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沒有下山, 那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陳諾時常會這樣想。
那樣的話,就不會遭遇這樣的災難, 也不會認識江慎修, 然後傷心。
山上的生活縱然寡淡無味, 但能和孃親這樣兩個人相依着過下去, 平平安安的, 就好。
管他江湖鬧騰成什麼樣子。
只不過這樣一來,就不會有陳聽,不會有江慎修, 也不會有……許臨……
不諳□□地過完今生,和阿黃小白一起, 慢慢老去, 化爲塵土, 消散在風中。
想想,若是如此, 還是會有遺憾的罷。
然而,這些也只能是假設。不管選擇的不同會得到怎麼樣的結果,她還是下了山,歷盡滄桑變故。
這五年的晚上,她總是會做些形形色色的夢。其實也算不上是夢, 就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的回放。
有, 滿樹桃花下, 瘦骨如柴的孃親坐在院子裡翹首期盼樓墜歸來的樣子。都說人面桃花相映紅, 而桃之灼灼, 卻顯得孃親憔悴不已。
有,在五良派後山處, 孃親對着四爹爹那一跪……孃親的話,字字在耳,恍如昨日——
“終究也是個死,好歹留着個紀念……讓諾兒下半生不至於太孤獨……而樓墜……我也不指望他什麼了……”
四爹爹的心疼孃親的堅持,看在她的眼中,是那麼的傷。
還有,白光閃過,江慎修飛撲過來的時候,滿天紛紛揚揚的桃花雨。
一陣陣,細細密密,下個不停。
花瓣漂泊在鮮紅的血液上,美得動人心魄。
醒來時,陳諾的眼睛總是紅紅的。
她本以爲,自己已經不在意了。
卻不縱然。
當然,也不只會做這樣的夢。
比如,和江慎修一起蹲在天雷教的廚房外,竊竊私語着如何給他們下毒。
比如,惡整了白衣大俠們一頓之後,司空璟那寬闊而溫暖的懷抱。
又比如,風動竹林響如濤聲,綠意盈盈之中,許臨和煦的微笑……
夢到最多的,卻還是江慎修。
火樹銀花中的他;淡雅桂花芬芳中的他;細雨瀝瀝,小心翼翼撐着油紙傘的他……
這樣的夢,醒來之後,竟比那些噩夢更讓她黯然。
也許,我是老了罷。
陳諾想。
要不然,怎麼會這樣可笑地,一遍遍地,緬懷着過去?
離開了五年,她還是放不開。
放不開。
———————————咱不小心就黑皮地劇透了一下~哦活活~——————————
許臨很合陳聽的胃口。
第二天起牀的時候,陳聽死活不要奶孃幫他換衣服,指名要許臨給他換。
許臨無奈,只能從了這個小屁孩。
“姐夫,我很欣賞你!”
陳聽擡手,讓許臨給他套袖子。
“謝謝大人賞識,小生受寵若驚。”
許臨好笑地接上。
“很好……很好……”陳聽故作深沉,語重心長:“姐夫你要加油了啊!”
“嗯?怎麼了?”
“姐夫啊……你也不能讓我這稱呼白叫啊……”
陳聽老神在在地說。
“呵呵,小聽你到底要說什麼?”
“姐夫啊……你得趕快行動啊!上次那個韋小寶就拿了九百九十九朵牡丹來向姐姐求婚呢!就在這院子裡面……他說九百九十九代表天長地久,要和姐姐兩個人長長久久直到永遠。嘖嘖,真酸。”
“…………”
“姐姐沒那麼輕易把自己賣掉,反而是那花,招來了一大堆蜜蜂……”
“…………”
“悲劇啊悲劇!”
“衣服穿好了,快去吃早餐吧!”
“……哦……”
吃完早飯,陳聽陳諾許臨三人一起上街去。
俊男美女,外加一個虎頭虎腦長得特別討喜的小男孩,他們仨這一路真是風光無限,惹得路人頻頻回望。
陳聽很調皮,看到吃的東西就一個勁地叫着要買,被陳諾賞了不少爆慄。
在賣豆腐腦的小攤子上,那個賣豆腐腦的大嬸歆羨地看着他們三人,對陳諾說:“夫人,小少爺真可愛~看你的樣子,真想不到你會有這麼大一個孩子……”
這大嬸敢情把我們仨當成一家三口了……
許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陳諾一眼,發現她坦然自若地給吃豆腐腦吃得滿桌都是的陳聽擦嘴巴。
結賬的時候,大嬸又三八地問了一句:“夫人,你多大了?看起來不過十六五歲的樣子……”
陳諾淡然回答到:“今年三十有五了。”
大嬸傻眼:“啊?”
陳諾指指許臨:“這是我大兒子。”再指指陳聽:“這是我小兒子。”
話音才落,陳聽就衝着大嬸咧嘴一笑,編貝一般的牙齒白得幾乎讓大嬸晃了眼。
許臨在一旁哭笑不得。
大嬸保持雞蛋型嘴良久,才記得合上:“啊……啊啊,夫人保養得真好……大少爺也長得好漂亮……”
陳諾“嗯哼”了一聲,對許臨和陳聽說:“我的兒,都吃飽了沒,咱娘仨退散~”
然後,率先飄然而去。
陳聽拉了拉許臨的衣角,對他說:“姐夫,節哀罷。”
隨即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許臨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跟上。
路過當地頭號酒樓樓下的時候,一個人從天而降,“咚”的一聲,摔在陳聽和陳諾面前。
陳聽和陳諾平靜地看着那人四肢抽搐了一下,兩腿一蹬,歸西去了。
“姐姐,我們這時候應該怎麼辦?”
“繞過他,回家吃飯去。”
“哦。”
“小叮噹你小心點不要踩到他……”
“嗯!”
“啪!”
“嗚嗚嗚姐姐你幹嗎打我?!”
“都說了你不要踩他你幹嗎把腳擱他臉上去?!萬一沒死全被你一腳踩死了怎麼辦?!”
“嗚嗚嗚姐姐小聽錯了……”
“要踩的話就踩手啊腳啊這樣的非要害部位,知道了不?”
“……知道了……”
陳諾這一番苦口婆心地教育之後,陳聽擡着腳,對準了那人的手掌,卻猶豫着遲遲不肯下腳。
陳諾很淡定地在一邊看着。
許臨此時的表情已經不能用一個囧字來形容了……那是囧囧囧囧囧囧囧囧啊!
由於陳聽小盆友做事過於追求完美,時間一拖再拖,以至於陳聽陳諾許臨三人以及其他圍觀的百姓,被請到衙門去了……
“威——武——”
衙役齊聲叫道。
“啪!”
縣令把手中的驚堂木往桌上一拍,喝道:“你們!和死者什麼關係?!”
百姓們一陣哆嗦,不敢回話。
此景讓縣太爺看了一陣暗爽。
許臨皺了皺眉頭。
陳聽專心致志地舔手裡的酥糖。
陳諾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縣令。
此景讓縣太爺看了一陣不爽。
“啪!”
驚堂木又一拍,縣令指着陳諾,裝腔作勢道:“捕快說,你們三個人,就在屍首面前站着!說!到底是不是你殺的人?!”
陳諾瞟了縣太爺一眼,瞟得縣太爺臉紅心跳:“我們仨是出來打醬油的,他死了幹我們屁事!”
縣太爺咳嗽了兩聲,力持鎮定:“呃……姑娘要是真要打醬油的話……還是去無花記打的好,無花記的醬油又黑又亮,喝了不僅美容還強身健體……”
陳諾冷眼射來:“嗯哼,請問縣太爺還有問題麼?”
縣太爺哆嗦了一下,站起來點頭哈腰:“沒事了沒事了,姑娘要不要本官派個轎子送姑娘回府?”
“不用了。”陳諾拍拍陳聽的頭:“小鬼,咱回家去。”
陳聽卻站着不動,指着縣太爺的烏紗帽說:“姐姐,那帽子好好玩~小叮噹想戴~~”
大堂上的氣氛猛然陷入冰點。
縣太爺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
許臨嘴角抽了抽。
陳諾眯眯眼,對着陳聽的頭就是一巴掌:“戴戴戴你個頭,你看那個男人的頭髮那麼油,顯然是一個多月沒有洗了的,你想被他傳染蝨子麼?”
縣太爺囧。
許臨無語。
百姓偷笑。
陳聽抱着頭,嘟着嘴:“但是但是……人家就是想戴一下嘛~”
陳諾擡擡手,剛剛想再打一巴掌,可看陳聽那可憐兮兮的樣子,認了。
轉頭,對着縣太爺微微一笑,傾國傾城:“大人~~”
縣太爺頓覺三魂六魄都被鉤走了,飄飄然地走到陳諾面前,無比順從地應了一聲:“誒……”
陳諾勾勾手指:“帽子。”
縣太爺這時候儼然神志不清了,又“誒”了一聲,乖乖地取下帽子,遞給陳諾。
陳諾把帽子遞給陳聽:“拿好了。”
再回過頭,對縣太爺甜甜一笑:“謝謝大人~”
“噗——”
縣太爺鼻血噴射,洶涌澎湃。
幸好陳諾閃得快,沒有被噴中。
招呼了囧囧有神的師爺給縣令止血,陳諾許臨以及開開心心玩着烏紗帽的陳聽,打道回府。
大概半個時辰過後,縣太爺回魂了,只覺得頭頂涼颼颼好不適應。
一摸,烏紗帽沒了。
縣太爺心一驚,連忙問身邊的師爺:“這這這……我的帽子呢?!”
師爺表情怪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擡頭遠望蔚藍天空。
白雲悠悠,無限碧藍。
飯桌上,陳諾敲敲陳聽的碗:“小叮噹,那帽子呢?”
陳聽趴着飯:“好臭,我扔了。”
許臨默然。
垃圾桶邊上,黑黑的烏紗帽靜靜地躺在雞腸子的旁邊,被一羣嗡嗡嗡的蒼蠅圍繞着,不甚淒涼。
———————————————淒涼的分割線——————————————
不知怎麼的,縣太爺調查出了陳諾的住址,然後,媒婆就上門了……
“陳姑娘~咱們縣太爺不會嫌棄你帶着拖油瓶的~~縣太爺第五房姨太太~是多少名門閨秀嚮往的位置啊~~陳姑娘啊~~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喲~~”
“呃~陳姑娘不要怕咱縣太爺老~~三十五歲的男兒,正值壯年~~”
“陳姑娘……哎呀!陳姑娘你爲什麼要操掃把?”
“陳姑娘咱有話好好說~!陳姑娘咱和和氣氣地說話!哎呀我的頭!”
“陳……”
看着變成豬頭的媒婆狼狽逃走,陳聽崇拜地看着陳諾:“姐姐!你好厲害!!”
陳諾把掃把一扔,說:“別指望我把這套‘驚天動地霹靂掃帚功’交給你!看書去!”
“哦。”
陳聽悻悻捧起桌上的書本,繼續看書。
彷彿外人的許臨無所事事,乾脆湊過頭去和陳聽一起看書。
【次日初三早,西門慶起來梳洗畢,叫玳安兒:“你去請花二爹……”】
看着書上如此寫,許臨有些納悶兒:“小聽……這書……是《水滸傳》?”
陳聽翻了個白眼:“哪能啊,這是《金瓶梅》。”
許臨被噎住了,抽了兩口涼氣,看陳諾。
陳諾只來回在大廳裡走着。
許臨想了想,抽走陳聽手裡的書,說:“小孩子不要看這個。”
陳聽倒是不以爲意:“姐夫你真純真,這書都沒有看過麼?”
許臨再度被噎住,決定了回頭要好好和陳諾商量一下關於小孩子的教育問題。
突然,一道白影飄然落在小院裡。
陳諾愣了一下。
來者笑容可掬:“寶貝兒~~我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