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柱的貨車就停在黑市外不遠的街邊,車旁,有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弟拿着車鑰匙等他們。
“錢哥、孫哥,東西都給你們放好了,你檢查一下?”
錢國柱接過車鑰匙,擺了下手:“不用了,你回去吧。”
“哎、哎。”
小弟三步並作兩步跑走了。
等他走遠,錢國柱纔去打開了後車廂,裡頭多了個碩大的紙箱子。
他多了個心眼,把紙箱子拆開來檢查了一下。
除了縫紉機,還有個收音機。
沒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錢國柱跳下車,鎖好車門後看着林念禾,欲言又止。
林念禾說:“錢大哥,我知道你有挺多問題想問的,但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還是儘快離開吧,身體不舒服也去縣城再看。剩下的,以後再說。”
錢國柱沉默片刻還是說了一句:“白波那人辦事兒不講規矩,你自己小心些。”
“嗯。”林念禾點頭,“我心裡有數。”
錢國柱看着她沉靜的眼神,沒再多說什麼,和孫滿倉上車走了。
他從未把林念禾當作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知青,他覺得,她都這麼說了,那一定是有了打算。
林念禾沒在路邊停留,也沒刻意隱藏行蹤,徑直回了鐵路招待所。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用鑰匙開了門。
一進屋,她就與蘇昀承的目光對上了。
林念禾把門關嚴,用背抵住門,長長的鬆了口氣。
懷裡抱着的奶粉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昀承哥,我快被嚇死了。”
她扁起嘴,眼尾紅了半邊,像是從狼窩僥倖逃生的小白兔。
蘇昀承的眉心緊了三分,然後舒展開。
他起身去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頭,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別怕,我在。”
“嗯!”
林念禾用力點頭,把睫毛上的淚珠震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拽住蘇昀承的衣袖,小聲說:“昀承哥,我有事跟你說。”
“嗯,我也有事要問你。”蘇昀承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無奈。
林念禾睜着迷濛的淚眼望着他:“那可以我先說嗎?我害怕。”
蘇昀承:“可以。”
她都說害怕了,他還能怎麼樣呢?
蘇昀承扶着她的肩膀讓她坐到椅子上,還給她倒了點兒水。
林念禾小口小口喝着水,肩膀時不時輕顫一下。
瞧着,可憐極了。
蘇昀承剝了顆糖遞到她的嘴邊:“別哭了,沒事了。”
“嗯……”
林念禾張嘴吃糖,綿軟的脣瓣劃過他的指尖。
蘇昀承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大腦一片空白。
林念禾微垂着眼睛,沒看到他的反應似的,嚼了嚼奶糖後,輕聲說:“我買完書本來想回來睡一覺的……我聽到他們說,說你把蘭縣的黑市都清理乾淨了……”
“……我也沒想到會在那兒碰到鄭大姐,但是看到她在我就不害怕了,我想着你是跟着她走的,應該也在附近……”
“……那裡的東西好貴,比供銷社賣得貴得多,但是東西特別多……”
林念禾的講述有些零碎,被嚇慘了似的,小手還拽着蘇昀承的袖口不放。
這惶惶不安的模樣,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得化成水。
蘇昀承仔細聽完她的每一個字,眉頭緊鎖着,舒展不開。
半晌,他說:“念禾,你,不該出面的。”
林念禾:“……”
她把一切都交待了,包括與白波達成的交易。
她心裡清楚,在黑市裡發生的一切都瞞不過蘇昀承,錢國柱和孫滿倉也是,與其讓他問,倒不如她自己交待,還能有個轉圜的餘地。
比如,她說的是……看到錢國柱和孫滿倉要被打死了,她就假冒是他們的上家,忽悠得白波信了。
她都做好他大義滅親的準備了,結果他就說了個這?
蘇昀承嘆了口氣,拉過凳子在她對面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說:“念禾,你已經被捲進來了,我也可以告訴你……孫叔給我的任務目標,就是白波。”
林念禾眨眨眼。
這個,她已經猜到了。
“鄭家世代爲師,學生門徒遍佈省城。鄭麗榮是鄭家獨女,白波入贅後不久,鄭先生就離世了……白波借鄭家的關係網做起了黑市生意。”
“倒賣是犯罪,但與哄擡物價操控市場相比,農家人賣兩筐柴火貼補家用,情有可原。”
“可最後能抓到的,大多隻是揹筐的那些人。”
蘇昀承輕靠在椅背上,把可以告訴林念禾的部分說了。
林念禾順着他的話輕聲說:“我聽說過,倒買倒賣被抓了,一般只是拘留,對吧?”
“也分時候,”蘇昀承說,“這些不是我負責的。”
“明白了。”林念禾捧着茶缸,望着他問,“那你什麼時候去抓他?”
蘇昀承聽着這單純至極的問話,無奈低笑。
他含糊的說:“時機成熟的吧。”
林念禾喝了口水,垂着眸子說:“其實我知道的,我又不傻……在這兒根本就沒辦法抓他,拿他好處的人太多、需要他的人也太多,這些人都會護着他,要不然孫叔叔也不會找你啊。”
蘇昀承點了頭,有些無奈:“對。”
“或許,我可以把他叫到蘭縣去。”林念禾擡眼看向他。
蘇昀承直接搖頭,聲音都嚴肅了幾分:“念禾,你不是公安,也不是軍人,你只是無意中知道了一些皮毛,回去之後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會處理好。”
沒人比他更清楚與這些人打交道有多危險,他自己早已習慣,卻不能讓林念禾參與其中。
林念禾:“白波知道我在十里大隊下鄉。”
蘇昀承:“……”
“錢國柱說,他以前是一兩個月往那邊送一次貨,如果我一個月還沒聯繫白波,他一定會找上門的。”
“……”
“昀承哥,我已經在局中了。”
“……”
蘇昀承咬了咬後槽牙,大腦飛快轉動着,思考把林念禾摘出來的可能。
沒有可能。
白波不可能放過她的。
林念禾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盯着他的眼睛說:“昀承哥,我不怕的。”
女孩柔軟的掌心握着自己的手指,蘇昀承有些晃神,下意識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沉默片刻,他說:“這些事以後再說,我得給蘭縣的監獄打個電話。”
“好。”
“你跟我一起去。”
“嗯?”
“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我的身邊。”蘇昀承認真說道。
林念禾突然紅了臉:“那晚上你也要在我的房間睡嗎?這兒只有一張牀呀。”
蘇昀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