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敬呈臺鑒
午時中。
陳初坐在界碑上,遮陽棚外的毆鬥已接近尾聲。
長子的第一小隊加縣衙步快,面對朗山吏人本就不落下風,再有忽然蹦出來的周良第三小隊.
今年三月,第三小隊因圍剿張立等匪人時表現不佳,被頒了‘烏合’黑旗。
此次再見,三小隊脫胎換骨一般,頗有些凌厲之感。
人人奮勇不說,且進退有度,腳步迅疾不亂。
一邊倒的局勢,讓陳初失了興趣,隨即開始四下打量周邊環境.因西瓜節的影響,官道上商旅穿流。
有些謹慎之人,見此處發生衝突,趕忙調頭往回狂奔。
有些膽大的,卻站在遠處朝這邊眺望。
時刻留意着陳初的西門恭,見前者開始打量環境便猜到了他的心思,連忙上前低聲道:“兄弟!打便打了,斷不可在此處壞人性命!”
陳初自然知曉西門恭說的對,卻依然有些可惜的往鄭三幾人身上看了一眼。
西門恭和陳初相識有段時間了,也大致摸到了小老弟一點脾性,便換了方式小聲相勸道:“殺人不難,關鍵是如何滅口!”
說着,西門恭往遮陽棚旁那些方纔被搜身、此時驚慌卻因不捨牛馬而沒有跑開的商旅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丁家三口,道:“兄弟若執意如此,那麼.這些人也不可留,還有,遠處那些看見我們衝突的商旅也需捉來”
“哥哥,且放心,我沒打算要他性命”
聽陳初這般講,西門恭長出一口氣。
今日縣界衝突,目擊證人太多太多.讓陳初殺了那鄭三,他沒甚心理負擔,若因此需把無辜商旅,和那丁家三口也處理掉他過不去心裡那道坎,也有違他平日對聯防隊講的‘不欺窮苦、不欺弱小’。
西門恭也是一番苦心,方纔他見衝突起,趕忙喊了步快上前助拳。
這麼一來,兩縣都有公人蔘與毆鬥,接下來也不過是兩縣間的口水仗,雖然麻煩,但那已是需陳景彥去頭疼的事了。
午時末。
“鄭鄭丙是吧?方纔我是這條腿先邁過縣界的,你要不要來敲折?”
陳初從界碑上起身,先伸了個懶腰,這才走到鄭三身前道。
鄭三現下自然沒辦法敲折陳初的腿了他的右臂因方纔格擋長子一棒先折了。
即便鄭三疼的滿頭汗水,卻依舊光棍,呵呵一笑,單手作了個抱拳動作,“陳都頭是吧,我鄭家記住你了,青山不改,咱們必定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四字,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還尼瑪嘴硬呢!再嘴硬把你卵子摘了!”
周良罵道。
其他人罵‘摘伱卵子’是嚇唬人,但鷺留圩的人說這句.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鄭三不由想起了樊毅的屍體斜眼看了周良一眼,鄭三再不言語,抱着一支胳膊往西而去。
其餘朗山吏人、伴當,互相攙扶,一瘸一拐趕忙跟上。
頗有些狼狽之相。
陳初隨即邁步走到周良身前,上下打量一眼,再看了看那面‘烏合’旗,不由哈哈一笑,伸手在良哥兒胸口來了一拳,“良哥兒,這旗往後便去了吧。”
“噫!那不行,初哥兒說了,要我們三小隊打個翻身仗才能去了這旗,收拾幾個蟊賊潑皮,算甚翻身仗.”
周良自從進駐清風嶺,便沒有回過莊子.轉眼已在條件相對艱苦的寨子裡待了小半年,人黑了、也瘦了些,看起來更精幹了。
便是他那三小隊也同樣如此,並且三小隊此時的人數比離莊時至少翻了一倍,其中有些新面孔,陳初也是初次見。
“過來,和初哥兒見禮。”周良見陳初在打量靜默列隊於路旁的三小隊,不由招呼道。
“初哥兒好.”
“見過初哥兒哥哥”
七嘴八舌的招呼聲亂糟糟響了起來。
周良回身朝那名喊的最響、喊‘初哥兒哥哥’的年輕人屁股上踢了一腳,笑罵道:“初哥兒也是你們喊的麼!”
“周隊,那俺們喊啥?”那年輕人也不懼,嬉笑道。
“喊”這個問題倒難住周良了,想了一陣之後才道:“喊東家吧,或者喊鐵戟哥哥也好”
“啊呀!原來咱們東家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銀槍鐵戟啊!”
有他這一句,那些新入隊員換了稱呼重新見禮,爲了顯的親切,他們都把陳初的諢號進行了減字處理。
“見過戟哥哥”
“見過戟哥!”
“.”
陳初不自在的撓了撓頭
戟哥?
往後要不要字‘只因’,號唱跳山人,因小爺長的太帥,又號戟你太美
和周良這邊說了幾句,陳初同大郎往旁邊走開一段距離。
“大郎,這幾日你留意着附近官道,若他們再敢攔路索稅,見一次打一次,不需再去莊內請示。”
“好!”
“還有,若發現風頭不對,比如鄭家說動官軍,你們先撤回桐山再說。”
“初哥兒,他們鄭家能調動官軍?”
“我也說不準。但遇了這種人便不能退讓,咱退一尺他就要進一丈.若咱們軟弱可欺,他不把咱們鷺留圩吃乾淨是不會停手的。所以,遇上他們胡亂伸手,便要把他們打疼”
“好!我知曉了!”
未時,陳初等人從遮陽棚下找出鄭三等人索來的‘稅銀’,按照他們自己造的冊,返回給了在場的被劫客商。
這幾位客商接了銀子怔在原地半天
這這這.這桐山公人跑來和臨縣公人火併一場,竟是爲了幫自己討回銀子?
本來有些商人方纔已被嚇破了膽,生出就地回鄉的打算,可此時又改了主意,當即隨着陳初等人一起去了桐山縣。
未時末,陳初帶隊抵達鷺留圩。
今日上午,他走的匆忙。
留在家裡的貓兒不免擔心,聽說官人回來了,忙跑到院門外迎接。
翠鳶自然也跟了出來。
不過當她看見姚美麗騎在馬上,身前卻坐了一位女子時,登時黑了臉。
姚美麗和翠鳶相識於微末,他便是呆了一些,心中也是對‘小不點’有些異於兄弟的情感
見馬下翠鳶臉色難看,連忙鬆開了環在丁嬌身側的手臂。
翠鳶,不怪俺啊,是這丁嬌方纔被嚇壞了,一直抱着俺不撒手,俺才和她乘了一騎。
跟在後頭的丁鵬卻覺得眼睛不夠用一般,看向各處都覺新鮮
這莊子裡的人穿的衣裳真好,半天了沒見一人的衣裳有補丁。
這莊子裡的娃娃們生的真好,一個個麪皮乾淨、臉色紅潤。
這莊子裡真乾淨。
這莊子裡真熱鬧。
這莊子裡的人真愛笑.
這.便是那說書人嘴裡的鷺留圩麼.
當天,陳初讓劉二虎把莊子的安保提升了一個級別。
日夜間巡邏的密度和人數增加了一倍。
大郎帶人進駐清風嶺後,鷺留圩又招了三隊聯防隊隊員填補了空缺,倒也不怕人手不夠。
隨後幾天裡,陳初靜待對方反應。
卻遲遲沒見那邊有大的動靜。
倒是陳景彥承受了一些本不該屬於他的壓力。
八月初七。
陳景彥收到朗山縣李縣令手書一封,信中言道:桐山胥吏越境欺辱毆打朗山同僚,是可忍孰不可忍,望陳縣尊見信後捉拿不法胥吏,交於朗山縣處置,好使兩縣不傷和氣,給朗山一個交代。
交代?老子出來混還需給你交代?
陳景彥自然清楚其中曲折,他哪有本事交出西門恭和陳初啊。
再說了,現在幾人的四海商行賺的盆滿鉢滿。
和能一起掙大錢的兄弟親?還是和你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府平級縣令親?
這點遠近,陳景彥還是分得清的。
所以他在回信中,不提羣毆中誰佔便宜誰吃了虧,只咬死事發地在桐山境內。
事發現場到底位於桐山還是朗山,是很關鍵的。
事發在朗山的話,桐山胥吏越境打人,的確顯得跋扈。
若事發在桐山,你朗山縣人在我縣生事被打,就又顯得情有可原了.
朗山李縣令自然不依,陳縣尊咬死不改口。
就是扯皮,反正界碑店也沒有監控.
兩人書信往來幾日後,都生出些火氣,可到了八月十二日,鄭家動用了更高一級的官員蔡州白知府。
桐山雖不歸蔡州管轄,但陳縣尊在白知府面前是下級,天生矮了一頭。
是以白知府的書信寫的極爲不客氣,痛斥桐山縣自上而下匪氣十足,着陳景彥深切自省,嚴懲惹事胥吏。
而後又引經據典、高屋建瓴寫了歷代胥吏跋扈之禍,又言陳景彥若不妥善處置,恐將自毀前程。
洋洋灑灑寫了五六頁。
陳景彥自然不能再像打發李縣令那般扯皮互懟,但不知是因爲被罵了‘匪氣十足’而生了氣,還是和西門恭、陳初這些好兄弟待久果真沾染了匪氣。
反正他的回信就突出一個無賴。
回信中既沒有反駁自辨,也沒有說到底會不會嚴懲自家胥吏。
對於知府長篇大論的指責、威脅,陳景彥在回信中是這麼寫的。
‘敬呈蔡州知府白大人臺鑒:
哦。
下官唐州桐山縣縣令陳景彥親書。’
滿篇正文只一個‘哦’字
據說,白大人見信後罵了娘。
哦?
哦尼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