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落入湖水中,沒有任何停頓就向岸邊游去。
魏大人派來的人會在這時候去拿那提醒紫鳶的人,她正好藉機水遁,反正她想做的已經完成,能夠順利離開纔是最要緊的事。
遊離開一段距離,顧明珠扭頭看了一眼,隱約看到那跟着她從大舟上跳下來的人被兩條身影絆住。
現在脫身是最好的時機。
顧明珠加快了速度,她只需要一刻功夫,就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岸邊越來越近,顧明珠正準備加快動作,感覺到身後有波動傳來。
一個身影快速上前追趕上了她,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掩面去看,看那身形應該是……魏大人。
顧明珠心一沉,她遁走的意圖被魏大人發現了。
來畫舫之前她就有不好的預感,崔家、衙門、陳婆子那些人都好對付,唯一讓她擔憂的就是魏大人。
醫婆再次出現的時候,魏大人定會起疑心,如果在魏大人眼皮底下做成事又不被拆穿是個難題。
她好不容易在陳婆子那裡得到了線索,不能棄用醫婆這個身份,於是只能小心謀算。
顧明珠試着掙脫束縛,那隻手卻紋絲不動,論力氣她是沒有半點的勝算,而且魏大人鬆開她結果還是一樣,以他那泅水的速度,她跟在甕中沒什麼區別。
魏元諶知道那醫婆詭計多端,入水之後必然逃走,不可能老老實實等他盤問,親自來捉她的時候發現,這醫婆比他預估的更難對付。
如果不是他前來,她就會順利脫身。
在大舟上假扮紫鳶的時候,她就應該有了主意,什麼時候逃脫,如何逃脫都在她的算計之內。
他入水時也曾想過向岸邊最近的方向追擊,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這醫婆看似粗俗其實心思細膩的很,自然會將追擊人的心思算計進去,最近的那條路上岸後一片空曠,不好遮掩行跡,她不會選。
離岸邊稍遠的地方緊靠一片樹林,更能助她脫身,而且她敢於從船頭跳下,至少有些水性,不會在意這點距離。
他果斷地泅水而來,即將到岸邊時終於追上那醫婆。
醫婆掙扎了片刻,彷彿就認命地放棄了,被他拉扯着上岸,他會將她丟給親衛,等今晚的事過後再行詢問。
魏元諶的目光落在那溼漉漉的醫婆身上,然後眉頭不禁皺起,醫婆不知道什麼時候撕下了裙角頂在頭上,如同一隻爬出湖的女鬼。
若有人在黑暗中看到這樣的物什兒,說不得會嚇得魂飛魄散。
她戴着的冪籬在落水時就掉落了,這樣做是怕人看到她的樣貌。
本來是個小人物,卻狡猾似狐狸,讓他想要不在意都難。
見到魏大人目光不善,顧明珠立即向湖中的大舟和畫舫上指去,那裡一片混亂,與其抓她這隻小蝦米,不如去捕那些大魚。
而且她安安分分地幫魏大人拿下了重要的人證,也算是有功之人。
顧明珠弓起後背扯着衣衫,儘量不讓自己顯露身形,這樣哆哆嗦嗦地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的可憐,似是想要辯解什麼,手腳不停地揮舞,卻因爲不會說話,喉嚨裡只能發出些奇怪的響動。
魏元諶冷眼看過去,不過都是騙他的手段罷了,這樣拖延時間是在等人前來相助。
魏元諶乜了一眼不遠處的樹林裡,伸手去扯醫婆遮蔽面容的布帛。
“大人……”
隨着聲音響起,一個身影從樹林中竄出來,徑直奔向這邊,但是已經晚了,魏元諶的手輕易就拿到了那布帛,醫婆試圖阻攔,哪裡能爭奪過他,眨眼功夫醫婆布帛從頭頂滑落。
顧明珠立即用手掩住了大部分眉眼,臉上其餘的地方想必魏大人也看不出太多端倪。
布帛落下之後,一隻手將面孔遮掩住,只露出了少許的臉頰和下頜。
魏元諶定睛看過去,眼角又是一跳,就算再從容的人,見到這一幕只怕也要有情緒波動,醫婆露出的臉上都糊上了爛泥,將她的面孔遮蔽得嚴嚴實實。
當真是去掉一層還有一層。
魏元諶心中冷哼,怪不得這醫婆被他帶上岸時沒有什麼掙扎,原來是在偷偷摸摸做這些事。
他總不能逼迫她去洗臉。
這樣耽擱的功夫,樹林裡奔來的人已經到了二人面前,那人上前一步擋在了魏元諶和醫婆中間。
“大人。”聶忱躬身行禮,他感覺到那女子向他背後躲去,這才鬆了口氣。
長老爺傳信給他,告訴他畫舫會出事,讓他前來查看畫舫周圍的動靜,還要暗中接應一個啞巴醫婆,不要讓醫婆落入旁人手,他親眼看着醫婆上了花船之後,就開始探查四周的動向,剛剛有了眉目,正準備找條船靠近那大舟,卻感覺到身後有人跟隨。
這樣的情形非同小可,在弄清楚那些人意圖時,他不能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大舟上一片喧鬧,從上跳下來個女子。
聶忱雖然心中有疑惑,卻不敢上前查看,只能暗中跟隨,當看到魏大人和女子糾纏時,那女子的表現如同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他心中有了些許的懷疑,這樣緊迫的情形,就算有所顧慮,他也不能不顯身。
聶忱看向婦人被握住的手腕:“雖然婆婆年紀大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聶忱說着轉頭去看那女子,女子向他點了點頭,是在與他確定醫婆的身份。
魏元諶鬆開手,醫婆立即向後退幾步與魏元諶拉開距離。
魏元諶無暇再去與那醫婆周旋,目光落在聶忱臉上,沒上花船之前,他就看到聶忱跟着陳婆子一路去了小院子,然後暗中隨着醫婆來到畫舫,既然聶忱從陳婆子那裡拿到了線索,爲何不混進船中查看?
他讓人跟着這聶忱,自己去留意那醫婆,當發現醫婆秘密敗露之後,他有了推測,這醫婆最有可能與那聶忱相識,聶忱在岸上,是準備與這醫婆裡應外合。
就像當日他在永安坊見過醫婆之後,聶忱立即找上門來投誠。
這醫婆想要做什麼,他問醫婆也不會說。
不如她扮作紫鳶跟在他身邊,如果醫婆真是爲了查案,就會老老實實配合他,如果另有心思,他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至少現在那醫婆沒有表露出其他心思。
魏元諶看向聶忱,只見那醫婆縮在聶忱背後,顯然對聶忱十分的信任,聶忱解開腰帶脫下外面的長衫遞給身後的醫婆,醫婆向他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醫婆身上已經溼透,這件衣衫能爲她抵擋些寒風,這聶忱倒是真心維護醫婆。
聶忱道:“婆婆放心,我會與魏大人說清楚。”發現自己被跟蹤之後,他找到一個船伕送出去消息,讓坊間人前來幫忙,一會兒人應該就到了,長老爺讓他保護好醫婆,他不能辜負長老爺所託。
聶忱向四周看去:“這附近還有人埋伏,想來是大人的人手,今晚畫舫的事大人勢在必得,但恐怕還有內情沒有查清,接下來要如何做,我們坊間人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魏元諶沒有說話。
聶忱接着道:“我之前在院子裡見過大人,說過的話都是實情,我們這些人只爲查明此案,爲當年枉死親人求個清白,不管是我還是這位婆婆都是查找案情線索,並無其他的心思。
我們會這樣遮遮掩掩,也是有苦衷,若是將真面目露於人前,不知哪日就會招致禍事,婆婆也是幫我查找案情線索,事先沒有告知大人,因爲這本就是我們查案的方式,也是保命的手段,還請大人多多見諒。”
聶忱再次躬身:“婆婆也是個可憐人,她那男人前些年生爛瘡亡故,家中再無親人,平日裡行醫治病,幫我打探些消息賺些銀錢,大人不要爲難她,我會留在這裡,之後但凡大人有任何疑問,我都會知無不言。”
魏元諶聽說過坊間人手中的眼線,這些眼線十分厲害,常能探聽到旁人無法得知的消息,一旦敗露身份,這條線就會被棄之不用。
而這些眼線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秘密,比如揹負一些小案子,做些見不得光的小勾當。
顧明珠趁着魏元諶沒有反對,向魏元諶行了禮,頂着聶忱的外袍向樹林裡跑去,熱鬧看完了,證據也拿到了,後續的事聶忱會與她說,她現在就該功成身退。
顧明珠長長地舒了口氣,今晚還真是驚心動魄,她安排聶忱來給“醫婆”身份過明路,這步棋是走對了。
魏大人對她追着不放是想要弄清楚太原府是否還有其他勢力,現在知道她與聶忱是同夥,只要留下聶忱就好,自然也不會執着於她這個醫婆。
……
魏元諶帶着聶忱向前走去,那個被醫婆騙下船的人已經被帶到不遠處的一隻小船上,等着他前去審問。
魏元諶先走進了船艙。
艙中一盞燈發着暈暗的光,魏元諶不急於去問那人的身份,只是淡淡地道:“你攔住醫婆沒有將消息送出去,是不想讓山中的民衆落入陷阱之中,是還存幾分良心,還是另有圖謀?
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攔住一個消息並不能救人性命,你手上早就染血,不如一錯到底,反正那些人的性命在你們眼中不值一文。”
“大人,不是這樣的。”一個沙啞的聲音不禁響起。
“不是您想的那樣,我也是被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