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造孽啊!
三月初一,蔡州灑金巷王府。
辰時中,阿瑜和玉儂陪着貓兒說了會話,離開時卻在樓下遇見一臉躊躇的寒露。
阿瑜自然知曉近來家中有哪些麻煩,不由道:“又來了?”
“嗯,在四進花廳,同來的還有黃公公和曹督監.”寒露無奈點頭,隨後又看向了涵春堂二樓主人臥房。
比起玉儂,阿瑜也是個敢拿主意的,當即道:“姐姐臨盆在即,讓她好好歇息吧,不用上去通稟了。”
寒露趕忙認同的點了點頭.如今王妃肚子大身子重,可京裡的貴人偏偏每日要來家裡,王妃每次行禮都讓人提心吊膽。
但想起來人的身份,寒露還是道:“可,總不能一直把人晾着吧?”
“我們去會會她.”阿瑜莞爾一笑,拉上了玉儂。
前段時日,阿瑜在東京待過,對齊國局勢自比一直待在後宅的玉儂要了解的清楚。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嘉柔殿下不過是擺在檯面上的一個布娃娃,卻不知她近來忽然抽什麼風,每日都要穿着大紅繡金鳳宮衣來王府
這身宮衣代表了皇室貴胄的身份和威儀,王府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自不能怠慢。
每次接待都要搞的分外隆重,全家出動。
可自從嘉柔殿下上月二十二抵達蔡州後,接連七八日都這樣這誰能受得了啊!
不但折騰貓兒,就連蔡嫿也不勝其煩,前幾日乾脆借‘巡視商行各地糧庫’的名義溜去了朗山縣。
“這公主怎這般不懂事哩!姐姐大着肚子,待客不便,她卻每日往咱家跑,她自己沒有家的麼?”
去往前頭的路上,玉儂側頭在阿瑜耳邊嘀咕。
阿瑜扁扁嘴,也道:“誰說不是呢。有甚急事不能以公文告知叔叔,偏偏要每日上門來堵!不知道呢,還以爲叔叔欠她錢了呢!”
“就是就是!”玉儂深以爲意。
四進花廳。
地龍蒸騰,室內溫暖如春,長腳花几上的花囊中插有一枝怒放桃花。
嘉柔居中坐在大椅上,寬大宮衣襯出幾分威嚴,但室內溫度再配上厚重布料,使挺翹鼻翼兩側微微滲出些細汗。
坐在下首的蔡州留守司兵馬督監曹小健似乎察覺到嘉柔微有不適,忙恭聲道:“殿下可是熱了?老奴帶殿下出去走吧,出了王府,東街上有家張記糖葫蘆.”
曹小健使出哄小孩子的手段習慣使然,當年他還在宮中時,嘉柔還是個小丫頭。
他卻忽視了,嘉柔早不是當年那個受了委屈,吃幾樣零嘴心情就能好起來的小孩了。
嘉柔小幅度搖了搖頭,那雙丹鳳眼像是目無焦距,又像是在盯着花囊中的那枝桃花。
曹小健無聲嘆了一回,他能察覺嘉柔心裡藏了事,但就算是他私下相問,嘉柔也不肯說。
目前看來,嘉柔每日來王府等楚王,此事怕是和楚王有關。
這讓曹小健更加緊張.去年一年,齊國朝堂內外發生的事,他非常清楚,自然也清楚嘉柔面臨的局面。
形勢比人強,曹小健久在蔡州,可太清楚楚王在淮北的聲望,以及淮北軍的強橫了。
嘉柔安全與否,全在楚王一念之間.可她這次來蔡州,執拗的每天來王府,以至於外界傳言紛紛,說甚的都有。
曹小健唯恐嘉柔惹惱了楚王,招致殺身之禍.所以才每天陪着嘉柔,並試圖勸導她不要再每天登門。
相比起他的良苦用心,不斷在廳內踱步的黃豆豆說話就直白多了,“殿下,王爺不在家,王妃身懷六甲,每次迎送辛苦非常.無端勞累楚王家眷。要咱家說啊,殿下若真找楚王有事,不如在驛館等着。若沒甚急事,便四處處轉轉,看看春景。莫要折騰啦”
這話說的相當不客氣,但嘉柔自小生長環境便算不得友好,聞言也只是耷下了眼皮,沒有吭聲。
但黃豆豆的話卻惹了曹小健的不快,只見他擡眼打量前者一番,忽道:“黃公公好大的威風,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那皇城之主呢。”
“哎喲!曹督監這話可是要嚇煞咱家了!咱家草芥一般的人物,怎敢跟殿下相比.但,楚王”
提起‘楚王’二字,黃豆豆恭敬的朝東邊拱了拱手,這才皮笑肉不笑道:“蒙楚王不棄,提拔咱家做了殿侍班頭,咱家就要護得殿下週全。倒是曹督監身爲蔡州兵馬督監,不去巡視兵甲營房,反而日日跟在殿下身旁.呵呵,知道的,說曹都監出自殿下宮中,感念舊恩;不知道的,還以爲曹都監對蔡州將士不滿,有密告要訴與殿下哩.”
這話說的險惡!
督監最重要的職責便是監視地方兵馬,向朝廷密報。
蔡州是楚王的根據地,曹小健若對蔡州將士不滿,那不就是對楚王不滿麼
已如今局勢,對楚王不滿就是對朝廷不滿。
並且,這種事還沒法辯解,近幾年在蔡州順風順水的曹小健壓下心中怒意,道:“以前在宮中,倒沒發現你這般人才!”
曹小健的確有資格在黃豆豆麪前擺資歷,話裡也有‘若當年知道有你這種玩意兒,早就收拾伱了’的意思。
不料,黃豆豆卻尖笑起來,隨後才道:“說起來,咱家和曹都監一樣,沒遇見王爺以前,在宮中都是那被人打死也沒人知曉的小人物。幸而遇見了王爺,曹公公才從小黃門升作了一府督監,如今在蔡州田產也置得,大屋也住得”
你裝什麼玩意兒!以前在宮裡不過螻蟻一般的人物,若非因禍得福攀上了楚王這顆大樹,你能有今日?
這是黃豆豆的潛臺詞,曹小健自然聽的明白,心裡火起,卻也無從反駁,只得冷哼一聲,不再去看黃豆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氣氛正尷尬間,卻聽門外有報,楚王兩位側妃前來拜見殿下。
曹小健和黃豆豆連忙起身.
待阿瑜和玉儂向嘉柔見過禮後,阿瑜信口解釋道:“王妃晨起小有不適,無法親見殿下,特來請罪.”
“無妨。請王妃好好歇息吧。”
嘉柔低聲應了一句,目光再次看向花囊那模樣似乎是在告訴阿瑜和玉儂,你們自便即可,我自己在這兒待着。可即使能理解她的意思,阿瑜也頭疼啊!
家裡有這麼一個公主,誰能將她當做不存在?
正斟酌如何開口時,前頭忽有人來報,王爺回來了,已到了府門
玉儂和阿瑜不由一喜,玉儂是單純的開心,但阿瑜卻留意到.已等了陳初十來日的嘉柔竟緊張的攥緊了椅子扶手。
你日日來堵人,怎得知人回來後,又有點害怕了呢?
片刻後,出迎的玉儂、阿瑜以及曹小健、黃豆豆在三進垂花門旁遇見了陳初。
還穿着一身髒衣的陳初二話不說,問清了嘉柔所在,便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一來,他心裡是有點火氣,家中甚情況他非常清楚.貓兒挺着個大肚子,這嘉柔卻沒眼色的整日來,多折騰人啊!
二來,他要趕緊打發了嘉柔,打算當晚便帶人跟隨商隊去往淮南。
曹小健看出陳初臉色不對勁,急忙追了上去,在一旁小聲求告道:“王爺,王爺,殿下或許是真遇到了難處,並非純心折騰王妃.你給咱家幾天時間,咱家一定將殿下勸走,千萬莫要動怒啊!”
陳初腳步不停,不多時便跨入了花廳。
初見陳初,嘉柔不由錯愕.眼前這位權傾朝野的楚王、樞相,竟穿着草鞋短褐,小腿肚上還有未來及洗淨的泥巴,一頂竹篾斗笠背在身後。
若不是那雙極其有神的星目劍眉,嘉柔差點沒認出來人。
嘉柔發怔間,陳初已抱拳問道:“我來了,殿下有甚事說吧!”
口吻平靜直白,熟知陳初的玉儂和阿瑜都察覺他生氣了。
嘉柔也有些害怕,小手縮在大袖中握成了小拳頭,左顧右盼一番後,卻道:“曹伴伴,黃公公,你們先出去吧.”
這種情況下,曹小健沒想到嘉柔竟還要將自己趕出去,不由更擔心。
黃豆豆看了陳初一眼,見他沒反應,這才躬身後退着離開了花廳。
曹小健也只得退了出去。
名義上自己能管的人依言離去,嘉柔又擡頭看向了陳初,低低道:“本宮能單獨與楚王說件事麼?”
站在陳初側後的玉儂還沒反應過來。
阿瑜卻已經微微蹙了眉頭。
這嘉柔是要將她和玉儂也趕出去啊!
見兩女杵在原地不挪步,嘉柔已帶了些哀求的口吻道:“楚王,本宮真的有要事.”
陳初這纔回頭朝阿瑜使了眼色,儘管阿瑜好奇不已,卻還是挽着玉儂走了出去。
這下,花廳只剩了陳初和嘉柔兩人。
陳初等待着嘉柔說‘要事’,可嘉柔卻反倒躊躇了起來,似乎不知怎麼開口。
就在陳初即將不耐之時,嘉柔瞄了陳初一眼,又趕忙耷下眸子,這才道:“你你這是去作甚了?怎穿成了這般模樣?”
“.”
憋着火的陳初當即道:“殿下以爲,治國治民,坐在廟堂、坐在這溫暖花廳便成了?如今淮北莊稼出現了病害,沿江數府萬頃良田危在旦夕!殿下有興致在我家耍威風,不如多去左近村莊看看農人是如何過活的!”
“我本宮何時來你家耍威風了?”
嘉柔忽然也有些生氣,不由站了起來。
陳初卻伸手一指,道:“那殿下這般是爲何?看着我那身懷六甲的妻子向你行禮,很開心麼?”
嘉柔順着陳初的手低頭一看,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自己這身大紅宮衣.
繡金鳳宮衣算是公主正裝,一般隆重場合纔會穿着,若嘉柔穿常服來王府,或許還能省掉些許繁瑣禮節,但穿了這身衣裳,貓兒每次見她都要辛苦的屈膝、彎腰完成一整套禮節。
若平日也就算,關鍵貓兒身孕已九月,隨時都可能生產,陳初如何不氣!
對於陳初的指責,嘉柔氣惱之下,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道:“你只知你那夫人辛苦,可有想過我!”
啊?
陳初一時沒反應過來。
嘉柔說出這句後,似乎將自己也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呆立片刻後,忽然站在原地哭了起來。
因爲戴着冠,便是哭,也不敢低頭,就那麼仰着臉蛋,任憑淚水糊了妝容.
正應了那句,別低頭,王冠會掉。
緊接,嘉柔像是賭氣一般,邊哭邊脫宮衣外套,“你看這身衣裳厭惡,你道我願意穿麼!”
腰間鑲玉絛帶一解,寬大宮衣左右分開卻見,素白裡衣的腰間裹了一條尺餘寬的布帶。
嘉柔不停手,反手解開了系在腰後的繫帶,越哭越委屈,“你見面就兇我.嗚嗚嗚,我若有法子,怎會來找你!我待在宮裡怕被人看出來,夜裡睡覺都不敢解下嗚嗚嗚,來找你,你又罵我嗚嗚嗚,你殺了我吧!”
嘉柔說話間,腰間布帶鬆開卻見小腹微微隆起,看起來像是有了四五個月身孕一般。
陳初頭皮一麻,僵在原地,下意識道:“殿下有了?十月那回?”
耳聽陳初開口便認下了那事,嘉柔急忙點頭,唯恐陳初不認賬一般,隨後邊抹眼淚邊期期艾艾道:“我穿宮衣是爲了遮掩,不是要折騰你家人.嗚嗚嗚.”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嘉柔緩了口氣,又抽噎道:“我父皇尚在熱孝,若被人知曉了,我.嗚嗚嗚,我要被天下人罵作不知廉恥了妹妹們也會被我拖累,嗚嗚嗚,我害怕.你,你莫要兇我了好不好.”
“.”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