們,幾乎每個百姓都如此歡騰,不爲美景美食,只因爲這震地的鐸聲和簇新的包裝錦繡中,他們的天子會隨着槍劍繡旗而來……
這不同於上元節時宣德樓城門上的遠遠一望,是皇帝真正切切地帶着百官和后妃宗室們前來觀“水戰”。原本金明池的開鑿目的就是爲此,神衛虎翼水軍,每年都要在這裡操教舟楫。
太祖時期,天下方穩,太祖此舉除了彰顯國力,自然也是給那些不肯安分的前朝舊臣和士族們威懾,但是經過兩代帝王,如今天下太平,這金明池觀水戰就真正地成了“與民同樂”。
這也是光宗道武皇帝爲數不多的被後人稱讚的一件事,作爲一個皇帝來說,他對平民的親切和放縱,真的可以說是古來少有。
所以如今的水戰,更像是給百姓娛樂的表演,沒有這麼濃重的征伐氣息,而越來越趨近於一種伎藝。
“娘子,今日相公和三郎君都伴駕,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瞧見他們呢。”芳竹仰高着脖子,賣力地想看清遠遠的高閣上是否有熟悉的人影。
“你在這裡看怎麼看得到。”儀蘭說着:“等咱們一會兒,肯定能看見……”
她說的那麼篤定,傅念君臉上卻僵了僵。
她出現在這裡,可不只是出門看熱鬧,是周毓白說,今日要與她相見。
她發現,他是越來越喜歡在人多的場合約自己見面了。
雖然說她現在的處境還挺危險,落單就有可能招來像那日在繁臺上被人追殺,可是混在這樣的人羣中,是不是很容易被人識破身份啊?
她覺得他的論調有哪裡怪怪的。
而芳竹和儀蘭竟然也越來越對他這樣的邀約十分習以爲常,芳竹還在馬車上十分自然地問她,壽春郡王是不是會給她們訂一間觀賞水戰視野最好最佳的小閣。
金明池是皇家園林,自然是先緊着皇家衆人和官員,但是大宋素來民風開化,這庶民也有庶民的需求,因此附近搭的酒樓茶坊,如著名的樊樓,只要你肯花錢、有門道,自然是可以不用和衆人一起臭烘烘地擠在池邊趴在樹上,能叫上一壺清茶在樓上觀景。
憑藉傅家的能耐,尋個好去處訂一間小閣自然沒問題,但是今日是端午,連河邊的茶攤子都客滿,傅家的那間小閣裡,可是擠着姚氏母女,還有三房四房。
wWW¸тт kan¸co
陸氏和陸婉容都未出門,傅念君可一點都不想看見那幾個人。
岸邊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原來是船隻列陣比賽前的舞蹈開始了。
東京德壽宮二大帙舞蹈曲譜,“海眼”和“收尾”,由即將參加“爭標”的船隊相繼表演,奪人眼球,十分精彩。
“你們站得遠些,別被擠走了。”
傅念君不忘了叮囑不斷往前移動腳步的芳竹和儀蘭,幸好周圍有大牛大虎等人護衛,也不會有人來擠她們。
舞蹈結束後,就會開始正式的爭標競渡,這一向是百姓最喜歡觀看的活動之一,終點有一長竿,竿上纏錦掛彩,稱爲錦標,競渡的船隻以先奪取標者爲勝,揚起鳴鼓,分左右翼,方舟疾行,往往會使浪花飛濺到橋頭擠着的百姓身上,可是百姓們卻從來不會躲避,反而都越發愛往橋頭擠,彷彿這樣也是參與的一種形式,甚至往年還有人生生從這裡被擠進池裡去的。
傅念君是覺得芳竹和儀蘭這倆小丫頭很想嚐嚐那滋味。
“娘子,要不要喝糖水啊?”
人都往池邊擠過去了,傅念君這裡也鬆快了些,芳竹見到楊柳樹蔭下有一叫賣糖水的小販,不由提議道。
其實是她自己叫喚地口乾舌燥了吧。
儀蘭不以爲然:“我這裡有自備的清茶,怎可讓娘子喝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娘子若真的渴,咱們尋個乾淨些的茶坊。”
傅念君在帷帽下微笑,對芳竹道:“多去買幾碗來,也給大家都嚐個新鮮。”
大牛大虎他們估計也都渴地厲害。
芳竹立刻興高采烈地過去了。
傅念君站在另一邊的樹下,就瞧着對面那小販攤子上來了一位模樣嬌俏的小娘子,身段誘人,旁邊跟着怯怯的一個小丫頭,她臉膚微黑,沒有戴帷帽,卻有一種健康向上的活力。
遊金明池,只有傅念君這樣少數的異類纔會戴着帷帽,一路上還有不少小娘子投來異樣的目光,大概都在心裡暗道一句矯情吧。
對面那小娘子對賣糖水的小販說着:“倒一鍾甜蜜的糖水來。”
小販殷切地用銅製杯子裝滿糖水送上,芳竹比人家晚一步,只能先等在一旁。
可誰知道那小娘子喝了一口,卻突然將手裡的銅杯往地下一摔,大聲斥責:“好!好!你這個賣糖水的卻來暗算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止是小販,連一邊看熱鬧的芳竹都懵了頭。
小販一時不知所措,傅念君卻聽見那小娘子開始高聲數落:“我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我的小名叫做勝仙小娘子,今年十八歲,從來沒有吃過別人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