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菲結婚以前居住的老房子，在城偏南一些的行政區。離現在的單位差不多有半小時的車程，當然這不算上堵車。
三十年前的省直幹部家屬院，四四方方的院子，高高的護牆。兵營一樣規規矩矩的六層建築，一排排整齊的列着。樓與樓之間寬敞的草坪碧綠如洗，整齊得像新剪過的。行車道兩邊的松柏不知何時換成了長着圓球球的法國梧桐，一棵棵粗壯得把枝葉撞到圍牆那裡。最可喜這裡有寬廣的露天停車場，永遠有車位，四周成雲似布的垂柳青嫋依依，不捨往日的柔情。
車場隔壁原本是一個體育場，現在大有被停車場侵蝕的兆頭。記憶中週末自己和父母一塊在那裡打羽毛球的情景再一次浮現眼前。那時的父母親還年輕，精神抖擻……
隨着外面日新月異變化，家屬院原來的很多老居民或許搬離，或許不在。那些從小在這裡長大的人也大多把家搬到年富力強的新城區。如今，三五成羣坐在單元門口曬太陽的都是些不願離開的年邁老人了，其中不乏身體原因，已經行動困難或者站立不穩。
他們都認識九菲，一些曾經找過母親或者自己看病。此時，看着她從車場向家走近，一個個慢慢聚過來或坐在那裡舉手甚至仰着柺杖，喊着她的名字打招呼。
不幸的消息總是會飛，早早傳遍九菲所到的每一個角落。
“菲呀，真的是你啊？這閏女一直就瘦的讓人心疼！”
“什麼？昨天夜裡就回來了？”
“孩子，你可得千萬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
臨近中午又是假期，院裡面除了行動行緩的老年人似乎就是一些孩子在外玩耍。
樓房間隙，有了年頭又高大的桂樹不服歲月，盡秀蒼勁。碧繁葉茂間米黃色的桂花，星星一樣密密麻麻散落期間，空中到處瀰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愛着桂花糕的老人在樹下鋪下大大的塑料布，舉着竹竿對着上面用力敲打，細小的花朵夾帶着末枝疏疏細落，沒有紛紛揚揚的飄逸，卻卷香揮灑的婉約。看到塑料布上桂花已經密密集層，老人放下竹杆，步履蹣跚着把塑料布的四角掂起。
醇厚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一如往昔又綿綿不絕。它們恰如其分的呼應着，自己一走進院子就泛起的回憶。
這裡，就是這裡，九菲才感覺自己曾也妙少青春，年芳令華。
家在三樓。一套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屋，三室兩廳，南北朝向，採光通風俱佳。從初中就成長生活的地方，是父親從外地調來那年，省衛生廳給他的福利新房，九十年代房屋產權變更時又補償了一部分房款，拿到了屬於自己家的房產證。
房間留下太多父母以及自己整個青春的生活印跡。即便如今父母不在，九菲也會每週回來一次親自爲房間打掃開窗透氣。
洗手後，先把父母的遺像和放遺像的桌子仔細的擦一遍，又把新買的白色的百合和黃色的菊花分放兩旁，最後爲他們點上三支香。
看着父母和善的面容，慈愛的眼睛，九菲忍不着伸手撫摸。他們離開時都還不滿六十歲，不知不覺二十二年過去了，即便他們活到現在都還不到八十歲。
八十歲，多少八十歲的人還在健健康康的安享晚年，含飴弄孫的享受天倫之樂，可他們……
九菲低頭開始哭泣，任淚水一無遮攔的順着臉頰下落。站在父母面前，痛徹心扉的悲傷讓她雙肩抖動不止。在這裡她無需掩飾，無需壓抑，可以完全敞開自己的心扉。父母曾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如今還是隻有他們可以讀懂自己的堅強和懦弱，抗爭與無奈，完完整整的接納自己，包容自己。
等到可以止着哭泣，九菲擦乾眼淚，爲自己和父母各倒上一杯酒，碰杯後九菲舉起酒杯，對着父母遺像輕聲說：“爸爸媽媽，女兒要回來住了！”
一飲而盡之時一旁包裡的手機響起。
“公安局的人電話說下午要到魏總的辦公室查看。您覺得……”趙初從公司打來的。
“我知道了，下午我過去。”掛斷電話，九菲沉思一下，開始專心打掃房間。
父母離開十多年，屋內所有的設施都是按照父母在的時候擺置的。哪怕老式的十八寸彩色康佳電視，淺綠色的容聲冰箱和小天鵝洗衣機，甚至客廳牆壁上掛着的大擺鍾，都不曾離開原來的位置。
直到女兒長大確定出國讀書，怕九菲每次獨自前來，總會睹物思人，傷心難過，就逼着九菲把這裡進行了一次裝修。裝修後，父母的遺物除了客廳的遺像，其他單獨放進父親曾經的書房裡面，屋內其他傢俱電器全部換新。
打掃結束，把自己帶過來的三個行李箱全部打開，裡面的衣服全部歸位，又把新買乾洗過後的被褥鋪在牀上。此刻，真的感覺到自己是精疲力盡了，正考慮要不要先吃個泡麪再洗去滿身汗水時，外面傳來清晰的敲門聲。
又是哪個熱心的鄰居？九菲隨手抓起身邊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拉開門。
楊軍手中掂着一個保溫飯盒，赫然站立在門外。
“怎麼是會你？”儘管已經多年不見，九菲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剛過不惑，青春曾經的膽怯與羞澀完全不見蹤跡。剛毅果決的面龐，兩道烏黑劍眉下面一雙機警敏銳的眼睛放出沉穩的目光，挺拔鼻子，厚薄合適的嘴脣此時正緊緊地閉着。變幻莫測又云起雲涌的職場，賦予他不動聲色的威嚴與智冷，簡練與幹達。
什麼話也沒有，楊軍大步走到房間環視一圈，把手裡的飯盒放到九菲剛擦乾淨的餐桌上，走到九菲父母遺像前站了站，看也不看還在門邊盯着自己的九菲，轉身坐在沙發上。
“你？來……”
“來看看，吃飯吧！”楊軍朝着自己掂來的飯盒手一指。
手中的毛巾放在桌子上，拿起飯盒的那一刻，九菲聞到裡面散發出來的香氣盈盈的餃子味道，笑着對楊軍說：“謝謝，我還真的餓了，正發愁怎麼填飽肚子呢。”
“快吃吧，吃過感覺口味不錯，就給你帶了一份，知道你們這些當醫生的都講究飲食清淡，沒敢給你放辣椒。”
“哦？那你還知道我什麼？”九菲夾起一個餃子塞到嘴裡微笑着問。
“還知道你今天會來這裡忙乎，所以看看，需不需要幫忙？”難得的一笑，眼神也失去威嚴跟着柔和一些。
風從窗外吹來，清香的桂花香霎時充滿房間。
真的餓了，又是自己好久沒有吃到的喜愛食物，九菲夾起餃子一個接着一個往嘴裡塞。直到口乾想喝水時，才發現自己竟然連水也沒有給楊軍倒一杯。
歉意的站起來，從飲水機先接一杯遞到楊軍手中，又接一杯回到餐桌。
“沒想到您這樣的大忙人也可以有時間度假期？”邊吃邊問。
“我，又不是神仙，好像沒人規定我們警察沒有節假日吧！”
“這不是有案件沒查清嗎？”九菲吃完最後一個餃子，放下筷子，看着楊軍，低聲問。
“是啊，這不來看看您是否有空嗎？”
九菲微微一笑：原來如此，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