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夜裡戌時。
官舍前堂花廳。
按說,以玉儂的身份,怎也沒資格與蔡源夫人王氏、陳家妯娌譚氏程氏同坐一席。
不過,諸人都知曉陳姨娘頗得都統寵愛,後者就任蔡州以來,連正室夫人都留在了桐山,偏偏只帶了她。
如今陳初是兄弟幾人中的當紅炸子雞和定海神針,就算他的姨娘稍稍逾距,各家夫人也能做到心平氣和、一笑而過。
官吏女眷,男人才是各自的底氣。
外間。
今夜相聚,‘送行’是主題,蔡源和西門恭自少不了一番挽留,見陳景安心意已決,也只能說些祝福之言。
大約戌時,陳景彥說到了至今懸而未決的知府任命一事,“據經略安撫使張大人透露,知府人選已定,約莫年後就要上任。”
“哦?三哥,具體人選有消息麼?”西門恭低聲問道,蔡源也看向了陳景彥。
知府畢竟是一府主官,誰來坐這個位置還是很關鍵的。
若是遇上個知情識趣的,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大家皆大歡喜。
若遇上尿不到一個壺裡的,又要生出許多麻煩。
陳景彥自得一笑,故意道:“具體人選嘛說起來,他與老五有過交道。”
幾人齊齊看向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陳初。
“兄弟?”西門恭喚了一聲。
“嗯?”陳初回神。
“三哥說此次知府人選和你是舊識?”
“呃張大人曾透露,兵部郎中左國恩或許會就任蔡州知府,但此事並未板上釘釘,所以尚未與兄長言明。”
接下來,幾人的話題圍繞左國恩展開了。
戌時一刻。
毛蛋來報,說都統制官衙有緊急公務需都統大人回去處置。
陳初只能無奈起身,“諸位稍坐,我去看看,稍後便回。”
“兄弟自便,此處又無外人,無需客氣。”
出了官舍,陳初卻並未去往都統制官衙,而是沿着圍牆來到了官舍東南角一片竹林旁。
“我靠,恁高!你們沒準備梯子麼!”
月色晦暗,竹林裡影影綽綽,陳初走近後擡頭看向了丈高圍牆。
“要啥梯子啊,來,初哥兒踩我肩膀上,我馱你上去。”姚美麗甕聲道。
“那我一會咋出來?”
“呃寶喜,去準備根繩子!”
“.”
一牆之隔。
官舍花園內,陳瑾瑜隔牆隱約聽到外面的對話,知道自己等的人來了,一時間心跳砰砰作響。
緊張或者說刺激的感覺,讓她手腳發麻。
俄頃。
牆頭上幾聲微弱響動,一人探出了腦袋。
陳瑾瑜不知怎地,下意識躲進了陰影裡。
牆頭上的陳初勾頭往園內看了幾眼,卻沒看到人
暗處的陳瑾瑜看出他因沒找到人,有退回去的打算,趕忙往外邁了一步站在了星光下,怯怯喊了一聲,“叔叔,我在”
“呃”
確定不會白來一趟,陳初才麻利翻過牆頭,跳了下來。
隨後,牆外安靜了。
牆內,也安靜了。
頗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尷尬。
其實陳初一直想和陳瑾瑜見一面,只是那晚過後,貓兒和蔡嫿便迅速把陳瑾瑜送了出去,接着譚氏便來了蔡州。
譚氏不允女兒出門,陳初想要單獨見陳瑾瑜,根本沒有合適理由。
不得已,選了這種最刺激、最說不清的方式。
寂寂冬夜,後宅幽靜。
前宅不知說起了什麼,西門恭爽朗的大笑隨風邈邈傳來。
兩人隔有五六尺的距離,相對而立,默默無言。
陳初從懷裡摸出一根嵌寶銜珠金鳳簪,先開了口,“阿瑜明日便要走了,這根簪子你拿着吧,算是作別之禮。上次.”
陳初話未講完,低垂着的螓首忽然擡了起來,含珠脣緊緊繃着,一雙杏眼內先是慍意、隨後卻又化作了極度委屈。
朱脣輕啓,眼淚卻先流了下來,“我不要!叔叔你你碰了阿瑜的身子,難道就不管我了麼.”
唯恐被人聽見的壓抑嚶嚶哭泣聲中,陳初往前走了一步,道:“阿瑜,可是不想返鄉?”
陳瑾瑜聞言,看向地面的小腦袋不住點頭,頭上雙丫髻晃晃悠悠,又委屈道:“阿瑜回鄉,便要準備嫁人了,叔叔不想想辦法麼?”
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看來是賴上了。
“你若不想回,自然有法子繼續留下來.”
“叔叔此話當真麼?”
一雙黑亮眸子內依舊殘留着淚花,死死盯着陳初。
戌時三刻。
陳英俊步入後宅.明日阿瑜和娘就要走了,他知曉了妹妹的小秘密,在不捨的同時又有些擔心,便想找妹妹再好好聊一聊。
他家沒有什麼下人,除車伕、粗使婆子,只有一對從老家帶來的夫妻老僕。
今夜前宅有宴,都幫忙去了,是以後宅很安靜。
不想,妹妹的閨房內竟沒人。
陳英俊不由緊張起來,以爲妹妹又趁家中待客溜了。
還好,看到打好的各式包袱還在屋內,才稍稍鬆了口氣。
陳景彥住這官舍不大,只三進,陳瑾瑜不在屋內,大概率去了後面花園。
“阿瑜?阿瑜”
陳英俊邊喊邊往後頭尋了過去。
花園東南角。
“明日只管走,路上若遇到了匪人莫驚.”
正低聲囑咐着的陳初,突然停了下來,和哭紅了小鼻子的陳瑾瑜對視一眼,後者登時臉色大變。
夜裡躲着家人私會外男
其實兩人也沒幹啥,只是在僻靜處說了幾句話。
但,這要被自詡家風嚴謹的陳景彥知道.也不算個小事。
“阿瑜?”
剛剛進入花園的陳英俊尚未看見角落裡的兩人,不過花園不大,冬季又沒甚遮擋,發現兩人是遲早的事。
“要不我過去說一句,迷路了誤入此地遇見了阿瑜?”陳初低聲詢問道。
“不行不行!”
陳瑾瑜罕見的慌亂,急速四下打量。
周邊只有幾顆一尺多的太湖石胡亂堆在地上,根本藏不了人。
“阿瑜.”
那邊,陳英俊卻越來越近。
額頭上急出細細汗水的陳瑾瑜又懼又驚,低頭看了一眼,而後突然上前一步,緊要關頭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抓住陳初的胳膊低聲哀求道:“叔叔,你快蹲下”
“啊?”
“阿瑜求叔叔了!不然爹爹要打死我”
“呃”
蹲下能藏住?陳英俊是呆了點,但他不瞎啊!
摸不着頭腦的陳初依言蹲在了地上.
下一刻,只見陳瑾瑜拎起裙襬一揚,緊跟一個旋身,襦裙如花朵一般瞬間綻放。
藉着裙襬成花之際,陳瑾瑜一屁股坐在了陳初肩膀上.
呼吸間,襦裙飛揚的力道散去,緩緩下落,把陳初整個人罩了進去。
“.”
裙內,化身太湖石的陳初下意識把腦袋後撤了一點,好讓臉和某人的臀拉開些距離。
“叔叔,莫亂動!”
陳瑾瑜顫聲道。
薄薄一層絲質褻褲,連灼熱鼻息都阻擋不了。
“咦!阿瑜,你一個人坐在這兒作甚?方纔我喊你,怎不吭聲?”
光線昏暗的花園內,陳英俊見妹妹孤零零坐在花園角落的‘石頭’上。
“我想一個人靜靜”
陳瑾瑜一開口便帶着濃濃鼻音,一聽就知道她方纔偷偷哭過。
“哎。”
陳英俊大感心疼,邁步上前,想要坐在妹妹身旁另一塊石頭上,好開導一番。
“你別過來!”
不想,陳瑾瑜反應非常激烈,嗓音都尖利了起來。
“阿瑜?”陳英俊嚇了一跳,躊躇不敢前。
“陳英俊,你別過來!我只想自己待一會兒,你快走,快走呀!”
“我走我走,你別哭嘛”
眼瞅妹妹急得哭了出來,陳英俊忙不迭道。
戌時中。
處理完‘緊急公務’的陳初,從正門回返官舍前堂。
近來春風得意的陳景彥已然薰醉,拉着去而復返的陳初又痛飲了幾杯。
往日飲酒很有節制的陳初,這晚很給老陳面子,說讓吃幾杯就吃幾杯。
陳景彥見桀驁五弟如此乖順,不由老懷甚慰,整晚笑容不斷。
亥時初。
酒宴散席。
陳初和玉儂乘車返家。
馬車內,吃醉了酒的玉儂,嬌嫩鵝蛋臉上一片通透粉紅,歪在陳初懷裡,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抓着後者的手,另一隻手在陳初手背上寫寫畫畫。
“公子,你今晚怎不喊嫿兒姐姐來陪幾位夫人呢?奴奴出身低,雖然她們不說,但奴奴知曉夫人們打心眼裡看不起我。”
醉了酒,玉儂也沒了顧忌,想到啥說啥。
“別胡思亂想。”
陳初單臂攬着玉儂肩膀,解釋道:“今晚有蔡知事在,他們父女關係不睦,喊嫿兒來不合適。”
“咯咯,公子,你莫誑我了。你不喊嫿兒姐姐來,是擔心她今晚看出些端倪。”
“喲,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腦袋瓜這般靈光。”
陳初笑道。
玉儂嘟了嘟嘴巴,趴在陳初胸口,哼唧道:“奴奴又不是真的傻,有時候是在故意扮傻呢。”
“嗯,乖寶最聰明瞭。”陳初只當玉儂喝醉了,隨口哄道。
玉儂聽出陳初有那麼點敷衍,委屈的揉了揉鼻子,卻還是提醒道:“公子,明日出門記得換身衣裳呀,你身上有阿瑜的脂粉味。”
“這都能聞出來?”陳初揪着衣領嗅了嗅,的確有點淡淡香味。
但在他想來,這種味道和玉儂身上、貓兒身上的並無二致。
玉儂卻道:“阿瑜用的是穎昌府銑裕堂的茉莉脂餅,咱們蔡州少有人用呢,若被姐姐或嫿兒姐姐發現,定尋公子麻煩,姐姐們可沒玉儂這般聽公子的話。”
“.”
這話說的,讓陳初有些愧疚。
確實,讓玉儂遞信、打掩護,有點忽略這小呆呆的感受了。
陳初緊了緊懷抱,柔聲道:“乖寶,快過年了,我帶你去做幾身新衣、買幾幅頭面好不好。”
“咯咯~”
現下的陳姨娘既不缺新衣穿,也不缺精巧頭面,但陳初隱晦道歉的意思她卻懂了,咯咯傻笑後,帶着七分醉意的純真眼睛稍顯迷離,脆甜嗓音也變得黏糯起來,“公子,奴奴學不會兩位姐姐那般做大事。但公子想要甚,我都不攔你,只要公子開心.奴奴想對公子好,一輩子對公子好”
翌日。
臘月二十三。
辰時二刻,一隊車馬緩緩駛出蔡州城,往北而去。
車隊中有馬車,也有無棚大車,上面拉了成車綢緞、鷺留圩特產、箱籠。
兩側由鎮淮軍親兵營虞侯姚長子親率兩什兵士護送。
這是陳初的安排,陳景彥相當滿意。
打頭的馬車內,譚氏、程氏妯娌和陳瑾瑜各坐一邊。
晨起時,譚氏還在擔心女兒不肯乖乖返鄉,不想,今早陳瑾瑜相當配合。
不但聽話的上了車,且安安穩穩坐了半天,一路上盯着窗外風景看個不停,偶爾還會露出淺笑,一對甜膩梨渦時隱時現。
程氏和嫂子眼神交流一番,總覺着這侄女不對勁,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阿瑜,你一路上傻笑個甚?”
陳瑾瑜聞言,倏地斂了笑容,圓溜溜的杏眼忽閃幾下,迷茫道:“嬸嬸,阿瑜何時笑了?”
她還真沒發覺自己笑了。
“.”
譚氏看看女兒,再看看弟媳,有點擔心。
直至下午申時,離了蔡州四十里,即將進入穎昌府地界,譚氏才鬆了口氣。
若一切順利,後日便能抵家,到了老家再慢慢拗女兒這性子吧。
申時二刻。
粼粼前行的車隊忽然停了下來。
只聽車外陳都統的貼身親兵毛蛋大喝道:“呔!哪裡來的匪人!知道我們是誰麼!”
“哈哈哈,管你孃的是誰!男的殺了,女的扛上山.”
又聽遠處一處粗魯喊聲,隨後便是一陣匪裡匪氣的鬨笑。
聽聲音,對方人還不少!
譚氏和程氏對視一眼,皆是面無人色。
陳瑾瑜也是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嚇得直往孃親懷裡鑽,可那雙狡黠杏目,卻隔着車窗縫隙偷偷打量起攔路‘匪人’來
“這是俺們鎮淮軍親軍頭領,陳都統手下第一猛將萬人迷姚長子!”
“萬人敵!不是萬人迷!”
猛將兄鬱悶的糾正了毛蛋。
對呀!咱有官軍護送,這匪人還敢用強?譚氏這麼一想,放心許多,不由大着膽子把車簾掀開一條縫看了過去。
不成想,匪人竟不懼官軍!
十幾丈外,一名蒙着口鼻的壯實漢子越衆而出,提刀指向姚長子,喝道:“萬人迷是吧,來,吃老子一刀!”
“哎呀,小賊,受死!”
姚長子大喝一聲衝上前去。
車內三名女眷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全部擠在車窗後,隔窗往外看。
心裡默默給‘陳都統手下第一猛將’加油。
她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長子勝了,自不必說;若他敗了,女眷的下場怕是要比男人還慘。
不過,那‘萬人敵’身形有如鐵塔,又高又壯。再有‘第一猛將’的名聲,想來該是極勇武的!
但萬萬沒想到
萬人敵只和對方交手幾招,竟被人一腳踹在了屁股上,跌了一個狗吃屎。
“.”
譚氏程氏面面相覷。
猛將兄,就這?
我家英俊也比這慫貨強些!
還萬人敵嘞!我呸中看不中用的傢伙!
陳瑾瑜繃着嘴,差點笑出聲來,小酒窩再次悄然浮現。
遠處。
姚長子撲跌在地,後方壯漢‘哇呀呀’舉刀上前,直到長子爬起身,才一刀揮出。
長子舉刀格擋,兵刃交擊,兩人臉貼臉比拼蠻勁,“靠!長子,你咋還加力?快撤啊!”
“良哥兒!你爲甚踢俺屁股!”
“嗐!不是爲了逼真麼!”
“你得叫我踢回來!”
“等我回去,回去叫你踢,行了吧!”
蒙面周良話音一落,猛地發力前推,長子卻紋絲不動比力氣,整個鎮淮軍也未必有人能勝的過長子。
周良不由大急,低聲道:“快倒,快逃!”
傻站原地的長子這才反應過來,浮誇的‘哎呦’一聲,踉蹌坐地,隨後手腳並用的爬起,狼狽往車隊這邊奔來。
邊跑邊聲嘶力竭喊道:“快逃命啊!護着夫人快逃,回蔡州啊!匪人勢大,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