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讓我們乾了這碗雞湯
午時正中。
陳初起牀胡亂洗了把臉,坐在樓下小廳餐桌旁。
“公子,大娘子燉了當歸雞湯,已在火上煨了一個時辰。”
翠鳶把小砂鍋放在桌上,跟在後頭的小滿擺了碗筷。
陳初掀開鍋蓋,一股濃郁香氣便冒了出來,砂鍋內是一隻足有三四斤的母雞,雞湯表面飄了厚厚一層金黃油脂。
“她們人呢?”
今日宅子裡非常安靜,既聽不見虎頭蹦跳走路的‘蹬蹬’腳步聲,也不聽玉儂標誌性的咯咯傻笑。
“縣尊一家來了十字坡,大娘子帶姑娘去接待了。大娘子見公子睡的香甜,便沒喊公子.”
“哦?縣尊來了?”
陳初話音剛落,就聽前面來報,陳縣尊、蔡錄事、西門押司、徐虞侯聯袂來訪。
消息好快,陳初暗道。
見陳初起身去前院見客,翠鳶忙道:“公子,吃些東西再忙啊!大娘子專門吩咐,公子起牀後要翠鳶看着你吃些東西.”
“那端到前頭吧。”
陳初回身道。
片刻後,四朵金花被唐敬安引到了前院偏廳。
陳初正坐在餐桌前慢悠悠的喝着雞湯,見四人進來,先笑呵呵問了一句,“吃飯了沒?”
四人默默對視一眼.關於‘玉泉山匪人殺了鄭家兄弟’這樣的傳聞,他們是不太信的。
若兇手不是玉泉山匪人,那麼有動機、有膽子敢動鄭家的也就是眼前這個老愛惹事的小老弟了。
見幾人都不搭話,陳初朝廳外喚了一聲,“再添四副碗筷來”
俄頃,翠鳶重新佈置了碗筷,待她出了偏廳,西門恭連忙關上門,上了門栓,低聲道:“老五,鄭家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鄭家?鄭家怎了?”
“鄭家昨夜被襲,兄弟四人盡遭屠戮!”
“啊?還有這等好事?”
“.”
“老五,到底是不是你乾的?此事可不是兒戲!”一旁的徐榜一臉焦急道。
“伱們爲啥都想着是我哩?那鄭家吃相難看,慣會強取豪奪,他們得罪的人多了。”
“記恨他家的人不少,但敢動手怕也只有你了!”徐榜脫口而出道。
廳內稍微安靜片刻。
卻見蔡源緩緩在桌旁坐了,慢悠悠拿勺子裝了碗雞湯,隨後以調羹撇開浮油,淺嘗一口,隨後細細品了品,咂了咂嘴。
“噫!都頭家這雞湯味道屬實不賴,你們不嚐嚐麼?”蔡源眉毛一揚,彷彿此時來這裡只爲吃陳都頭一頓飯似的。
“.”
“.”
陳景彥和西門恭大無語。
徐榜氣的跺腳,“我的好大哥!天都要塌了,你還有心思喝湯?”
“出門時沒吃午飯,便是天塌了,也得先讓老夫吃飯!”蔡源瞥了徐榜一眼,接着又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
陳初不由朝老丈人佩服的笑了笑.
這份定力!
頗有些泰山崩御前面不改色的氣度,果然是見慣風浪的。
有了他這榜樣,其餘三人緩緩在餐桌旁坐了。
陳初笑呵呵幫三人都裝了碗湯,西門恭和陳景彥象徵性的喝了一口,焦慮的徐榜卻一口未嘗。
硬忍着等了片刻,徐榜還是憋不住了,“大哥!你快問問老五,到底是不是他乾的啊!”
明明幾人都在,但徐榜卻覺得自己問不出個屁來,便央求蔡源開口。
‘哧溜~哧溜~’
蔡源喝乾碗中最後一點雞湯,轉手把碗遞給了陳初,大模大樣道:“再給我裝一碗.”
這老頭,在陳小哥面前越來越有岳丈的派頭了。
陳初笑着接了碗。
趁着這片刻空閒,蔡源才掃視幾位兄弟一眼,口吻嚴肅起來,“是不是陳都頭乾的根本不打緊!重要的是,鄭統制認爲是誰幹的,那便是誰幹的”
這話雖有點繞,但幾人都聽明白了.若鄭統制認爲此事和桐山無關,是誰幹的又有甚打緊?
可是,若鄭統制認爲是桐山所爲,便是幾人都有完美證據證明和此事無關,那鄭統制就肯遵紀守法的放過他們麼?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想清楚這些,西門恭自言一句,端碗開始大口乾飯。
卻也因爲這句話,讓氣氛更凝重了一些。
雖然這句話說的很有氣概,但西門恭提到了‘死’,也說明了他的憂慮之甚。
一府統兵軍頭的雷霆一怒,看起來的確不是他們幾個胥吏外加一個縣令能扛住的。
“便沒有別的法子了麼?”徐榜如喪妣考。
陳初正待開口,蔡源卻眯眼看了他一眼,短暫交流的眼神似乎是在說,‘你別吭聲,我來說.’
隨後,蔡源緩緩道:“若鄭統制按規矩來,我們便咬死昨夜我們五人在鷺留圩這莊子上打了整宿麻將.”
說到此處,蔡源意味深長的看了陳初一眼,接着道:“想來昨夜那夥玉泉山匪人也沒在現場留下甚證據,鄭統制若想要冤枉我們,也並非易事。”
“若那鄭統制不按規矩來呢?”徐榜急切追問道。
幾人都心如明鏡.若鄭統制講規矩,他們也無需這般擔心了,畢竟凡事要講究證據。
但他手裡有刀,害怕的就是他胡來啊!
蔡源瞥了徐榜一眼,先斥了一句,“徐膀子,年輕時你也有幾分勇武之名!怎現下年紀大了,反而變得沒了卵子一般!”
“怎能和年輕時比?現下家裡幾十口人呢!”徐榜反駁了一句,聲音卻小了下來。
“誰家不是幾十口?”
蔡源說完頓了頓,緩緩掃視四人,猶如一幀一幀的慢動作,“我們幾家在桐山縣繁衍數百年,家祠祖產皆在此地,當年便是金齊南下人心惶惶之際,咱們尚且甘冒奇險留家守業,怎如今就怕了?那鄭二果真比金人還兇麼!
若鄭二不講規矩亂來,那咱們也不做待宰羔羊!
老朽今年已五十有一,何惜這顆蒼髯白首!便是潑了這腔熱血,也需讓外人知曉,我桐山不缺壯懷激烈之士!”
稍顯蒼老的嗓音,竟隱含金石交擊的鏗鏘之意。
“好!”西門恭拍案而起,直把雞湯當做了烈酒,一飲而盡,不顧順着絡腮鬍亂淌的汁水,豪邁道:“大哥說的好!那鄭二又怎樣!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許壞我家園!”
於是,陳初起身提議道:“來!讓我們乾了這碗雞湯!”
好一碗馥郁濃香雞湯.
未時初。
幾人統一了思想,簡單在陳初這裡吃了些東西,隨後回城各做些必要準備。
臨別時,蔡源卻忽然說到,要陳初陪他去趟雙河村
西門恭和徐榜不由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蔡三離家已有大半年,看來好大兄想女兒了,還是先低了頭主動前去看望。
隨後,陳初和蔡源出莊往南去了。
走出一里地後,端坐馬上的蔡源眯眼目視前方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昨晚沒留下甚馬腳吧?”
“.”
這話問的,挺不好回答,咱裝糊塗不成麼?
見陳初不吱聲,蔡源側頭看了陳初一眼,略帶不悅道:“和我還不肯說實話?”
“呵呵,沒留下甚馬腳甚事都瞞不住睿智世伯”
陳初坦誠,又輕拍一記馬屁。
蔡源沒露出任何意外、吃驚表情,依舊淡淡道:“既然如此,想來你後續該有詳實計劃了?”
“是有些計劃,但只有五成把握”
“世上本就沒有萬全法,能有三成把握便可賭上一賭.”蔡源根本不打聽陳初的計劃內容,卻說出了隱含鼓勵的話
這讓陳初有些詫異我這岳丈,竟有幾分梟雄氣!
似乎是猜到了陳初內心的想法,蔡源換了副柔和腔調,以長輩姿態教育道:“如今之世,若想謀取一番事業,膽魄和狠辣手段缺一不可。但膽魄不是莽撞,只要你心中有了謀劃,自可大膽施爲.自從月初他鄭家在官道上設卡索稅一事發生,我便猜到我們與他家會有些衝突,只是.”
蔡源遠眺高天白雲,悠悠道:“只是沒想到你用了這般出人意料且不留後路的法子。”
“世伯.”陳初在馬背上拱了拱手,想要解釋一句。
蔡源卻擺擺手,示意陳初先聽自己說完,而後接着道:“仲秋夜觀燈時,你忽然問起州府廂軍駐軍多少、鄭二親兵幾何,我便該猜到今日了。不過那時我想着鄭家是何等勢大,你該只是隨口問問。
卻是低估你們年輕人的膽氣了,我啊,營苟半生磨掉了鋒銳,終究是老嘍”
蔡源嘆了一聲,罕見的露出一絲自嘲笑容,稍稍沉默後,忽又道:“我家幾處莊子能湊二百青壯莊丁,商隊中見過血、與人搏殺過的趟子手約有二三十人,明日,我便讓張氏兄弟把人帶去你那裡,統一調度,以備不測.”
“.”
陳初聞言,不由感動。
老岳丈這是拿身家性命相托了啊!
可就在此時,蔡源口吻突然又嚴厲起來,“往後,做事切不可再先斬後奏!有事了便先與我商議,任何事都能商議!你還怕我賣了你不成?”
這是在指責陳初不夠信任他這位岳丈哥哥也是,不管是當初的采薇閣大火,還是這次的夜襲鄭家,五朵金花中的其餘四人差不多都算被趕鴨子上架。
不過,此刻陳初卻說不出啥,蔡源先是一陣溫言鼓勵,又是託付身家.
在這種語境下,便是最後被斥責了兩句,也變成了長輩的敦敦教誨。
陳初竟對岳丈生出極大虧歉之感
兩人說話間,已行到了雙河村村外。
“籲~”
蔡源駐馬村外,往炊煙裊裊的村子望了一眼,卻忽然調轉了馬頭。
“世伯?咱不進村了?”陳初一頭霧水。
“不進了。”
“那那我們跑過來作甚?”
“不如此,我怎能避開他們幾個與你說這些?”
“.”
陳初無語,同時也意識到哥哥岳丈是在給他灌輸‘五人中,咱倆關係最近、最特殊’的概念。
“世伯,既然來了,不如一齊去看看嫿兒?”陳初誠懇建議道。
“休想!她做錯事了不肯低頭認錯,難道還要我主動低頭?這不是天罡倒懸了!”
蔡源說罷,打馬往北。
這話一說,讓陳小哥對蔡嫿又添了一分愧疚.我這岳丈,是個PUA高手啊!
是夜。
蔡州留守司都統制鄭乙同四弟鄭丁,站在一片焦黑、瓦礫成堆的鄭家大宅前,暴怒之下連斬家中十餘名莊丁、丫鬟。
是夜。
桐山縣內,許多人徹夜未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