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爲期一月的春交會拉開帷幕。
早時,各地代表團入場,諸多崗位各司其職,嚴陣以待。
稍晚,各國商戶蜂擁而至,此般景象仿若——
“難道這纔是國內馬拉松的起源?”
林念禾趴在滬市紡織廠展位旁的窗邊,看着窗外那無數老外集體衝刺的畫面連連咂舌。
以後可別說什麼外國人都知道有序排隊了,瞧瞧外邊這些人,要不是有軍人管着,他們都能把大門擠塌了。他們爭先恐後相互拉扯,領帶歪了頭髮亂了,鞋都不知道甩丟了多少。
在他們面前,搶打折雞蛋的大媽都得甘拜下風。
林念禾身邊站着護食紡織廠的副廠長付芹,她沒聽到林念禾在念叨什麼,只看她一臉驚訝,輕笑着解釋:“你不用驚訝,每年都是這樣的,他們想買咱們的東西是要搶的……去年我還看到一個日苯男人跪在門口哭,說是沒搶到大豆,回去後領導一定會責怪他。”
林念禾撇了撇嘴:“跪着哭就太沒必要了,切腹吧。”
付芹被逗笑了,她看了眼時間,提醒:“小林,你還是先回展位去吧,等一會兒外商就要到了。”
“嗯,那我回去啦。”林念禾看夠了熱鬧,起身打算回去。
“哎,小林。”付芹叫住了她。
“怎麼啦?”
付芹抿着脣遲疑片刻,還是安慰道:“你別太在意那五百萬的事,完不成也沒什麼的。”
“嗯?”林念禾故作吃驚,片刻後皺起眉頭,“付阿姨,您不會是覺得我在吹牛吧?”
付芹扯了扯嘴角,只說:“你第一次來春交會,不知道這些……其實我們紡織品代表團的成交額並不多,不可能像鋼鐵廠那樣,動輒幾百上千萬的訂單。”
付芹說得委婉,林念禾卻心如明鏡——如今既沒有品牌效應,又沒有跨越性技術壟斷,甚至在他們的展臺上,有近半數的布料花樣都是從外國書刊上扒下來的。在這種情況下,紡織品行業想要做出成績難如登天。
那些來採購布料的都是圖便宜,他們不像去重工業區和食品區的外商那般急切爭搶,他們一個比一個能挑刺,明明是有所求,卻偏喜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捨模樣。
林念禾笑眯眯的望着付芹,算盤打得十里大隊的隊長叔都聽得到:“付阿姨,不如我們打個賭吧。”
“什麼意思?”付芹滿面困惑。
林念禾笑靨如花,指着展位上幾種樣布說:“如果蘭縣紡織廠成功拿下五百萬的外貿訂單,滬市紡織廠要給我們供貨,品種、供貨量我們定,價格方面好商量。”
“這……”
付芹遲疑了。
滬市紡織廠的布料在全國首屈一指,他們的貨向來不愁賣,就這樣答應林念禾麼?
林念禾看着她的遲疑,笑眯眯的說:“有贏就有輸,如果蘭縣紡織廠不能完成五百萬的外貿訂單,我請您吃冰棍。”
付芹:“……”想罵街。
你聽聽這賭局,它公平嗎?
她一個副廠長,是缺那一根冰棍的人?
外邊已經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偏偏林念禾還不着急離開,她看着付芹,笑着說:“我與您開玩笑呢,如果蘭縣紡織廠不能完成五百萬的外貿訂單,我們免費給滬市紡織廠提供五年的花樣,如何?”
付芹瞬間心動。
蘭縣紡織廠雖然只是做頭花的,但他們的頭花布料花樣別具一格,十分討喜。
許多紡織廠都動過扒頭花的布料花樣的心思,付芹也不例外。
她更明白的是,有一個能源源不斷輸出新花樣的設計者比追在別人後邊抄花樣重要得多。 “好,我答應。”付芹沒再猶豫,點頭應下。
其實這個賭局對滬市紡織廠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損害,貨品麼,賣給誰不是賣?蘭縣紡織廠要的只是一個買他們的布料的機會。
尤其付芹完全不相信蘭縣紡織廠能靠賣頭花拿到五百萬的成交額。
“那我們擊掌爲盟。”
林念禾朝付芹伸出右手。
付芹與她擊了個掌,還想說兩句客氣話,林念禾卻已經開口告別:“付阿姨,我先回去了,您也忙吧。”
“好。”付芹倒是沒挑理,她喜歡這樣乾脆利索的合作方式。
林念禾樂呵呵的回了他們的清淨地,心情甚好得哼着小調。
幸虧滬市紡織廠的展位挨着窗子,不然她還真不好找理由過去刷存在感呢!
別家的展位後,一個個工作人員蓄勢待發,死盯着門口不挪眼。
蘭縣紡織廠這邊麼……
他們在展位後襬了一張小圓桌,桌上的紅泥小爐燒着水,旁邊的茶具一應俱全,甚至還擺了一盤點心。幾人都坐着,林念禾在泡茶,汪瀟拿着當日的報紙,牛娃在看西遊記,王淑梅和溫嵐面前攤着一本書,兩個人湊在一起咬耳朵。
他們好像真是來喝茶看報的——如果不聽他們在說什麼的話。
汪瀟用報紙擋着嘴,小聲叨叨:“小林、小林,我腿麻了。”
林念禾垂着眼睛,嘴脣翕動:“那您就換個姿勢唄,您怎麼舒服怎麼……當然我可不是讓您盤腿上炕啊。”
溫嵐用手指戳着白色的桌布:“梅子,要是外國人說一堆還不買貨,我能捶他不?”
王淑梅自覺的沒有給溫嵐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而是嚴肅且無爭議可能的說:“不能!絕對不能!打人不行、罵人也不行!”
只有牛娃最正常,沉浸在孫猴子打妖精的故事裡,偶爾擡頭看一眼門口,然後向林念禾彙報情況。
他是小孩子,東張西望最正常不過了。
“禾禾姐姐,外國人進來了。”
牛娃小聲說。
林念禾輕點了下頭,沒回頭,自顧自的把茶水倒進杯子。
她也聽到了腳步聲,她還聽到他們整齊的僵在了大門口。
陽光穿過窗子灑在展臺上,掛着晶瑩頭飾的珊瑚樹沐浴在金輝下,點點晶瑩奪人眼球。
居中的銀色“蘭”字靜靜佇立,它不會說話,肆意瀟灑的筆觸卻在每個看到它的人腦中驚起雷霆萬千。
它說——
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