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大地復甦,又是一年暖春時。如今的南關已比三年前要富庶得多,極目所望都是一派繁榮景象,百姓們也生活得極爲愜意。
三年兜兜轉轉,喬凝心如今又回到這裡,再看這一城繁榮之時,她的心境卻與往時不同了。
這三年時間說長不長,念雲也不過由襁褓中的小嬰兒長成一個剛過她膝蓋不多的小女孩,如今她能跑能跳活波可愛,整天纏着楚雲裳帶着她到處去玩,十分調皮。不過,這三年對於喬凝心來說卻是太過漫長,她每天都在尋找,每晚都在等待,可她日夜盼着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爹和大哥已經在晉國安定下來,離開了景龍,他們依舊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可是他們派了那麼多的人尋找,差不多走遍了整個朔洲大陸,依舊是沒有消息。整整三年,他們四處都找不到楚雲絕,甚至連半點蹤跡都沒有尋到,一個大活人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真是讓人費解不已。
有時候,喬凝心甚至會胡思亂想,自己一個現代人都會因爲死在海底而來到這樣一個異時空,那楚雲絕跌下山崖會不會也去了現代或是別的地方,不然怎麼會那麼多年沒有半點音訊!有時候她更甚會想,是不是等自己也死了,才能找到他。
以前,她一直覺得老天太喜歡和她開玩笑了。將她弄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來,又陰差陽錯的嫁給了楚雲絕讓自己愛上他,之後卻又弄出一個前世今生來,硬是將楚雲裳和她綁在一起,可當她記起楚雲絕的前世時,她便不再那樣想了。
在那個只存在於她記憶中的湯金王朝,曾有兩個男人爲了他失去了所有。白斂衣爲她不惜放棄修道的機會,甚至與師父決裂,明知自己偏離人生軌跡會有死劫,卻依舊選擇了留在她身邊,以至於最後慘死在戰場上。而燕十三,那個前威武大將軍最爲得意的兒子,卻在朝堂有變的時候默默站在了她的身旁,一直守護着她,至死也不曾改變。一生有這樣兩個深愛她的男人,金茄何其幸運,又或者說她是何其的幸運。
這一世,卻不想原本糾纏不休的三人再次走到了一起。時至今日,不知他們還會面對怎樣的際遇與人生。
這次來南關,他們打算多住幾日,於是便租下了郊外一處寬敞的宅子,楚雲裳帶着念雲出去玩耍,喬凝心便留在家中整理起他們的衣服來。
仔細算算,末婉也已經嫁出去有大半年了,這大半年裡她雖然很不習慣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不過自己也學會了許多。雖說有丫鬟服侍,可念雲和楚雲裳的事情她都喜歡親力親爲,如今他們倆也已是她生命中最爲重要的人。
疊着手中小小的衣服,她忍不住抿脣輕笑,還未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屋外便響起了那小丫頭響亮的聲音。
一身粉色小襖的孩子舉着兩串糖葫蘆叫嚷着衝進裡屋來,全然不顧跟在後頭的楚雲裳,一大一小就這樣嬉笑着前後撲進來,朝着喬凝心奔去。放下手中的衣服,喬凝心慌忙的站起身來,一條腿已經被人給抱住了,糖葫蘆上邊的糖汁沾了一腿。
“孃親,爹爹欺負我,他要搶我的糖葫蘆。”撅着嘴,楚念雲仰頭看着既頭疼又無奈的孃親,一副撒嬌的模樣。
楚雲裳隨後趕到,看着惡人先告狀的小屁孩,立刻假裝沉臉說到,“孃親,我沒有,是她搶了我的糖葫蘆。”
看兩人這副模樣,喬凝心頓覺冷汗直冒,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念雲叫她孃親,楚雲裳也叫她孃親,念雲卻又喊楚雲裳爹爹,全都亂套了。
拽下緊抱着她腿不放的念雲,她故作生氣的模樣,“念雲,孃親跟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嗎?他是叔叔不是爹爹,你不能亂叫的。”
“哦!”委屈的點點頭,她轉過頭看了一眼同樣悶悶不樂的楚雲裳,極不樂意的說到,“我知道了,以後會記住的。”她每次都這樣說,可是轉身就忘了,自她會說話起,楚雲裳便一直充當着她的爹,走到哪裡她都是那麼叫的,時間久了大家也不那麼在意了,唯有喬凝心卻每次都會提醒她。
無奈輕嘆,喬凝心蹲下來將她手中粘粘的糖葫蘆拿了下來,“手弄得那麼髒,一點都不聽話,孃親帶你去洗手。”
“不要。”掙脫了她,念雲扁扁嘴,“孃親我好累哦,我要睡覺,你哄我睡覺好不好?”
“先把手洗了孃親再陪你睡覺好不好?”出去瘋了一下午,也該累了。
“不嘛!”撒嬌的看着喬凝心,她眨眨眼,隨即又嗲聲嗲氣的說到,“要不讓爹爹帶我去洗手,然後孃親再哄我睡覺!”說罷,她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楚雲裳,努力的擠擠眼。
楚雲裳會意,立刻說到,“好啊,我帶你去。”也不等喬凝心同意,他拉着念雲的小手便走了出去。
看着興高采烈的兩人,喬凝心無奈的搖搖頭,想到楚雲裳剛纔的眼神,她不由得輕嘆出聲。
趁着兩人去洗手的空當,她重新換上一套白色羅裙,將那套滿是糖汁的衣服放在一旁。待楚雲裳抱着已經睡着的念雲回來時,她便鋪好牀,將她的鞋子脫掉後放到了牀上。
放下牀帳,她看了一眼睡得極香的孩子,忍不住笑出聲來。細看之下,念雲跟楚雲絕是極像的,每每看到她這張臉她便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令她魂牽夢繞卻至今沒有消息的人。越是如此她心中的信念便越發堅定,窮其一生,哪怕是憑腳踏遍整個朔洲大陸,她也勢必要將楚雲絕找到。
看着她臉上那淺淺的梨渦,楚雲裳也不自覺的輕笑出聲,卻惹來她一個怪異的眼神。
側過頭,喬凝心輕聲說到,“雲裳,我們出去走走吧!”
待兩人來到那開滿迎春花的山下時,楚雲裳微微楞了楞,剛要開口卻被喬凝心出言阻止,“雲裳,有些話我想我應該向你說清楚。”
側目望着他,喬凝心一臉正色,他眼瞼微動,片刻後才點點頭,眼中那呆滯的神色已不復然,“好,不如我們邊走邊說吧!”
此時,他哪還是往日裡那個呆傻的男子。
“嗯!”說罷,喬凝心朝着上山的小路走去,楚雲裳也擡腳走在她身旁,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上了山。
“謝謝你這三年多來對我們母子的照顧。”腳下未停,她卻並未擡頭,語氣極輕。
頷首一笑,楚雲裳並不在意,“你們之間又何須言謝。”
他們之間早已不復陌生,這個謝字自是不必,可喬凝心依舊想感謝他,謝謝他這幾年來無怨無悔的付出和陪伴。
抿脣一笑,喬凝心擡起頭看着他,“其實,你不裝傻也挺可愛的,估計往日裡傻習慣了,現在看着也有一股傻氣。”
“呵呵!傻就傻吧,我無所謂。”笑的極淺,他轉過頭看着喬凝心,“有時候,做個傻子也很幸福。”相處的這幾年,他覺得自己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幸福。
觸及他的目光,喬凝心低下頭,轉移了話題,“你可知道在這山頂上能看到什麼嗎?”
點頭,楚雲裳輕聲說到,“自然是知道。”這裡他三天前就來過一回,還是跟着喬凝心後邊偷偷來的,自然很清楚。
“那我們快上去吧,上邊的景色很美。”說罷,她便不再理會楚雲裳,擡腳大步朝着山頂走去。
待兩人站在山頂俯視山下之時,喬凝心忍不住長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這裡很美吧?”
“美。”再次看到這裡的景色,楚雲裳更是爲之動容,這便是眼前這個女子曾經爲他挑選的埋骨之地。這裡的一草一木甚至一顆石子,都曾見證過他們曾經的愛情,這裡是唯一屬於他們兩人的地方,四百餘年皆是不變,至少曾經的他們沒有變。
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喬凝心咧嘴一笑,“也只有我纔有這樣的慧眼,給你找了一個如此漂亮的地方,你得感謝我纔是。”
看着她這般模樣,楚雲裳終於忍不住開懷一笑,“自然,這是自然。”
曾幾何時,他從不曾想過他們兩人還能如此愜意的站在山頭看日落,談論他們以前的一切,可如今聽喬凝心親口說出來時來卻又是這般的自然,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自在。
看着腳下那方曾經屬於他的地方,他輕聲打趣道,“也不知大哥把那姓白的弄去哪裡了,不然還能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厲害,能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
“呵呵,我也想看看。”當初楚雲絕搬走了白越的遺體,卻沒告訴她具體在哪裡,乃至今時今日他們也都不知道。
“無妨,等大哥回來我們問他便知,到時候再一起去看看。”
“你也這麼想?”挑眉,喬凝心不由得轉過頭看着他。
“那是自然。”這不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嗎?她的盼望便是自己的盼望,不管將來會如何,他都不會改變。
會心一笑,喬凝心轉過身去,仰頭看着天邊的紅雲輕笑着說到,“我也是這樣想的。”
一瞬的沉默,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山下,思緒隨那擺動的草葉翻飛。
身着紅衣的楚雲裳微眯起雙眼,雙手負背,挺拔的身影立於高處,看着下方笑而不語。晚風吹起他的衣角,泛起一陣陣青木餘香,徒留下滿目笑意。如今,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傲氣的少年,人生際遇何其多,歷事過後,自然會留下些許給系。即便俊顏依舊,眉眼間卻多了幾分沉穩內斂。薄脣輕抿,下巴微揚,此時的他只消一笑便可讓身邊美景盡失顏。
白衣翻飛的喬凝心立於身旁,明亮的雙眼中噙滿笑意,伸手拂過貼於耳際的青絲,她微微側目看着身旁的男子,竟有幾分恍惚之意。此時的楚雲裳多麼像那個夢境中的男子,一襲紅衣卓爾不凡,看似神態冷漠內心實則卻如火一般,一如多年前那個傲然於世睥睨天下的男子一般。
片刻過後,她才移開視線,看着腳下那方略顯荒涼的廢墓輕聲說到,“你還記得那截斷戟嗎?”
“記得。”有些不解,他收回目光看向喬凝心,“那斷戟不是大哥的東西嗎?”
點點頭,喬凝心復而問到,“那你可還記得四百多年前,還有一個叫做燕十三的男子?”
燕十三?
皺眉,楚雲裳細想了一遍,終是搖搖頭,“不記得了。”了塵給他的那些記憶中便只有他們兩人,前世的白越也是個孤傲無比的人,除了他在意的人和事,其餘的他不會多看一眼多聽半句,許多事情自是不清楚。
垂眸一笑,喬凝心輕聲說到,“其實,我也是當年自撥雲城中暈倒過後纔回憶起此事的。”
“那你爲何不早些說?”
“此事於他們都沒有任何意義,而我當時一直以爲你是真的失去了心智,自然就不曾提起。”這件事情,她一直埋於心底,今天終於有機會說出來。
垂着頭,她低聲說到,“當年女帝金茄登基之時,有個叫燕十三的男子便放棄那將軍的位置,甘願在她身邊做一名隨行侍衛,那人便是威武將軍燕鐵的次子,也是當居的武狀元,那斷戟便是他曾經使過的兵器。”
說到這裡,楚雲裳突似明白了一些,旋即問到,“莫非那燕十三與大哥有關聯?”
喬凝心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沉聲說到,“後來湯金戰敗,他便與金茄一同死在了戰場上,時至今日,我尤其記得那雙眼睛,與雲絕是一模一樣的。”
此時,楚雲裳已經完全明瞭。片刻後,他自嘲一笑,“如此一來,我便是不再疑惑了。”
原來,他們三人之間早就註定會有糾纏,前世是這般,今生也無法改變。
“金茄一生能有這樣的兩個男子珍愛是她的福分,可惜爲了湯金她卻辜負了他們,是無奈還是無意,恐怕也只有她才知道。”
“無論是何原因,我想他們兩人都不會後悔。”想起了塵在破開璞玉之時所說的話,楚雲裳越發的慚愧,或許比起那燕十三,他根本不足爲道。不然他怎會在將死之時說出那樣的話,致使他師父爲他們兩人立下符咒,讓他們錯過了兩世。
“可是我卻後悔,我想金茄也會後悔。”若是她知道就是終其一生也無法挽回局面,不知她當時是否還會這樣做!
“所以,我希望這輩子我不要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看着她堅定的目光,楚雲裳笑得無奈,“我明白你的意思。”
“對不起。”或許,她能說的也只有這一句了。
“何必向我說對不起。”仰頭,楚雲裳看了看天色,旋即轉身,“走吧,出來那麼久也該回去了,不然念雲醒來找不到人會哭鼻子的。”
“好。”感激一笑,喬凝心隨他一同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夕陽西下,映紅了整個山頭,也將那漸行漸遠的兩人籠罩在余光中。
自此望去,一紅一白兩人,雖未相偎相依,卻是那般和諧。同樣的步伐,同時飄起的衣襖,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着,心卻是飄向同一處。
若是沒有當年那場錯誤,或許,他們也會是極爲契合的一對。
一個月後,他們順着南關南下來到豐都,在小鎮上落了腳。據說再過兩日便是這裡一年一次的盛大廟會,念雲一直吵着要看看這廟會,幾人也只好在豐都停下,遊玩幾日。
住在這客人不多的客棧中,倒是十分安靜,早上和楚雲裳一起帶着念雲四處逛了逛,此時小丫頭已經累得呼呼大睡。每每看到念雲這麼活潑可愛,她總是會想自己小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細想之下,她覺得念雲的脾氣性格還是蠻像她的,像她也不錯,至少敢愛敢恨,活得真誠。
待她完全睡熟時,喬凝心才走出屋去,輕輕將門關上。據說這裡一到廟會之時還許多即興節目,她立刻想到了一件事,隨即出了客棧去準備她需要的東西。
半個時辰後,當她站在房門外時心中頓時一緊,推門而入,卻看到牀邊站着一個青衣男子,正將手伸向睡熟的念雲。
低喝一聲,她丟掉手中的東西朝着那男子欺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