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宅後,凌雨涵頂着泛紅的眼圈,想要攙扶鳳奕郯,卻被他巧妙的避開,手臂懸在空中,她面色略顯僵硬,似乎沒料到在這麼多士兵面前,鳳奕郯會給她難堪:“王爺?”
帶着幾分柔弱,幾分不可置信的呢喃,讓鳳奕郯眼眸一顫,那雙冷冽的眸子終是合上,罷了,他本就不該抱着那絲期待,那個女人此生已同他再無可能。
深深吸了口氣,他勾脣一笑,似冰山消融般的淺笑,驚豔了衆人。
“走吧。”
“恩。”凌雨涵吸了吸鼻子,什麼委屈,什麼嫉妒,此刻被她通通拋諸腦後,她如同小媳婦似的,跟在鳳奕郯身後,鑽進馬車,車輪咕嚕嚕繞過街道,在百姓們不善的目光下,緩緩駛出城門,南詔國的將士如銅牆鐵壁,將他們一行人護住,準備送往邊境,只是這一路上,他們的臉是青的,眼是冷的,沒有必要,根本不會同他們說半句話。
凌克清看在眼裡,心頭的憤怒可想而知。
“王爺,這次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若不是那逆女,南詔不會翻身,回京後,我們得……”他陰惻惻的建議着,想要揮軍再來。
鳳奕郯涼涼的睨了他一眼,那沒有溫度的目光,讓凌克清頓時住了嘴。
“有她在,你以爲北寧還能拿南詔有何辦法嗎?”不是他沒有勇氣再次討伐南詔,可現實遠比理想更骨感,更殘忍,只要凌若夕還願意守護南詔,他們心裡所想的事,就永無可能達成。
“難道就這麼算了嗎?那逆女即使再強,但她始終是一個女人,她帶來的高手不足百人,只要我們略施小計,將他們除掉,沒有了她庇護的南詔,還有什麼力量抵擋我國大軍?”凌克清心有不甘,他這次的臉完全丟盡了,如果不設法扳回一局,他半輩子的威名就會葬送掉,那樣的結果,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鳳奕郯輕靠在車壁上,涼薄的脣線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除掉凌若夕?凌相,你腦子是清醒的嗎?以她的實力,要付出多少人力,多少心血才能傷到她?哼,本王只怕到時候計劃沒能成功,反倒激怒了她,屆時,受難的就該是北寧了。”
不論是出於私心還是出於身上肩負的責任,他都不會贊同凌克清的想法,那女人太強,強到只能仰視,不能與之爲敵。
“爹爹,王爺自有打算,您就別再說了。”凌雨涵柔柔弱弱的說道,胳膊肘往外拐,典型的幫親不幫理。
看着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凌克清忽然間有種孤家寡人的滄桑感,連他的女兒也不願支持他嗎?
不知爲何,他竟回想到了年輕時,還未進入仕途的自己,那時,他很窮,窮到連買一雙靴子,也要省吃儉用,可即使是那樣,他的身邊始終有一個人對他不離不棄,他說,想要進京考取功名,她便替人洗衣,籌來盤纏,支持他,那陣,所有人笑話他異想天開,只有她,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的每一個決定,從不過問對錯。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他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原配,心有不滿,甚至一次次忽視,一次次漠視掉她的眼淚,到最後,竟連多看她一眼,也會覺得厭煩的?
凌克清記不得了,想到那些貧苦的過去,他的心有些疼,口中幽幽嘆了口氣,向來驕傲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了些許疲態。
馬車安全離開南詔國邊境,朝着北寧京師的方向漸行漸遠。
另一邊,在等到護送的隊伍迴歸後,衛斯理決定班師回朝,大軍開始做着離開的準備,上到武將,下到士兵,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即將歸家的激動與興奮。
凌小白抱着黑狼,在軍營中來回穿梭,他奇怪的看着這些笑着笑着突然掉眼淚的男人,頭頂上浮現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小黑,你說他們這是怎麼啦?中風?還是孃親說的精神分裂?”他戳戳黑狼柔軟的身體,困惑的問道。
他真心不明白啊,他們看上去那麼開心,爲毛會哭呢?
“小少爺,他們這是喜極而泣。”小豆子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冒了出來,恭敬的向他解釋道。
“唔,是這樣嗎?”這個詞夫子以前說過,“原來太高興也會哭啊。”
“是的。”小豆子能夠理解這些人此時此刻的心情,回家,這是一個多麼幸福,多麼快樂的詞,可他的家,卻早就不在了。
男孩的臉上浮現了幾分落寞,但下一秒,他就打起了精神,黯淡的瞳眸注入極強的生命力,雖然沒有家,可他還有未來!還有希望。
“你幹嘛又難過又開心的?”難道這種古怪的情緒也會傳染麼?凌小白愈發茫然了。
“我想到可以留在小少爺和貴人的身邊,心裡就十分開心,所以纔會這樣。”小豆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面對凌小白,他沒有任何的隱瞞。
“不明白。”凌小白搖搖腦袋,頭頂上那戳呆毛也跟着左右搖擺,看上去可愛極了。
在軍營裡轉了幾圈,他的懷裡被士兵們塞滿了各種戰利品,大多是些吃的,還有些小孩子喜歡的玩具,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則,凌小白來者不拒,抱了個滿懷,小豆子想要替他分擔一些,卻被他嚴厲拒絕:“孃親說過,自己的事自己做。”
小少爺果然很善良啊,完全沒有看清凌小白本質的男孩,對他投以崇拜的目光,直到後來,他回想到這件事,各種鬱悶,覺得自己的眼絕對出現了問題,爲毛沒有看清楚在小少爺正經的表象下,掩藏着的財迷本質呢?
腳步蹣跚的回到大宅,凌小白將這些東西打包放好,這可是他的私人戰利品,絕不能被孃親給瞧見了。
“他在幹嘛?”凌若夕奇怪的看了眼臥房裡忙得腳不沾地的兒子,蹙眉問道。
“額,我不知道,小少爺大概是在替貴人收拾行囊?”小豆子猜測道。
黑狼窩在椅子上,聽到他的話,朝天翻了個白眼,拜託,收拾行囊?他到底是怎麼把斂財這種事想得這麼正經,這麼美好的?
沒有酬勞,小少爺纔不會做出力不討好的事呢。
凌若夕有些意外,不過,也沒太多想,有一個崇拜兒子的小跟班,對她來說,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貴人,我們也會跟着他們一起走嗎?”小豆子略顯緊張的問道,這塊大陸,除了凌若夕他們,他誰也不認識,他心裡其實是害怕的,害怕會因爲自己的無用而被拋下。
“恩,到時候帶你去看看皇宮。”凌若夕揮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不要成天胡思亂想,我既然帶你離開,只要你不犯錯,我不會將你丟棄的。”
這是她的承諾。
小豆子感動得眼眶發熱,他緊了緊拳頭,倔強的不肯落下淚來,“謝謝貴人,貴人果然是好人。”
莫名其妙被髮了好人卡的凌若夕眼角微微一抖,有些不忍直視眼前這雙滿是崇拜的熾熱眼睛。
“吱吱!”臥槽,女魔頭居然被人叫做好人?黑狼險些嚇得從椅子上給摔下來,它很懷疑,這小子是被誰給洗腦了?
“孃親?”注意到屋外的動靜,凌小白刷地一聲將打包好的包袱藏到身後,忐忑不安的看着凌若夕,臉上掛着討好的笑,那啥,孃親應該沒有看見自己在做什麼吧?
恩恩,應該沒有。
他在心底不斷的做着自我催眠。
“把你要帶走的東西整理一下,明天早上就要出發。”凌若夕猜到了他的心理活動,卻不願和他一般見識,低聲吩咐道。
凌小白賣力的點着腦袋,像是小雞啄米。
喲,答應得倒是挺快的啊。
凌若夕有些意外,但想想他的心緒,立馬懂了,多半這小子是想讓自己馬上離開,纔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在他的心目中,她的印象就這麼惡劣麼?會和自己的兒子搶東西?
“凌小白。”
“到!”凌小白下意識站好軍姿,鏗鏘有力的回道。
“……”本打算教訓教訓他,可偏偏,看到他這麼乖巧,這麼懂事的樣子,凌若夕忽然於心不忍了,指腹揉揉眉心,“你接着收拾吧。”
算了,這次就放過他。
凌小白困惑的看着孃親離開的背影,他還以爲自己這次又會白忙活呢,竊喜的瞅了眼手裡的包袱,猥瑣的笑聲,從他的嘴裡發出。
嘿嘿嘿,孃親沒有發現。
黑狼無力的遮擋住雙眼,它不認識他,不認識這個表情猥瑣的小孩。
聽着從房間裡緩緩流淌出的笑聲,小豆子背脊一寒,一股寒流蹭地竄上了他的脊椎,直衝頭頂,小少爺這是中邪了麼?
要是離開的凌若夕得知了他此時此刻的想法,絕對會拍着他的肩膀告訴他——圖樣圖森破。
凌若夕等人要帶走的東西不多,除了那兩箱不在計劃內的戰利品外,只剩下些更換的衣物,她親自將金子換做了銀票,貼身攜帶,帶着一大摞銀票,總比帶着金子滿山跑更加安全,雖然她不認爲,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會不要命的打劫自己。
“娘娘,大軍已經開拔,可以啓程了。”衛斯理小跑着從廳外走了進來,平復一下略顯急促的呼吸,恭敬的說道。
今天的日頭還算不錯,晴空萬里,凌若夕牽着兒子,率領深淵地獄的男人們緩緩從大宅內走出,當她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的眼前時,等候已久的士兵以及街道上自發聚集的百姓,忽然間,接二連三的跪倒在地上,動作算不上整齊,卻足夠讓人感覺到他們的真誠。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山呼海嘯般的呼喊,如同浪潮,一浪接着一浪,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