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蔡南工業區
七月初三。
水患發生距今已有五十餘日,分散在蔡州、真陽、平溪等縣的災民營地,高峰時期曾收容過總數四、五萬的災民。
這麼大的人口規模,簡直是一個個見一點火星就會爆炸的火藥桶。
還好在四海商行、蔡州府衙的傾力支持下,能顧住飢飽的災民總算平穩度過最初那段日子。
如今大水早已退去,衆多災民中有四五千人被蔡州留守司徵募,待在蔡州城南校場整訓。
徵募之人全是青壯,青壯是不穩定因素的主力,把他們徵召入伍,讓他們有口飯吃,有餉銀給妻兒使,等於穩定了數千個家庭。
這套釜底抽薪的法子,丁未前大周常用。
如今大齊沒有財力支撐這種做法,府衙和留守司聯手施行此法,算是安定地方的重要舉措,旁人也說不出什麼。
六月,蔡州災民按戶領了些救濟口糧後,陸續返回家鄉,修葺房屋,重建家園。
可營地卻沒有空下來,只因東部府縣流寇四起,大批大批的災民涌入蔡州。
營地再次用來安置外鄉災民。
稍稍穩定後,貓兒讓人從外地災民中挑出青壯組織了數支工程隊,提供吃食、工錢,專門去蔡州受災各縣清淤河道、修整道路,以配合本地災民的重建。
貓兒寫信告訴陳初時,陳初在回信中誇娘子聰慧,說這是‘以工代賑’。
當初她一句,營地一日不空,我一日不回.果真說到做到。
五十多日,除了偶爾跑去別處營地巡視,幾乎沒離開過真陽。
有安人在,大夥才放心。
貓兒知道大家的心思,每日不管多忙都要抽空在營中走一走,讓大夥能看見她。
偶爾也串串門,若是哪家嫂嫂、嬸嬸請她喝碗水,請她吃口東西,貓兒從未露出過嫌棄神色,總是道聲謝大大方方的接了,順便挨着婦孺們坐了,聊會家常。
六七兩月,隨着外地災民的涌入,本地人都聽說了,外府流寇遍地,賊人殺百姓,那官軍也殺百姓。
直殺的壽州百里無雞鳴、十里無人煙,聽說,那賊人還吃人
而蔡州這邊,雖然大家也遭了災,在營中也不如在家隨意。
但比起那壽州,咱這兒簡直是世外桃源啊。
每每說到此時,營中那些老太太便會拉着貓兒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說着感激的話,“多虧了安人和都統護着咱,哪回大災過罷,不得一村一村的死人,發水當晚,老婆子以爲活不成啦。沒成想,被都統帶兵救了,還在營中好吃好喝了一個多月,待俺回了家,說甚也得給安人和都統立上長生牌.”
初三辰時,真陽縣災民營地,最後一撥近千的災民返鄉。
相送時,災民們伏地叩首,哭成一片。
“娘娘長命百歲.”
“安人便是菩薩轉世,俺們劉家回去給娘娘建生祠”
“安人若有空,再來真陽看看俺們.”
一聲聲情真意切的呼喊聲中,貓兒向朝夕相處的了一個多月的災民施禮後,趁着眼淚尚未掉出來,趕忙鑽進了馬車。
當日傍晚。
貓兒趕到蔡州南外府災民營地看了看,不想卻在營外遇見了陳瑾瑜和太奶奶。
這些天,太奶奶數次想要去真陽縣看望貓兒,貓兒卻擔心年事已高的太奶奶因此染上疫病,說甚也不許她去。
此時多日未見,貓兒也很想念這個世上唯一把她當孩子看的老人。
夕陽下,貓兒哈哈笑着飛奔了過去。
少有的爛漫。
那邊,還未看見貓兒的老太太被陳瑾瑜攙着,阿瑜不知說起了什麼,逗的老太太一臉笑意。
一道嬌小人影跑近時,跟在後頭的李翠蓮還以爲歹人要害老太太,差點一拳揮出去。
隨後纔看清了來人是自家大娘子。
“哈哈哈,太奶奶,貓兒好想你”
“咦~這是誰家丫頭,哎呀,要把太奶奶勒死了,鬆手吧.”
祖孫說笑兩句,老太太扳着貓兒的肩膀拉開了一點距離,藉着黃昏晚陽,看了貓兒一眼,眼睛登時紅了,“哎呀!我家貓兒瘦了,下巴都尖了!孫婿是怎回事,給我貓兒安排恁多差事,看看把人累成甚了.”
“太奶奶,官人沒使喚我呢,是貓兒自願做的。官人在前方打仗,比貓兒更辛苦.”
貓兒抱着太奶奶撒嬌道。
“你呀,就會護着他。”
“嘿嘿,那是貓兒的夫君呢,貓兒怎能不護他.”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那孫婿好。走,隨太奶回家,太奶給你做好吃的.”
“呃現在不能走呢,我得去糖坊看一看.”
“那好,太奶奶陪你去。”
祖孫倆說罷,手挽手往東側去了。
陳瑾瑜站在原地.方纔老太太還和她聊的開心呢,轉眼見了趙安人,就把自己忘到了一邊.嚶嚶嚶。
“阿瑜,你若無事,一起過來看看吧?”
出人意料的是,貓兒走出幾步後,忽然回頭笑着喊了一聲。
雖說這些天她不在家裡,但家裡的事自然有人告訴她。
貓兒知道,陳瑾瑜這段時間整天往灑金巷去,陪太奶奶說話,陪身子漸漸笨重的玉儂聊天,教虎頭讀書
甚至,還跟着太奶奶學了做東京城的小吃,芝麻糕。
這點最耐人尋味了。
貓兒最愛吃的零嘴,就是家鄉這芝麻糕。再者,以前從不進竈房的阿瑜便是想學某種糕點,也沒必要特意找老太太學吧?
她家難道沒廚子?
以阿瑜的腦子必然能猜到,自己在陳家學做了貓兒愛吃的糕點,後者肯定會知道。
這很像是她特意發出的信號討好貓兒的信號,也有些伏低做小的隱晦意思。
陳瑾瑜的心思,貓兒自然知道,但貓兒想不通.你好歹是世家女兒,就算你願意,你家人能同意?
不過,只要小金魚不像去年初來蔡州時那般和她耍心眼,那就是好金魚。
人家都這般低姿態了,貓兒自也會保全她的面子。
貓兒挽着老太太左邊的胳膊,陳瑾瑜和貓兒說了幾句話後,趁着氣氛融洽,說了一句‘天色暗了,太奶奶走路當心些’,趁機挽上了老太太右邊的胳膊。
老太太偷瞄了乖孫一眼,見她沒有生氣不滿,這才笑吟吟的問了一句,“乖孫,沿河這一片蓋的大房,是作甚用的?”
“太奶奶,這邊是官人規劃的蔡南工業區。看見遠處那片煙囪和窯爐了麼,那是冶鐵所,咱家和蔡三娘子合營的。正在試生產”
貓兒指着暮色中一排正在噴吐着黑煙的煙囪道。
“合營的?”老太太問了一句。
“嗯,咱家八成利份,蔡三娘子兩成利份。”
“她和咱分的那麼清麼?”老太太早就看出蔡嫿和陳家關係不一般了,笑着試探了一句。
“哎,太奶奶有所不知,這蔡家姐姐脾氣大、性子強.”
說到這兒,貓兒抿嘴笑了笑,趴在太奶奶耳旁低聲道:“不過,她那兩成利份早晚也是陳家的.”
“哈哈哈”老太太自然明白是甚意思,不由開懷。
見祖孫倆聊的開心,陳瑾瑜適時插話道:“安人,這邊又是甚?”
“這邊呀,是糖坊。”
“就是能把紅砂糖變白霜糖的糖坊麼?”陳瑾瑜驚訝的看着那棟不起眼的建築。
她早有耳聞,鷺留圩有種秘法可使紅糖脫色,只是產量不高,霜糖出場後,價比白銀。
產量不高的原因,是因爲紅糖脫色需用到內部多孔的骨炭,來吸附紅糖中的雜質。
但骨炭這種東西不好搞,當初在鷺留圩,莊子內每日宰殺生豬,一來是爲了吃,二來是爲了用豬油煉製玉容香妝中用到的甘油,三來,便是要用豬骨燒炭,製造霜糖。
如今,鎮淮軍、武衛軍兩軍每日消耗活豬數量龐大,豬骨自然更好獲取,這纔有了擴大霜糖生產的條件。
只不過,近一年來,因爲軍中猛增的豬肉消耗,連帶周邊的生豬價格翻了一倍有餘。
鷺留圩那邊,姚大叔已育出了淮豬和陸川豬雜交的優良豬種,分發給了一部分軍士家眷,以合作社的模式餵養。
本想今夏繼續吸收更多散戶參與養殖,來平抑肉價,也好長期供應糖坊、香妝作坊,不想被這次水患打斷了貓兒的計劃。
只有糖坊擴大生產規模,才能生產官人說的罐頭.罐頭是甚,貓兒不清楚,但官人說過,新鮮水果洗淨裝罐,用那甚‘巴氏滅菌法’殺菌,再往罐內注入高濃度糖水抑菌,最後用木塞裹蠟密封,水果可保一年不腐。
貓兒一聽就知道是個好生意.夏秋果子上市不值錢,但若照官人說的做成罐頭,儲放到冬天,那得賣多少錢呀!
這次水患,四海商行和鷺留圩農墾出了大力,自然也靡費了不少銀錢。
雖然蔡源、徐榜、西門恭、陳景彥等大佬都沒說什麼,但有些人的家族子弟卻頗有微詞,也有一部分小股東表達了不滿。
貓兒全當沒聽見,這個時候官人正需要她支持,她纔不會拖官人後腿。
但在商言商的話,拿商行大筆銀子去補貼一地救災,的確不妥當。
商行股價近一個月來也因此事,股價從三十多貫每股跌到了二十五貫,所以貓兒想盡快把這些掙錢的東西鼓搗出來。
在滿足官人支出的同時,也需讓商行掙到錢。
戌時,天色徹底黑了。
貓兒和太奶奶、陳瑾瑜共乘一輛馬車返程。
路上,貓兒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身掀開一張花布,露出一支竹筐,裡面裝滿圓滾滾、或青或紅的好看果子。
陳瑾瑜上車時便聞到了車廂內的果香味,此時猜測,那香甜味道該是因這圓果子而來。
“太奶奶,你快嚐嚐!這是官人當年栽下蘋果,等了三年終於結了果。桐山的楊大叔、楊大嬸摘了一筐,特意讓小柱子的車隊給我送到了真陽。”
貓兒一下抓出兩顆,一顆給了太奶奶,一顆給了陳瑾瑜。
“楊大叔、楊大嬸?”太奶奶接了,卻沒有馬上吃,先問了一句。
“嗯,大郎的父母,對我和官人可好了。當年我們在山上住窩棚時,便是大叔牽頭給我們蓋了新房”
“那真是好人,來日見了面,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哎,我貓兒小時吃苦,長大了遇見的卻全是好人,總算熬過來了”
老太太感嘆一聲,用側邊相對完好的牙齒咬了一口,眉毛不由揚了起來,“噫!好吃,香甜又脆”
貓兒得意的笑了笑,從車內翻出幾個花布兜,撿出一些裝了,“明日這些我讓人送去莊子上,給咱家人嚐嚐。”
見貓兒有了好東西不忘族人,老太太笑的舒暢極了。
“這一兜送給舅舅,再拿出一兜給蔡家姐姐,這兜熟的輕,稍酸些,玉儂近來愛吃酸,留給她”
老太太頻頻頷首.我家小貓不善妒,沒進門的蔡家女子,有身孕的姨娘都記在心裡,果然有大婦氣度。
不知想到了什麼,老太太扭頭看了陳瑾瑜一眼,卻見她雙手捧着蘋果,耷着濃密如小刷子一般的長睫毛怔怔出神。
老太太不由微微一笑,道:“阿瑜,怎不吃呀?貓兒給你的,你便吃”
“呃”
被喚回神的陳瑾瑜這才輕輕咬了一口,即便她在女子中算的上見多識廣,但這酸甜果子卻還是第一次吃到。
只不過,她卻覺得有些酸澀趙安人分出的那些果子,有蔡嫿的,有玉儂的,她們有一個共同點,都和陳初相識於微末。
剛纔沒聽麼,叔叔還和趙安人在山上住過窩棚,種過果樹。
若以前,陳瑾瑜肯定覺得那種日子悠閒愜意,但近半年她真正見識了何謂民間疾苦後,首先想到的是,安人當年肯定陪着叔叔吃過不少苦。
怪不得她在叔叔心裡那般重。
那些,都是阿瑜來不及參與的過去呀
貓兒卻嬌嗔一般望了太奶奶一眼,隨即又撿出一兜蘋果,“阿瑜,這是你的,帶回去給家人也嚐嚐吧?”
“呃”
由於貓兒前面只分給了自家人,陳瑾瑜沒想到自己也有,竟下意識生出一股受寵若驚的忙亂,連道:“謝安人。”
陳瑾瑜本想壯着膽子喊一聲‘謝姐姐’,最終卻沒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