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禾是個行動派,這事兒敲定了之後便組織起村小的孩子們開始扎毽子。
這活兒簡單,雞毛也沒多少,加上村裡的孩子大多有些“手藝”,一上午的功夫,他們就把這些雞毛變廢爲寶,做出來一百來個漂亮的毽子。
學生們按班分成五組,分別到供銷社、菜站、糧站和兩個廠子門口進行兜售,由還沒回鄉的老師們帶隊。
老師是不管賣的,只負責看着孩子。
林念禾貼了一身的暖寶寶,裹着軍大衣,站在背風的地方瞧着二年級的孩子們拿着毽子,一個個紅着小臉兒,面對下班出來的大人,想上前兜售又不敢。
林念禾完全不管,只負責把人帶到,就不再支招。
來之前他們就說好了,賣出去的毽子錢歸他們自己,如果賣不出去,那就沒有了。
一毛錢,這對孩子們來說可是一筆“鉅款”,可以賣十根一分錢的冰棒,或者水果糖,或者新本子、鉛筆。
終於,牛娃帶了頭,上前去攔住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舉起手裡的毽子問:“叔叔,這是我們蒐集野雞毛做的毽子,您要不要給您的兒子或女兒買一個呀?只要一毛錢,弟弟妹妹一定很喜歡的。”
他長得漂亮,言辭懇切,被北風吹紅的小臉兒看起來有些可憐。
男人愣了一瞬,接過毽子笑問:“誰讓你們來賣東西的?”
“是汪叔叔允許的,”牛娃一字一句說得利索,“我們沒有做不好的事,老師說這是爲了讓我們體會掙錢辛苦。”
男人笑了,他仔細看了看毽子,朝旁邊的同伴說:“別說,這幫小崽子做得還挺像樣。”
牛娃立即說:“您可以踢一下試試,我們做了好久呢!”
男人還真的踢了兩下,很穩當。
他想想自家的倆孩子,也覺得一毛錢不是啥大事兒,便爽快地掏出一毛錢,買了牛娃的毽子。
“謝謝叔叔,祝您闔家平安!”
牛娃捧着錢,還不忘給一個良好的售後。
“嘿,這小子嘴真甜。”男人樂了,揉了把牛娃的頭,摸出一塊給自家孩子買的水果糖給了他,“行了,快回家吧,大過年的別吹感冒了。”
“謝謝叔叔!”
牛娃笑着朝他揮手。
有了牛娃做榜樣,孩子們也不那麼羞怯害怕了,白小軍第一個衝上去,尋着個十八九的大姑娘,照搬他牛娃哥的那套詞:
“姐姐,這是我們蒐集野雞毛做的毽子,您要不要給您的兒子或女兒買一個呀?只要一毛錢,弟弟妹妹一定很喜歡的。”
姑娘的臉瞬間通紅:“哎呀,你胡說什麼吶,我可沒有孩子!”
白小軍懵了,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林念禾在一旁看着,不厚道地笑了。
這小子,以後可怎麼辦吶。
幸虧白小憨有牛娃哥,牛娃上前去,笑着說:“姐姐,那你要不要買一個自己玩兒呀?你這麼好看,除了我們的毽子沒有別的更適合你啦!”
姑娘的臉紅彤彤的,看着兩個小傢伙期待的眼神,到底沒忍心讓他們失望,拿出自己準備看電影時買汽水的錢,買了這個毽子。
孩子們還在兜售,有的很順利,有的碰了壁,還有一個可能是腦子犯抽了,在王小妹來兜售的時候手一揮,把王小妹推了個屁股墩。
女孩子麪皮本來就薄,加上又冷又累,如今再這麼一摔,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林念禾心頭一緊,剛想邁步上前,就瞧見分散在各處的孩子們呼啦一下子圍住了王小妹,把她保護了起來。
推倒王小妹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同志,他滿臉煩悶,見這一羣孩子過來也沒好轉些許,指着王小妹罵:“小丫頭片子你特意的吧?我小妹昨兒剛摔斷了腿,你今兒就跑過來賣毽子,你咋這麼會挑時候呢!”林念禾聽見了,心中無奈。
這還真是無妄之災了,下班的人這麼多,王小妹偏偏就碰上了這麼一個心裡有火的。
“那你也不能推人啊!”
“你是男人,怎麼可以欺負女孩?”
“你太過分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男人一臉糟心樣,大概是覺得喝涼水都塞牙——他也沒使勁兒啊,這小丫頭咋就摔了呢?但他不想解釋,大過年的妹妹摔斷腿,他心裡太煩了。
要不……他就把這個毽子買了?就算破財消災?
王小妹漸漸止住了哭聲。
她抹去眼淚,從地上爬起來。
小姑娘含着兩包淚,把手裡沾上雪的毽子遞給男人,聲音中帶着哭腔說:“這、這個送給妹妹,我、我……她一定很快就能好的……等她好了再玩……”
她說完,轉身就朝着林念禾的方向跑,眼淚又掉下來了:“嗚嗚嗚……林老師……”
林念禾把一切看在眼裡,蹲下來朝她張開雙臂。
王小妹一頭撲進林念禾的懷裡,摟着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小聲哭。
“小妹乖,不哭了。”林念禾拍去她身上的雪,又讓她活動了一下四肢。
冬天穿得厚,孩子倒是沒摔傷,她只是委屈。
王小妹揉着自己的眼睛,小聲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的妹妹受傷了……”
“不是你的錯,”林念禾幫她擦乾眼淚,又拉起圍巾擋住臉,“小妹,你做得很好。”
“可是……”
王小妹看看自己空空的小手,更委屈了。
她沒有毽子了,也沒有錢。
她什麼都沒有了。
突然,一張一毛錢的紙幣落在她的掌心。
牛娃笑着說:“王小妹,我的錢分你一半,我們一起花。”
王小妹睜着迷濛的淚眼,茫然地望着牛娃。
不知何時,剛纔去給王小妹討公道的孩子們都回來了,他們說:
“小妹你別哭了,我們的錢也分給你。”
“對對,咱們一起花。”
“我的毽子不賣了,給你玩。”
看着孩子們互幫互助,林念禾的嘴角染上笑意。
旋即,她突然擡起頭,看向不遠處那個拿着毽子發呆的小夥子,凌厲的目光似乎在拷問他的靈魂——
怎麼着?你還不如一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