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渭說的是太子。
太原府衙收到消息,太子爺明日就會入城。
太子自然是來收拾殘局,免得案子鬧到京城不能掌控,不過太子動身來太原的時候,皇上還沒收到鐵山礦的實證,否則定會阻攔,太子來了,太原府的局面就有可能再起變化。
崔禎望着崔渭:“你想要做什麼?”那雙眼眸中多了些威嚴。
崔渭立即垂下頭:“我就是氣不過,都到了這種地步,無論我們家怎麼做,姓魏的都不會放過,還不如……”
“不如什麼?”崔禎冷冷地道,“投奔太子?”
“當然不是,”崔渭重新擡眼,神情坦然,“不投奔太子,卻可以告魏元諶一狀,讓人人都知道魏元諶利用權柄,徇私枉法。”
崔禎忽然一笑,神情並不兇狠,卻讓人看着身上發冷:“弄了半天,我就教出來你這麼個蠢貨,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想要利用太子爺打壓魏元諶,然後不爲太子效命,你以爲你能全身而退嗎?
當年父親將你捆着打的時候,我就不該勸說,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是本分。”
屋子裡瞬間安靜。
崔禎平日裡雖然威嚴,卻從來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訓斥崔渭,兄弟兩個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模樣,今天突然疾言厲色,讓所有人都怔愣在那裡。
崔渭眼睛瞬間紅了,臉上如同蒙了一層陰霾:“大哥……這話……是覺得父親當年做得是對的?父親以前打我,大哥總是護着,我還以爲大哥不贊成父親的做法。”
“父親做的是有些過頭,也並非全都是錯,”崔禎道,“我生怕觸及你的傷心事,這些年從來都是耐心教你,最終有什麼結果?讓你看着母親,你卻一味順着她的意思,現在還要去向太子示好,照這樣下去不但崔氏保不住,大同、宣府的將士也會被清洗,爲了母親的錯還要連累多少人?
你回去仔細想一想再來找我說話。”
崔渭抿着嘴脣,默默地站在那裡半晌,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崔禎已經轉過頭,不得不轉身離開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崔禎才坐在了椅子上。
外間的林夫人聽着屋子裡的動靜,吩咐下人:“倒杯茶給侯爺送去。”
顧明珠也覺得奇怪,崔禎怎麼沒有跟着崔渭一起離開,反而留在了這裡,難不成是不想回家面對林太夫人?
林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禎哥兒也不容易。”
屋子裡的崔禎看着那白瓷的茶碗,他知道應該走了,心中卻有一團亂糟糟的思緒,怎麼也理不開,張氏寫了家書過來,字裡行間滿是自責,他也知道母親的事與張氏無關,母親想要來太原府,張氏定然攔不住,但家裡亂成這樣就真的是母親一個人的錯嗎?
他就沒有錯?
從父親死後,他就覺得家裡冷冰冰的,誰都不可信,父親死了這麼多年,他府邸換了一個又一個,身邊也從不缺女人,他卻好像依舊還停留在崔家的祖宅中,看着父親苟延殘喘地躺在牀上,一擡眼就能看到父親那雙滿是憤怒和不甘的眼睛。
每當有重大的事發生時,他都會看到父親那雙眼睛,他征戰、承繼爵位、搬進新府邸、新婚,甚至幹那事的時候,那雙眼睛就會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只有爲崔氏族中奔波,在邊疆戍邊,生死征戰時,他才能心安理得。
他原諒母親,不是因爲要榮華富貴,而是爲了崔家,爲了崔氏一族。
崔禎就這樣坐着,不知過了多久纔回過神來。
“夫人呢?”崔禎站起身問向門口的管事媽媽。
“在主屋裡,”管事媽媽道,“夫人來看過侯爺幾次,侯爺坐在那裡在想事,夫人不讓打擾,只是吩咐等侯爺出來的時候通稟一聲。”
崔禎點點頭:“我去主屋見姨母。”說完話他向前走去。
顧家這處院子很小,卻佈置的很別緻,青石板路兩邊種着不少花草,各色的花朵一簇簇地開放着,雖然不是什麼珍奇的品種,卻別有幾分溫馨,那被風吹歪了的花枝上,還綁着一條線繩,線繩上打着一個簡單的結子。
姨母因爲珠珠的病,沒有那麼多禮數,反而看到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生機勃勃。
崔禎還沒走進主屋院子裡,林夫人就帶着人迎了上來:“禎哥兒還沒用飯吧?不如在這裡吃了,我跟珠珠在廚房裡剛做了燒麥,一會兒就要蒸好了。”
崔禎沒有推辭:“好,那就勞煩姨母了。”
顧明珠剛剛洗過手,正準備與母親兩個人好好吃頓飯,沒想到崔禎留了下來,崔禎今日情緒波動很大,尤其是訓斥崔渭的時候提及了老侯爺,兄弟兩個的神態都有些不自然。
再想想錢媽媽與林太夫人說的那些話……越來越讓人覺得可疑。
雖然兩家是親戚,林夫人知道崔禎規矩大,還是吩咐分兩桌。
崔禎道:“沒有旁人在,就別那麼麻煩了,我也好久沒跟家裡人一起吃過飯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就由得崔禎的意思。
崔禎經常在大同吃燒麥,不過圖個方便,吃了之後就能繼續忙公務,這樣悠閒地坐在桌子旁仔細品嚐還是第一次。
顧明珠先夾了一隻燒麥到林夫人碟子裡,林夫人也給女兒夾了一隻,兩個人雖然沒說話,屋子裡卻多了幾分歡快的氣氛。
“禎哥兒嚐嚐吧,”林夫人見崔禎沒有動箸就笑道,“這裡面還有珠珠包的,珠珠聰明,手很巧,不一會兒就學會了。”
林夫人這話若是被別人聽了,恐怕會引來旁人笑話,但崔禎看得出來,姨母不是在哄騙珠珠,而是真心的誇讚。
崔禎時不時地看姨母和表妹,兩個人一舉一動中都透着自在和歡喜。
不知不覺,崔禎吃了兩盤燒麥。
林夫人和顧明珠都吃完了,坐在一旁品茶,顧明珠擺弄手中的絡子,這讓崔禎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光。
真正的踏實、開心、不用防備任何人。
吃過飯後,崔禎和林夫人去主屋裡說話,顧明珠自然也跟了過去。
崔禎擡起頭來:“我母親帶着林潤芝上門是逼迫姨母爲趙恭人求情吧?”
林夫人思量片刻:“我對這樁案子知曉的不多,恐怕會做錯事,不知趙家是否真的私自買賣戰馬,若是事實就該查個清楚,畢竟你舅舅在肅州衛把守關隘……”
“姨母說的對,”崔禎道,“就因爲舅舅戍邊,這些事更要查仔細,母親這樣胡亂行事,更會爲舅舅徒招猜疑,不過既然趙家發現了賬目,趙家又將鋪子開在太原府,必是爲了做中轉用途,那些戰馬恐怕就是從西北關隘進到大周的,西北邊將必然有人知曉內情。”
顧明珠拿起蜜餞子放進嘴裡,聽崔禎這樣說,那個與趙家一起私買戰馬的人應該不是他。
顧明珠想到這裡,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她臉上,她下意識擡起頭,對上了崔禎的眼睛。
“珠珠不要吃那麼多蜜餞。”
顧明珠手一頓,崔禎怎麼想起來管她這些。
寶瞳看着腮幫鼓鼓的小姐,侯爺爲何管得那麼寬?小姐這樣吃多好看啊!
說到蜜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懷裡多了一隻荷包,荷包中滿是飴果和蜜餞,寶瞳向天上看看,她總覺得這東西是老天爺賞賜的,要不怎麼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了她懷中?
“侯爺,”管事進門稟告,“太子爺的帖子到了,太子爺在城中宅子裡設宴,請您現在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