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靠在溪市前,溪市食品廠的王廠長特地跑來向林念禾道謝。
一把年紀的人,邊說邊掉眼淚。
計廠長很能體會他的感受——春交會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哭的。
不過他是深更半夜在家裡炕頭悶悶兒地哭。
鬧得他媳婦以爲他搞出了作風問題,差點兒削他。
“小林啊,謝謝你、謝謝你……”王廠長抹着眼淚,“要不是你,我們廠哪能頭一個拿到生產線,更別提出口創匯了……”
溪市食品廠在本次秋交會收入頗豐,火腿腸因口味好、保質期長頗受歡迎,拿下了近千萬訂單。
這對倉促準備秋交會的溪市食品廠來說實在是個大驚喜。
王廠長邊抹眼淚邊感慨,情不自禁地講了一遍溪市食品廠的前世今生。
林念禾實在受不了一個老爺們兒在自己面前掉眼淚,拼命朝計廠長使眼色,讓他把人拉走。
偏偏計廠長也被勾起了當初的感慨——其實他現在也很感慨,蘭縣紡織廠去年還是個只能做滯銷被罩的小破廠,今年搖身一變,成了出口創匯的大戶。
於是,林念禾只能看着兩個老爺們兒在她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淚。
溫嵐:“好日子來了你倆哭啥?”
一句話,解決了問題。
林念禾差點兒抱着她也哭一通。
火車每停靠一站,車上的行李就少一些。
偏偏到了溪市是個例外。
王廠長上車前特意往廠子裡打過電話,食品廠的工會主任特意跟火車站溝通過,讓車多停一會兒。
十幾個工人搬上車了數十箱香腸做謝禮,把車廂的狹窄過道塞得只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
王廠長拉着計廠長的手依依不捨:“老弟,雖然咱兩家不是一行,但以後咱就是親兄弟,咱事兒上見!”
計廠長連連點頭:“哥,告訴你個事兒唄。”
“咋了?”
“火車開了。”
“……”
王廠長因太過於留戀車廂的溫暖,多坐了一站。
他下車前,林念禾給他出主意:“王叔,您也甭去買票了,直接上往回開的車,您沒票,列車員肯定在下一站把您趕下去!”
王廠長:“你就是這麼糊弄老外的?”
“瞧您說的,這好主意我哪捨得給他們出!”
“……”
火車停在蘭縣時,大雪剛歇。
月臺上,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帶着笑,還拉了個碩大的橫幅。
橫幅是最能體現汪瀟性格的老演員了——春交會的“春”字被摳下來換成了“秋”字。
汪瀟站在隊伍最前邊,脖子都抻長了。
計廠長最先下車,臉上掛着笑:“領導,你這……”
“你一邊兒去。”汪瀟一把把他扒拉到一邊去,然後熱情地張開雙臂,“小林!可想死叔了!快讓叔看看瘦了沒!”
計廠長:“……”
他默默走向蘭縣第二位廠長:“老李大哥……”
“滾犢子。”李大和翻了翻眼皮,揹着手矜持地走向後邊的幾個姑娘,挨個兒瞧一遍,點點頭,“走,回家,坐咱廠子的車。”
計廠長:“……”
“好嘞!”
三個姑娘齊齊應聲。“哎哎,等會兒,火車上那老些香腸呢,趕緊往下搬!”
計廠長看到搬着箱子下來的王海,總算想起來還有要緊事,立即招呼人去搬東西。
數十箱香腸,三分之一裝進了火柴廠的貨車。
開車的是錢國柱,瞧見妹妹,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向上揚。
王淑梅也不與他們客氣,坐進了副駕與哥哥說話。
“往裡頭坐,別吹着。”李大和坐在車廂裡,朝他們說。
“有箱子擋着,不冷的。”
回家的踏實感最讓人着迷。
林念禾笑得眉眼彎彎,與李大和說:“隊長叔,您看,我們第一次來是坐牛車,春交會回來是騎自行車,秋交會回來就坐貨車了……下次我們再回來,您是不是要開小轎車接我們了?”
李大和還沒吱聲,溫嵐問了一句:“那再下回坐啥?”
“再下回,隊長叔派飛機去接我們!”
“咦?那是不嗖一下子就回來了?”
“早上出發晚上就能到了吧?”
李大和:“你倆還真敢想。”
“人要有夢想嘛!”林念禾笑着說,“您多努力,我們也好好加油,爭取當最好的全職大侄女!”
李大和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咋的?在家裡頭啥也不幹就等着我養活唄?”
“嗯……您不覺得這個夢想特別好嘛?”
“你別逼我踹你。”
從鎮上到十里大隊的路還是那麼長。
路程中耗費的時間卻從一個半小時縮減至二十分鐘。
這七十分鐘,他們用了一年半的時間走完。
跳下車,他們就被鄉親們包圍了。
“瘦了、瘦了!”
“可把孩子累着了……這咋還沒穿棉褲呢,走的時候沒帶啊?”
“渴了吧?先喝口水,麪條下鍋了啊,咱吃飯去。”
“對對,早上殺的豬,燉的酸菜!趕緊進屋,別凍着。”
“咋又帶回來這老些東西?人能消停兒的回來就行了唄!”
七嘴八舌的關懷就着裊裊炊煙,氤氳開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黃澄澄的酸菜和豬肉、粉條一起燉了,盛在偌大的盆裡,惹得人直流口水。
“麪條不合口,沒給你們多煮,”李嬸端來四個小碗,“吃點兒應景,給你們做大米飯了,等會兒多吃點兒肉。”
“謝謝李嬸!”
麪條只有兩三口,應了“出門餃子進門面”的景兒後,李嬸給他們盛了香噴噴的大米飯。
一個月沒吃十里大隊的柴竈做出的飯菜,委實想念,三個姑娘吃得格外滿足,話都顧不上說了。
王紅瞧着,眼睛紅了,衝李大和說:“明兒我就抽計強去,咱孩子跟他出去一趟,回來吃飯都不擡頭了。”
她覺着,外邊再好也不及家好,瞧姑娘們吃飯這樣,在外邊不一定遭了多大的罪呢。
“王嬸,我們沒餓着,”林念禾吃不下了,擡頭說,“就是想家了。”
王紅的眼睛更紅了,她按着林念禾的腦袋揉了一把,又給她夾了個大骨頭:“想家了就多吃點兒,鍋裡還有。”
林念禾舔了舔嘴脣:“想家,但是……胃沒變成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