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靜悄悄的,久違重逢的母子兩靜靜對視,卻沒有一點溫暖。
楚靈風是想從歷秋這裡得到一些溫暖的,但顯然,這個身份上是她母親的人,並不能給她溫暖。於是,退而求其次,她要得到一些好處。
楚靈風說完自己要說的,道:“祭祀大人,我不知道名揚還有多長時間,但他體內的毒一天也一天嚴重,所以,我並沒有太多的耐心。我給你三天時間,祛除名揚的毒也行,找到切實可行的解毒方法也行,我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不是難說話的人。我們之間雖然沒什麼情分好講,但我也不至於可以爲難你。”
“我們之間沒什麼情分好講?”歷秋冷冷道:“就算我不想認你,就算這些年我沒有照顧到你,但你的命是我給的,在楚府那樣的地方,我也忍着照顧了你十年。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你感恩嗎?”
歷秋說的,是很有道理的,無論如何,十月懷胎,這恩情天高地厚,是楚靈風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的。但是這個時候,她心涼如水,很多從不曾想過的問題,都一一的出現在心裡,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有那麼陰暗的一個角落,將這一段本應該是天地間最真最厚重的感情,想的如此不堪。
“如果你有迫不得己離開我的理由,只要你說出來,我都不會怪你。”楚靈風淡淡的:“可如果,你只有一個迫不得已生下我的理由呢?十歲之前的事情,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在我心裡,根深蒂固的。覺得自己有一個疼愛的好母親。但事實上……”
楚靈風閉了閉眼,十歲前的事情,她是記得不太清楚了,但十歲之後的事情,她卻清清楚楚。她記得母親去世後,不是沒人說過類似,那樣的母親沒了就沒了之類的話。但是她當時正傷心。只是將這一切都當做嘲諷和中傷,根本就沒有想過,那可能是另外一個意思。
如果自己只是歷秋逼不得已而生的一個孩子。在楚府的那十年,對自己如何便可想而知。而在走之後,甚至用什麼手段讓自己記憶全失,不知道是怕自己長大後回憶起什麼。還是因爲知道什麼不能透露的秘密。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楚靈風的心都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想的越多,她的心便越冷。
可心越冷,想的便越透徹。
也不在乎歷秋是什麼樣的反應,楚靈風自顧自的道:“讓我來猜一猜。剛纔我說要殺了完顏長風的時候,你很緊張,很害怕。這就說明,你很心疼這個兒子。並不是一個冷漠的全無感情的人。而對我,卻一點親情都無,這顯然不是因爲男女有別,而最大的可能是,完顏長風,是和你愛的男人的愛情結晶。而我,不過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父親,當然,那個男人也確實不值得叫人喜歡。”
可能是楚靈風猜測的太準,因此歷秋的臉色有些難看。但當她提到楚宏亮的時候,眼神中的那抹厭惡卻難以掩飾,很顯然,這個男人確實是她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再讓我想一想。”楚靈風盯着歷秋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個表情:“你之所以要嫁給父親,一定有個逼不得已的理由,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可想而知,一定和你心愛的這個男人,或者和萬里長風有關。”
歷秋明顯嚇了一跳:“你瞎說什麼?”
雖然歷秋知道在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楚靈風還能這麼鎮定,一定是個不簡單的角色,哪怕這鎮定冷靜只是裝的,這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但是現在聽到她抽絲剝繭的那一番話,心裡更是提了起來,她雖然明知道楚靈風不可能知道什麼,但卻是真害怕她這麼一點一點的,離真相越來越近。
在她心裡,楚靈風是個不應該的存在,是一段不願意回頭的過去。如果可能,她一輩子都不想見到她,更不想跟她扯上什麼關係。但她卻又不能想象,若是被楚靈風知道當年的真相後,那會有什麼反應。
那將不僅僅是不再可能有一點母子親情,而是會恨自己吧。
歷秋不在乎楚靈風的愛,但卻從心裡深處,也不願意她恨自己。
血濃於水,看着楚靈風和自己相似的眉眼,要說歷秋一點感覺都沒有,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在這一場利用和被利用中,她是真正的無辜,真正的可憐。
歷秋一向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這一刻,她卻在自己女兒面前,有些怯了。如果說她給了楚靈風生命,是這時間最大的恩情。但她這一生最虧欠的人,卻也是她。
楚靈風卻彷彿是抓住了什麼一般,不知道是說給歷秋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又再緩緩的道:“你是個祭祀,但是從這兩日的情形看,醫術也不差,對毒對藥都有研究,我相信,即使你不得已嫁給了父親,若是不想生孩子,也一定可以自己避免。而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已經夠叫人屈辱了,又怎麼會想生下這個人的孩子,即便是不小心懷孕了,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弄掉,什麼不捨得之類的理由,我是不會相信的。這從歷祭祀的性格就能看出來,您可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會是。”
歷秋的眉心跳了跳,沒有說話。
“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還可以說是形勢所逼。爲了躲避仇家或者是爲了有所圖求?”楚靈風皺起了眉頭:“但生下一個不想要的孩子,又是爲什麼?”
歷秋垂下眼眸不去看楚靈風,她從未後悔,今日,卻難以剋制的有些心虛。
楚靈風覺得自己卡住了,前面的一切都是可以說的通的,而後面的。卻少了一個可以叫人信服的理由。
歷秋擡起臉來,臉上無波無浪,平靜的道:“可能是我那時還沒有現在這麼狠,也可能,女人懷了身孕後,總會多愁善感一點。不管你相信還是不相信,你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據。你可以不叫我一聲娘。可以不認我,這對我們都好。但是,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而只要楚靈風承認了這一點。那也就是承認了這個母親,她就不能做逼歷秋上絕路的事情。天理不容。
但楚靈風搖了搖頭:“我不相信。雖然我不能解釋,但我絕不相信……”
她的愛恨其實非常簡單,愛一個人的時候。對一個人有好感的時候,便會把一切都往好的地方想。無論對方做了什麼。都覺得她是有苦衷的,她的初衷是好的,她是迫不得已。
而恨一個人,便恰恰相反。那人做的一切,便都是有預謀有目的的。壞事自然是壞事,好事。也另有隱情。
此時的楚靈風就是這樣,她絕對不相信歷秋因爲某個原因被逼嫁給了一個不愛的男人。還會爲他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不是愛的結晶,而是屈辱的見證。
楚靈風覺得自己有些混亂,這些年在楚家和各方周旋,在薛家插進那麼多紛雜的勢力中,都沒有那麼混亂過。
伸手扶了扶額頭,忍了忍突忽其來的頭痛,楚靈風吸了口氣道:“總之,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我的要求還是一樣。三天時間,替我相公解毒,否則的話,就讓你兒子陪葬。祭祀大人,你不要妄想對我們下手或者把我們困在這裡,什麼狼堡有沙漠之神庇佑,不受外人打擾的神話,你騙騙別人也就行了,在我這裡,一點也不好用。”
楚宏亮是個性子大大咧咧的人,雖然不笨,但是並不冷靜,有些暴躁,不適合勾心鬥角。這時候,楚靈風突然有些慶幸,估計自己不僅僅是樣貌像歷秋,性格脾氣也像歷秋。要不然的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而此時,她也完全能夠理解楚宏亮對自己的態度了。歷秋這樣的性格,對楚宏亮又全無情誼,就算是萬不得已委身下嫁,又能給什麼好臉色,何況,她還有個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兄長,也就是說,嫁給楚宏亮之前,她便已經成婚。
娶一個並非完璧的女人,對楚宏亮來說,就更是一根刺了。哪怕一時迷了心竅,時日久了,也自然淡了。更何況歷秋這樣子,再是逼不得已,也不像是個會曲意逢迎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楚靈風突然覺得楚宏亮相比而言,還是個挺合格的父親。雖然他沒有關注過自己,但至少也沒有太過虧待,吃喝還是有的,丫鬟也是有的,跟府裡其他的小姐相比,乍一看也沒什麼不同。
楚靈風說完,再不去管歷秋是什麼神情,徑自起身出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口的三個人都看了過來,面色各異。
利大娘愣了愣後,急匆匆的走進了房間,由始至終她擔心的,只有歷秋一個人罷了。
而薛明揚猶豫了下,也低聲道:“怎麼樣?”
楚靈風搖了搖頭:“回去說。”
她猜出來的,沒猜出來的,自然都不會瞞着薛明揚和容若。而給歷秋的三天時間,同時,也是給自己的。
那畢竟是過去了近十年的事情,她除了猜測,沒有其他任何的證據,他們也沒有人曾親臨現場,所以一時間想不周全也是正常。但她相信只要有個一個開頭,就一定可以順着這條線將事情整理清楚,只是差一點什麼,只差一點,就可以將整件事情聯繫起來,解釋的通透合理。
雖然她知道,真相解開,她將面對的一定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寧可痛的乾淨徹底,她也不願意被矇在鼓裡。
薛明揚和容若現在最擔心的,都是楚靈風的心情,於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誰也不敢多話,跟着便一起回了房。
爲了說話方便,去了還是容若的房間,關上了門,幾個手下在走廊中分散的站着。這會兒反正也算是撕破臉了,容若連裝都懶得裝,讓他們把守好了,誰也不許進來。
進了房間,關上了門,楚靈風頹然坐下,伸手捂住了頭。
這一下兩人都嚇的不輕,薛明揚慌忙湊過去,低聲道:“怎麼了,不舒服還是……”
不舒服是肯定不舒服的,但是,是心裡不舒服還是身體不舒服,要區分開。
“頭痛。”楚靈風緊閉着眼睛像是在忍耐什麼:“突然頭痛,不知道爲什麼,以前從來沒有過……”
不用薛明揚說,容若已經走到了楚靈風身邊。
他們中可是有兩個神醫的,就算是醫者不自醫,還有容若呢。
不過沒等容若來得做什麼,楚靈風這一陣突忽其來的頭痛已經慢慢地緩解了,晃了晃腦袋,道:“好像又好了,可能是我剛纔想太多。”
一下子有太多的事情在腦中出現,楚靈風覺得她還能保持如此鎮定,只是頭痛了一下,已經連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從沒聽說想太多能想的頭痛的。”容若伸手在楚靈風腦袋上按了半天:“你這頭痛,是多久的毛病了?”
“從沒有過。”楚靈風很快的回答,但是頓了頓,又道:“不過在我小時候,就是十歲左右,剛知道我娘去世的那些日子,經常發作。那時候我傷心過度,大病一場,雖然我記得不太清楚,但聽說差點沒挺過來。”
幼年喪母,對一個大家族的庶女來說,說是天塌了也不爲過,所以楚靈風那時的傷心是理所應當的。只是現在想想,實在是可笑。
容若聽了後,點了點頭:“等回去讓師父替你好好檢查檢查,萬一有什麼隱疾,也好早做處理。”
楚靈風應了一聲,因爲這會兒已經完全不痛了,便也沒多在意,先將剛纔跟歷秋的那些話,全部都轉述給兩人。
人多力量大,想事情也是如此,她一個人想不明白的,說不定三個人能想明白。更不要說她是當局者迷,雖然已經足夠冷靜,但容若和薛明揚,應該會比她更冷靜。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