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何時受過她禮,見她緩步離去,按捺不住對玉硯道了句“你這兒候着”就要追去。
秋兒急忙道:“大人……”
沈澈不耐:“何事?”
秋兒不言,卻令身邊丫環回房,須臾,那丫環捧了一件乾淨的蘭竹葉的夾袍出來。原來這秋兒叫住他只爲了將這衣裳拿給他。
王夫人看得有趣,沈澈眸光幾變,卻是使了眼色讓玉硯接了過去,不鹹不淡道:“賞你了。”
玉硯急忙道謝,這會兒子功夫,何雅雖走的慢,卻也不見人影了。
他心底嘆了口氣,對王夫人道:“娘,我先去看看芳兒和華兒。”
王夫人心知肚明,卻無話可說,遂牽了秋兒的手進內細聊。
沈澈先到李氏那兒,何雅已經帶着小芳小華走了,於是折返福園,梅蘭竹菊見到沈澈歸來俱是開心,沈澈略一點頭,先問了何雅何處,然後示意梅蘭竹菊不必跟來,自己進了屋。
他在門口停住,那門並未關緊,從門縫裡可見何雅側影,她微微仰着頭,一手搭在嬰兒牀上輕輕晃着,另外一手攬着一個,那懷裡的一個正吭哧哧的吃着奶。
優美的脖頸曲線到隱約可見的半個圓弧,他鼻子有些發酸的同時猛然覺得身子裡面有團火炸開,見到她才知道有多想她,他正欲進去,身後“咦”的一聲,巧姑端着水盆站在後面。
方纔沈澈回來的時候並未遇到巧姑,所以巧姑也沒得他命令,本來也在屋裡,不過是聽何雅吩咐打熱水去了。
何雅聽到外面響聲,低聲道:“進來吧。”
其實這話是對巧姑說的。沈澈聽到,全身毛孔都張開了,一推門衝着何雅走去,何雅聽風聲發覺不對,仰臉時沈澈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雖是雙生子,但一男一女差別還是有的,沈澈一眼認出何雅懷裡的是寶貝閨女。此時小華大約是吃飽了。聽見聲響小嘴微微張開,眼睛卻是看向沈澈,露出迷茫之光。
這小東西。他才走了幾日,竟把他忘了麼?誰天天晚上去看她睡得好不好來着?沈澈不滿,伸手去撇她嘴角的一滴奶液,只是他尚未觸及小華。何雅身子猛地往後一退。
“髒。”
沈澈看了看自己的手,醒悟過來。正巧巧姑方纔打了熱水,他細細把手洗過,擦乾,重新走過來。先不管躺在嬰兒牀上的小芳,將何雅同小華都摟住:“我洗過手了,能抱了吧?”
他自進來眼裡心裡都只有妻兒。如今抱在懷裡只覺得踏實無比,不過這歡愉沒有片刻。懷裡人的身子越來越僵,他疑惑皺眉,卻見那近在咫尺的粉脣輕啓。
“髒。”
見他不鬆手,何雅面無表情再度重複:“髒。”
沈澈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心裡面排山倒海,回頭一看,巧姑方纔已經被他攆了出去,屋裡已經沒有多餘的人了,一鼓氣笑吟吟道:“哪髒?”
“鬆開。”何雅不理他,熱氣吹在她脖子上,只讓她覺得噁心。
沈澈不鬆,知她氣極,他雖懊惱,心裡卻爬有一絲甜蜜,蜿蜿蜒蜒的,麻到骨子裡。
瞧着那因用力帶了幾分豔紅的脣,他正想一親芳澤,小華突然嚎了起來。
“你還不鬆手,壓着孩子了。”何雅低呼,語氣並不帶有多少凌厲,似乎除了指責他髒之外,並沒生很大的氣。
但她愈是冷靜,沈澈反倒心裡懸懸的,方纔那種不正常的甜蜜也消失不見,瞧着她拍着小華,不自覺地開始解釋。
小芳也醒了,同樣迷茫地看着他,沈澈一面說着,一面扒開小被子,好小子,果然又尿了,正欲取了烤熱的尿布來換,何雅卻喚了巧姑進來,讓巧姑抱着小華,自己來給小華換。
沈澈兩手空空,眼神不由一暗,從巧姑手裡接過小華:“你出去,我不叫你不要進來……其他人一樣。”
何雅不理他,抱了小芳往外走,沈澈一手抱着小華,一手扯着她胳膊,對巧姑吼道:“還不出去!”
巧姑不知他們倆是怎麼了,想上次他們兩個也是這樣,嚇得連忙跑出去了。
何雅抱着小芳坐在椅子上,因沈澈這聲大了,嚇得小華哭了起來,她本能想接過來哄哄,自己手上還有一個,只得作罷。
沈澈一面拍着小華,一面道:“我剛說的你沒聽到?我和她什麼也沒有,她就是在這兒住幾日,你難道不覺得她眼熟?”
何雅沒吭聲,和懷裡的小芳兩兩對望。
不知是不是沈澈手重,小華哭得愈發厲害,沈澈開始倒極有信心,但多日未抱過孩子,眼見小華哭得嗓子都在顫,頭上不覺出了一層汗。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怎麼樣纔信……”他口乾舌燥,腸子早就悔青了,怎麼接下這麼一件差事。
何雅起身把小芳放下,從他手上接過小華,只是到了她手上,小華哭聲就弱了不少,何雅在一搖那撥浪鼓,小華含着淚就咧嘴了。
他果然是變蠢了……沈澈暗歎,轉而急巴巴扯住何雅衣角:“姑奶奶,你信麼?你若不信,把玉硯叫過來,隨便你怎麼給他用刑,看他怎麼說。”
還在紫薇居的玉硯很生冷地打了個噴嚏。
何雅將兩個孩子放在一塊,搖着手上的撥浪鼓,低聲道:“我信……別叫我姑奶奶,姑奶奶和娘一樣,都不是亂叫的。”
沈澈見她平平靜靜的樣子,還不如以前撒潑打滾,心裡面堵的慌:“現在她關係重大,爲避人耳目,只得裝作我的妾室,沈家裡面也未必乾淨,自然是越像越好。”
包括她這醋意滔天的樣子。
但見她眸子動也不動一下,沈澈抓住她搖撥浪鼓的手:“雅雅,你還不信我,我有了你和這兩個孩子,誰還能入得了我心?”
他一心盼望她能看一下他的眼睛,何雅卻只低着頭推開他手:“我剛說了我信,你一路奔波,累了吧,還要到靜王府上回話吧,先忙公務吧。”
沈澈聽她一連幾個問話,明顯還在生氣,但她卻神情平靜,說話時嘴角還含着一絲笑,就像戴了個堅硬的面具殼子,他想下口都不知道從哪咬。
他心裡沮喪,轉念一想不能由着她擱着,需得趁機讓她轉怒爲笑,要不這日子他怎麼過下去,正待再去纏她,外面卻響起玉硯的聲音,原來是靜王府來人了。
沈澈不由鬱悶,起身道:“雅雅,我先去靜王那兒,晚上回來吃飯,你等着我。”
走到門口回頭,何雅仍背對着他哄着兩個孩子,他極鬱悶地走了。
從靜王府上出來,沈澈望着滿天星斗有些後悔,早知道不讓她等着他了,不過這種擔心一進福園便微妙地轉化爲氣憤。
沈澈左右瞧過之後,果斷開口詢問梅蘭竹菊。
“夫人已經歇下了,大人可要用飯?”小梅道。
“夫人給我留了什麼菜?”沈澈問。
“夫人今天並未有特意想吃的,都是廚房按平日口味所做,大人若沒胃口,奴婢這就讓廚房另做。”管廚房的是小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道。
沈澈頓時沒了胃口:“我吃過了,你們下去吧。”
房裡一團黑,連燈也沒給他留,他小心翼翼地擎着油燈,到了牀前,怔住了,偌大一張牀,只在邊邊給他留了點地方,可憐巴巴地扔着一牀瘦瘦的被子,靠裡鋪着一牀極大的被子,一張白皙瑩潤的臉微微側着,在往裡,並排兩個還沒有他手掌大的小臉。
一團黃光裡,這三張有些相似的臉那樣溫馨,他的心裡像是落了滿天星光,他心裡的氣憤……早跑沒影了,忍不住的,他低頭在她臉上落下一吻。
何雅睫毛動了動,眼睛卻沒睜開,過了一會兒,連睫毛都不動了。
沈澈這纔想起來孩子怎麼睡在這兒,出去一問,梅蘭竹菊都有些發楞。沈澈臉上的笑漸漸冷了下來,他這樣子還不如不笑,笑凝固在臉上比不笑更可怕,也不見他眼光多瘮人,只單單一瞅,梅蘭竹菊裡面定力最弱的小蘭忍不住噗通一聲先跪下了,接着其餘幾個也都成串的跪下了。
“你們現在就回莊子上吧……不用等到天亮。”與前一刻屋裡的溫柔不同,他聲音冷的和冰一樣,
回莊子上?梅蘭竹菊驚恐地互相對視,換了別的下人,也許不會這麼驚恐,畢竟莊子上也有吃有穿,但梅蘭竹菊想的卻不一樣,她們並不是普通意義的下人,這意味着她們被大人徹底放棄了,打小的努力,辛勤練武,接受訓練……一切付出皆化爲泡影,棄子,淪爲棄子只因爲她們沒有全力聽從何雅調遣。
梅蘭竹菊心裡的悔恨難以言說,此時才發覺夫人在大人心中的重要性,但爲時已晚,她們不做分辨,也不敢做任何分辨,因爲那會是更糟糕的結局。
小梅走在最末尾,四人之中她最爲年長,想當日何雅說要趕走兩個奶孃之時,也是自己率先提出反對,是她連累了蘭竹菊,這樣想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轉過身來噗通一聲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