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密道內。
火光搖曳。
映照出一對相鄰而坐,容貌華美的男女。
“好了,陸大人,正如在下方纔所說,後宮的娘娘們,還等着我回去伺候呢。”
“因此,咱們時間有限。”
雨淮安一臉正色,打破了沉默:“關於今晚這一系列案件,你有什麼想問的,便直說吧——”
“我愛說實話,鐵鐵....哦不對,大人。”
陸司瑤目光清幽:“公公對自己這般自信麼?你是瞭解了一切真相,還是在腦子裡杜撰了一切真相?”
“嗯?”
雨淮安微微挑眉:“之前不是還喚雨兄麼?怎麼變成公公了?”
“哦。”陸司瑤雙手抱膝,將泛起紅暈的臉頰埋得極低,嘟嚷道:“方纔在鍾內的時候,不也喚我‘司瑤’麼?現在卻又變成了陸大人。”
她聲音說得極其小聲。
雨淮安卻是聽得真切。
不僅如此,常年跟萬貴妃、蘇青青打交道的他,還聽出了這語氣中帶着一點小小的幽怨!
不會吧!不會吧!
方纔她中了媚毒,與我蛇紋親親摸摸了一番,不會就愛上我這個太監了吧?
雨淮安沉下心念,“司瑤,你我各在其位,若無薛剛的案件,恐怕這一生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但如今咱們也算是陰差陽錯的,共歷過險境了。”
“因此......你應該是信我的吧?”
陸司瑤目光仍然注視着地面,幽幽道:“我若是不信你,此刻早已去捉拿殺死這惡胖的幕後主使了。”
“多謝信任。”
雨淮安道:“那咱們開始正題吧。”
言畢,他指向地上那具肥胖的屍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人便是二十年前,被神捕司通緝的採花巨盜,「蜀中惡霸」孫大川,是否?”
“不錯,正是他。”
見對方說及正事,陸司瑤亦是直起身子,目光肅然道:“二十年前,也就是當今天子登基的第五年,一名武功高絕的黑衣人,潛入了後宮,將先皇明景帝兩名年逾六旬的可憐遺孀殺害了。”
“若非飛仙島聖女出身的明月皇后,及時趕到,擊退黑衣人,後果難以設想。”
“哪有什麼難以設想的。”
雨淮安打斷道:“外面那具皇貴妃級別的無頭女屍,以及這密道中的生生白骨不是告訴了我們,她們註定的下場麼?”
“你的意思是.......”
陸司瑤總算提起了警惕,心底亦是生出莫名的寒意!
“冒昧問陸大人一句。”
雨淮安道:“我在西廠案牘庫當差時,無意間翻閱到這樁震驚朝野的採花大案時,上面提到過,神捕司費盡心思,曾經抓到過此人,並且,知曉了此人的身份——正是赫赫有名的蜀中惡霸,孫大川。”
“那麼爲何。”
“後來又讓這惡賊,逃脫了呢?”
“這個.......”
聽對方提及此事,陸司瑤目光亦是有幾分困惑:“二十年前追查此案的那幫神捕司前輩,如今已全部致仕歸隱,不過......根據當年遺留下的卷宗來看,當時在押解孫大川回京的路上,被一名神秘的四品宗師襲擊,導致此賊脫逃。”
“嗯,對上了屬於是。”
“我西廠案牘庫的卷案,也是這麼講的。”
雨淮安道:“不過,相比神捕司卷宗的寥寥數語,對這孫大川的生平軼事,記載的更爲詳細一些。”
“哦?”
陸司瑤有些詫異:“說來聽聽。”
雨淮安侃侃而談道:“孫大川,原名「咲川孫一郎」,乃是海外一彈丸小國,扶桑瀛島,飛鳥天皇之嫡長子。”
“其人天生膂力過人,且性情嗜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爲瀛島百姓所憎惡。”
“後來飛鳥天皇駕崩,幕府叛亂奪權,幕府大將軍源義津,獨攬朝政,扶持飛鳥天皇幼子,作爲新一任傀儡,並響應民願,下令格殺藏在民間的大皇子,咲川孫一郎。”
“眼見待在本土杳無生機,咲川孫一郎在父親親信舊部的幫助下,遠渡重洋,來到了他嚮往已久,烈火烹油的盛世帝國——大夏天朝。”
“陸大人不妨猜猜,他去了哪裡?”
雨淮安忽然將問題拋給了對方。
“自然是去了西南蜀郡,此人在那裡犯下無數殺孽!”陸司瑤咬牙道。
“說得對。”
雨淮安道:“那麼彼時,真正掌控蜀郡的大人物,又是誰呢?”
“是.......當今陛下?”
似乎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陸司瑤豁然站起身來。
“不錯。”
雨淮安亦是站起身,擡起官靴,在那巨胖屍身的左臉上,指了指:“陸大人,瞧見它臉上黥的「倭」字了麼?”
“正是當今大夏天子,昔日的睿王殿下,親自下令黥面的。”
“竟還有這等秘辛?蜀郡睿王府曾經抓住過這惡賊?”
陸司瑤瞪大眼睛:“可是......本官上任神捕司後,多方去大理寺、刑部查找此賊的卷宗,並沒有見到過這一記載啊!伱西廠的案牘庫爲何會有?”
“你西廠的情報,怎會比三法司、神捕司加起來還要詳細?這.....不可能!朝廷不會允許的!”
“你說得對,但這就是全盛時期的西廠。”
雨淮安望向虛空,目光有幾分感慨:“賬面隸役一萬,暗番三萬,情報網羅天下,有巔峰時期的「八虎」,還有錦衣衛作爲門下走狗,腳踩東廠,威壓大內,甚至連你們幹部兩位坐鎮的無上大宗師,都要禮讓三分。”
“可惜啊,盛極必衰,再也回不去了。”
“唔........真有這般厲害麼?”
陸司瑤怔了幾秒,而後,說回正題道:“如你所說,天子.....不對,睿王府當初既然抓住了這瀛島淫賊,爲何不將他處死?”
“嗯,這個事情就很耐人尋味了。”
雨淮安道:“在西廠後續的卷宗裡,並未記載睿王府如何處置的這淫賊,「咲川孫一郎」這個名字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八年後。”
“此時,那位整日寄情于山水,淡泊名利的睿王爺,早已在那場波雲詭譎的皇族紛爭中,脫穎而出,並做了五年天子。”
“也是這一年,後宮發生了這等駭人聽聞的“採花大案”。”
雨淮安頓了頓,語氣忽然壓低了一些:“司瑤,你也是公門老手了,想必也應該知曉一個道理——”
“因爲時政的原因,朝廷的卷宗史冊上,難免會有語焉不詳的部分,而咱們應該做的,不是看上面側重說了什麼,而是刻意......”
“漏了些什麼。”
“我話說到這裡,你應當明瞭吧?”
爲了害怕對方聽不懂,雨淮安又補充道:“也罷,這裡就咱們兩人,我乾脆說得再直白一點吧——”
“前幾日那羣魔門刺客,是怎麼混入後宮的,當年淫賊“咲川孫一郎”便是怎麼潛入宮中的。”
“他如今出現在東廠密道中,絕非偶然。”
“好啦,言盡於此,再多一句,恐怕真得九族消消樂了啊~”
“難怪........”
陸司瑤神色複雜,“難怪那一夜......除了先皇的遺孀外,當今聖上的妃嬪,都安然無恙。東廠劉謹的背後真的是那位......”
“所以,我神捕司歷經兩代人的艱辛努力,追尋的到底是什麼呢?”
“若這帝國昏暗上空的背後,是一片更深邃的黑,身爲螻蟻的我們,真的能看到,所謂的光明嗎?”
陸司瑤喃喃自語着,那雙冷銳的美眸,竟是變得有幾分悽然。
“本官還有一個問題,雨兄可否與我討論一二?”
平復心境後,她又問道。
“嗯。”
雨淮安掐指算了一下,“我能留給陸大人的時間,大概還有三分之一柱香,你知道的,萬娘娘脾氣並不算好。”
“先皇畢竟是‘他’的兄長,‘他’爲何會這般狠心?”
陸司瑤遲疑片刻,終究避諱了當今帝國主宰的名字。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雨淮安大喇喇的後仰躺在了地上:“即使是巔峰時期的西廠,對於二十五年前那場迷霧般的政變,也只是一筆帶過,僅僅寫出了大贏家的名字,不錯,正是睿王無道。”
“不過,我倒是能看出來,當今天子,極度的憎恨那位先皇,恨得刻骨銘心,三生三世都忘不了那種。”
“何以見得?”女神捕問道。
雨淮安挑眉道:“當今天子,追封先皇的諡號爲何?”
“夏......厲宗!”陸司瑤似乎想到了什麼,美眸微微瞪大。
“不錯。”
雨淮安:“暴慢無情曰厲,殺戮無辜曰厲,在大夏一千六百年曆史上,明景帝,是唯一獲此‘殊榮’的先皇,你想想,這得有多恨啊。”
“最是無情帝王家,誠是如此。”
陸司瑤嘴角泛起悽然笑意:“本官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我原以爲自己是爲這人間正義當差,現在看來,也不過跟東、西廠這種廠衛一樣,是天子的爪牙走.......”
說到這,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臉歉意的道:
“抱歉,雨兄,我不是針對你......”
“無妨。”
雨淮安大度了揮了揮手,“其實,陸大人,又何至如此傷春悲秋呢?”
“就算當今天子能力泛泛,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眼下確實是一個完美承襲前朝基業,百年難遇,萬邦來朝的太平盛世。”
“咱倆年紀輕輕,武功不弱,事業蒸蒸日上,家人們也都安康健在,都有着光明的未來,已然勝過這世上絕大部分人了。”
“至於其他的.......”
“嗯,若有朝一日,你我能真正成長爲帝國頂尖的大人物,再去聯手改變一些現狀吧!”
聽了少年灑脫不羈的話語,陸司瑤心中大受震動!
一雙美眸定定的看着眼前,愈發讓人感到深藏不露的少年太監,良久良久,澀聲道:“本官還是想問一句,公公你到底......”
“喚我雨兄。”
“好,雨兄你.......真的只是一名太監麼?”
陸司瑤沉吟許久,還是將內心最深處的疑問,拋了出來。
她騙不了自己。
她此刻竟然出奇的希望對方坦然的告訴自己——他其實是一個挺天立地的男兒之身!
無論是沒落世家公子,還是貧苦人家子弟,亦或是見不得光的武林罪裔,都行!
如此一來,她每每回想起方纔大鐘內,兩人之間的互動,心中或許會多一些.......
“好了,時間快到了。”
雨淮安站起身來,“司瑤已經想好如何結案了麼?”
陸司瑤搖了搖頭:“雨兄,沒有發現麼,其實整件事情,還有一個疑點。”
“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雨淮安道:“你想說,既然陛下親自下令,讓你神捕司徹查東廠薛剛一案,難道他老人家不怕,這密道里的秘密,被咱們發現麼?”
“是,陛下爲人謹慎,這與常理不合。”
“很簡單。”
雨淮安道:“陛下坐穩皇位後,早早便下令讓劉謹除掉這瀛島惡賊,但劉謹這老小子藏有私心,將後者偷偷藏了起來。”
“而很大概率上,咱們被困在梵鍾期間,正是劉謹派人來殺死了咲川孫一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時此刻,劉公公應該正跪在金鑾殿上,宛如崑崙黑奴般,被陛下拿着那根鋸齒神鞭,狂抽猛抽。”
“也罷。”
雖然性情剛直,但畢竟在公門行走多年,也深諳爲官之道,陸司瑤權衡了一番。
睫毛微微一動,落寞的闔上雙眼,“本官試着按照雨兄的說法,去回稟陛下吧......”
“嗯,司瑤,你爲官能直能屈,他日必成大器。”
雨淮安發自內心的讚歎了一句,又想起了什麼:“對了,外面那具身份最高的無頭女屍,我建議你——”
他話音未盡。
一道冷厲磁性的男聲,從洞口處清晰傳來:
“不必了!那無頭女屍已經收斂,陛下親令,此案告一段落!”
這個如此裝逼的聲音是......
雨淮安心中一沉,朝着洞口方向望去。
咻。
狹長的甬道中,一道強勁的身法氣流涌來。
下一刻。
一名身穿鎏金蟠龍輕鎧,肩掛金色百獸披風,身材高大筆挺,容貌英俊,手按御賜龍紋繡春刀的男子,出現在兩人面前!
“師.......師兄?”
看着男子的出現,陸司瑤瞳孔一縮,本能的退後一步。
這位一向霸氣冷酷的女神捕,竟是有幾分怯場!
陸司瑤叫他師兄?
這傢伙豈不是.......
神捕司金衣總捕, 大夏天驕榜第二,陸司瑤的未婚夫——聶錚!
雨淮安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但面對如此天驕,他卻沒有一絲怯意。
這人在他看來,跟夏皇那綠毛龜,本質上沒有區別!
出於黃毛的自信,雨淮安泰然上前,打了個招呼:“來者可是神捕司聶大人?”
“憑你一介閹人,不配與本官對話,這裡已被本官接管,且速退!”
聶錚劍眉一軒,冷聲喝道。
說完,更是上前一步,試圖牽起師妹的小手:“司瑤,咱們走。”
然而,他手掌探過去,卻是撲了個空!
只見自家師妹兼未婚妻,怯生生的後退一步,與那俊朗小太監站到了一起!
看着自己尷尬懸在半空的手,聶錚俊臉通紅,咬牙切齒!
身爲神捕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金衣總捕,天子親賜的“大夏第一天驕”,他此刻有一種極度的挫敗,和憤怒之感!
“司瑤你.......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
聶錚再次上前,一臉不甘的喝問道。
另一邊。
見陸司瑤身形越靠越近,雨淮安也是多少意識到了嚴重性。
正猶豫着要不要出聲,化解尷尬。
就在這時。
神級選項——啓動!
看着腦海中逆天的選項,這一次,他不僅欣然接受,嘴角亦是比AK還難壓√!
也罷。
既然天命在吾.......
曹賊王——爺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