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流南的回答是那麼堅定, 那麼理所當然,彷彿那些被他無辜牽連丟了性命的人也像是螻蟻般無足輕重。
柯君然顯得有些失望,“你沒錯?若是沒被我發現, 你還要殺多少人?”
木流南極其不喜歡他這種有些咄咄逼人的語氣, 負氣地道:“如你所見, 都在這紙上了!我既然下了殺心, 就不會罷休!”
說着, 木流南又看向離刖,厲聲道:“去,今晚該殺誰你應該記着了!”
“不準去!”柯君然立刻沉聲阻止。
離刖不動不搖地站着, 顯然也是沒有想要應下木流南的命令。
“你現在是武林盟的人了?敢不聽本教主的命令了?!”木流南氣得臉色發白,抽出長鞭對着離刖就是狠狠地一鞭。
離刖雖然是爲木流南考慮才這麼做, 但也自知不該如此違背教主的意思, 心裡也有所愧疚, 一聲不吭地受住教主劈頭蓋臉的一鞭,袖袍瞬間就被打破, 手臂被長鞭劃出一道很深的血痕。
“你做什麼!”
剛纔那鞭來的突然,柯君然未來得及阻止。見木流南又要甩下一鞭,連忙握住鞭身阻止。
柯君然冷漠的責怪讓木流南十分難受,再加上素來忠心的離刖竟敢違揹他的命令,木流南也是氣紅了眼, 見柯君然握住了鞭身, 火更是不打一處來。
“放開!”木流南使勁想要抽回鞭子, 卻被柯君然握得死死的。
“自己做錯了事還拿別人出氣, 別人在你眼裡就這麼輕賤?!”
木流南恨恨地握緊了鞭子, 緊得手都在發顫。
“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想保護你罷了,我哪裡錯了?”
木流南的聲音不大, 更像是在喃喃自語,剛纔劍拔弩張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他蒼白而落寞的臉色讓柯君然心頭一顫,恍惚了一下。
但就是這恍惚的一瞬,木流南忽然臉色又凌厲了起來,一掌虛招襲向柯君然。
柯君然猛然回過神來躲開那一掌,也因此握着鞭身的手也微微鬆開了一些。木流南忽然使力抽回長鞭,柯君然猝不及防,鞭子劃過自己的手,帶起一陣刺燙的疼痛。連忙鬆開手,手掌和手指上已經烙下了殷紅的血痕。
看見他手上的血痕,木流南呼吸猛地窒了一瞬,握着鞭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只是想拿回鞭子,他以爲君然會及時鬆手的,沒想傷害君然,他真的沒想傷害君然……
這一點小傷柯君然並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流南不是故意的。看到他眸中閃過心疼、懊悔、自責等情緒,柯君然也緩和了一下自己之前過於激動的情緒,想要上前安慰一下這人,告訴他沒什麼大礙。
柯君然走過來的動作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木流南。木流南愣愣地看了眼柯君然,又看了看他的手,隨後像是受了驚嚇的小鹿一般,忽然轉身逃也似地使上輕功飛身離開。
“流南……”柯君然想追他,但略一思考後還是生生地頓住了自己的腳步。
“柯盟主不去追教主嗎?”一旁的離刖問。
柯君然微微嘆了口氣,此時追上去無非又是劍拔弩張地爭吵,他們都需要時間沉澱一下自己的情緒。他也不想再帶着剛纔那股怒氣與他說話了,看到他受傷的表情,他心裡也不好受。
“我想冷靜一下。讓影衛跟着保護好他,你也找葉洛處理一下傷口吧。”
說着,柯君然也不顧自己手上的傷,有些落寞地回了房間。
木流南的鞭子上是淬了毒的,要不是葉洛給離刖處理傷口的時候得知了此事,連忙去柯君然那裡幫他處理,他的手說不定已經廢了。
“君然,流南縱使有再多的錯,他的出發點永遠都只有你一個。”葉洛處理好柯君然的手後忍不住勸說。
柯君然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了葉洛一眼,嘆息道:“我知道。只是這次他太莽撞了。那張紙上列出來的,有些的確是我的仇家,有些不過是與我有過一些小摩擦的人罷了。他如此枉顧他人性命,趕盡殺絕,實在叫人心寒。”
葉洛默然,一點小摩擦都趕盡殺絕,的確是太殘忍了些。不過他也明白,黑白兩道處事方法向來不同。白道講究有證有據,不錯殺一個好人,但是□□素來就是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流南之所以那麼做,也不過是太愛君然罷了。
“好在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朱振豪和獨臂老盜人人得而誅之,在江湖上得罪的人也極多,流南也不算犯下太大的過錯,你也不要多加責怪。”
“我也並非多麼責怪他,那紙上還有些勢力大的,連絕谷都列在上面。他用的又是離塵教的人,若不是我發現的早阻止了,他又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柯君然想想都覺得有些後怕,好不容易幫流南暗中解決了好些仇敵,他又在給自己到處添仇人,真是不讓人省心。
“流南用離塵教的人還不是怕給武林盟和你添麻煩。黑白兩道處事方法不同,有些事你得慢慢教他。”
柯君然哪裡不明白這些,頷首道:“我知道,很晚了,你回去陪傾雲吧。”
葉洛知道他需要冷靜,便依言起身準備離開,走前還不忘叮囑道:“冷靜完了就去找找他,這麼晚了別出什麼事。”
柯君然心頭一跳,頷了頷首。
其實他已經想明白了。他雖然對流南這次的做法很失望,但是正如葉洛所說的,還好事情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朱振豪和獨臂老盜的事不久就會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沒有人會刻意幫他們查是誰下的手。如此一來,流南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也着實明白流南之所以這麼趕盡殺絕都是爲了他,早在流南把他困在離塵教兩年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對他的愛已經深的到了一種幾近瘋狂的地步。太過深的愛很容易給人一種沉重壓迫的感覺,但是他還是選擇淪陷了。
他能做的就是盡力愛他寵他照顧他。若是流南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他應該耐心地教他,而不是責怪他。流南心裡只有他一人,一點旁物都放不下,若是他還放任他一人,不是對他太殘忍了嗎?
想到這裡,柯君然心裡忍不住抽痛了一下。這麼晚了,這人只穿着裡衣,能上哪裡去?
想清楚的柯君然不再耽擱一分半刻,連忙出去尋找木流南。
木流南其實也沒去哪裡。他還是如以往一樣,不管是什麼情況下,永遠都不願離柯君然太遠。此時,他也不過是坐在武林盟池塘邊的假山石上發着呆。
他在這裡坐了許久,也想了許久,但還是不願承認自己有錯。他只是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到底錯在哪裡?君然說的沒錯,別人在他眼裡的確是輕賤的,所以他可以不在乎他人的性命,因爲在他心裡最重要的只有君然。只要是爲了君然,別人的性命只能靠邊,就連他自己也是。
想到君然責怪他時那冷漠失望的眼神,木流南就忍不住顫了顫身子。是不是承認自己錯了君然就會原諒他?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但他也不想一直和君然這樣下去,他會受不了的。要不要承認?君然的手怎麼樣了?
木流南看着池塘裡倒映出來的月亮,自顧自地思索着,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木流南迴身看去,竟是自己心心念唸的人來找他了。
九月的晚風柔柔的,空氣中帶着些許涼意。木流南有些呆愣地站起身看他,兩人都只穿着裡衣,卻並不冷,互相對視着。
“君然……”木流南的聲音有些啞,眼眶紅紅的,有些不敢向柯君然走去。
柯君然心裡抽痛了一下,快步上前將人擁入懷裡。
靠入熟悉而溫暖的懷抱,木流南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雙手緊緊地環着他,哽咽着道:“我錯了。”
柯君然心裡像是猛然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悶悶的痛痛的。他的流南又主動向他低頭了,即使不覺得自己有錯,還是向他低頭了。他是那麼害怕失去自己,而他卻總是讓他困於這種害怕之中。
心疼之餘,柯君然溫柔地吻了吻他的額,柔聲問:“你覺得你錯了?”
木流南愣了愣,隨後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想保護你,我知道我下手殘忍,可是我只是不希望你身邊再有任何威脅,我顧不了那麼多人,差點失去你的滋味,嘗一遍就夠了……”
柯君然知道他說的是他中血蠱的事,他知道,那件事把他嚇壞了。
再次親了親他的額,柯君然將他溫柔地圈在懷裡,手輕輕地撫着他的後背。
“對不起,流南,我也有錯。我不該那樣責怪你,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但是這件事我們得分開說,你想保護我你沒有錯,不過再怎麼說你也不該殺無辜的人。”
木流南沉默地靠在柯君然懷裡,微微點了點頭。
柯君然又柔聲道:“還好離刖知道幫你把關,沒有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這件事到此爲止,我們都不再說了好嗎?”
木流南點點頭,又擡頭看他,啞聲問:“你不怪我了?”
“怎麼怪你?你都是爲了我,我纔是罪魁禍首,不是你的錯。”柯君然寵溺溫柔地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痕,“流南,你要記着,你犯下再不可饒恕的錯我都會和你一起承擔,但是我不希望你的身上揹負太多無辜的性命,懂嗎?”
白道的人都不喜歡濫殺無辜,何況君然還是武林盟主,還是當朝王爺。木流南其實心裡都是明白的,只是這次關係到他的安全他才這麼做。
“嗯,我知道。可是那個傷你的人怎麼辦?”對於差點害死柯君然的人,木流南是始終難以放下,生怕那個人再次傷到君然。
“他若真想要我性命,總會露出馬腳,既然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定然是沒有什麼動作。不必擔心,我會小心的,不是還有你在我身邊嗎?”
木流南還是有些擔心,但也正如君然所說的,他會一直守在他身邊,再不會像上次那樣,讓那個殺手有機可乘了。
“那我在接着查查。”
“好,回去睡吧,很晚了。”
柯君然牽起他的手領他回去,木流南卻注意到了他另一隻被他傷到的手。
輕輕地握起那隻受傷的手,木流南自責又心疼地問:“疼嗎?”
柯君然輕笑,牽着他往他們的房間去,“一點小傷,無事的,別胡思亂想。”
木流南頷了頷首,看着他的笑容也微微彎了彎脣角,剛纔兩人劍拔弩張的爭吵也變得沒有關係了,他們還是相愛的。
躺到牀上後,柯君然將木流南摟在懷裡。
木流南小心地避開他受傷的手靠在他懷裡,舒服地享受他給予的溫暖。
“君然,我們以後不要吵架了。”
柯君然輕輕一笑,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撫着他的後背。
“愛人之間有些爭吵很正常的,別多想。”
木流南沉默了一下,隨後擡頭看他,道:“可是葉洛和傾雲就不會吵架。”
“你怎麼知道,說不定他們只是關起門來吵不被別人知道呢?”
葉洛和傾雲?那兩個溫柔的人也能吵起來?木流南覺得難以想象。
把頭埋進柯君然的懷裡,木流南悶悶地道:“可是我不喜歡和你吵架。”
柯君然將人摟緊了些,吻了吻他的脣,柔聲道:“好,那我們說好了,以後有什麼彆扭,有什麼不愉快,一起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誰都不許動氣,如何?”
木流南點頭,有些不滿地道:“今日是你先動氣的。”
“好,我的錯,保證日後決不再犯。”柯君然輕笑着親着木流南的臉,“睡吧寶貝。”
“嗯。”木流南也微微一笑,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裡入睡。
昨夜睡得晚了,兩人起得也晚,直接跳過了早膳,前去前廳用午膳。
葉洛和百里傾雲,離刖和蕭子鬱都在,看到兩人一起進來,他們也放心了。
“和好了呀,夫夫吵架,傷及外人是怎麼回事?”蕭子鬱不滿地把一盤醋溜雞塊端到自己面前霸佔着,對於昨日木流南傷了離刖的事十分不滿,就算是他的手下也不能這麼隨便虐待啊!
木流南不理蕭子鬱,被柯君然領着坐下吃飯。
看了眼從來未被自己打過的離刖,木流南還算關心地問:“傷口,沒事吧?”
“屬下沒事。”離刖淡淡地搖了搖頭,自家教主待他怎麼樣他也清楚,以往教主也從未打過他,昨日想必是真的對他失望極了,畢竟他從未違背過教主的命令,再加上柯盟主的責怪,氣急了纔出手打了他,他也沒往心裡去。
見離刖沒事,木流南也點了點頭,沉默地拿起筷子吃飯。
蕭子鬱冷哼一聲,打傷了人連個對不起都沒有,真是氣人。拼命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醋溜雞塊,也算是一種無聲地反抗了。
木流南看了眼自己碗裡柯君然布來的菜,沒有醋溜雞塊,擡頭看了蕭子鬱一眼,隨後有些可憐地看了眼柯君然。
柯君然輕笑一聲,長臂一伸,便把蕭子鬱面前的那盤醋溜雞塊端了過來,放到木流南面前。
木流南滿意地笑了笑,低頭默默地繼續吃飯。
蕭子鬱夾醋溜雞塊夾了個空,臉都氣綠了,“君然,不帶這麼寵的,區別對待啊!”
“醋溜雞塊本來就是替流南準備的,你又不喜歡,和他搶什麼?”柯君然淡笑着,繼續寵溺地替木流南布些其他的小菜。
“哼哼,你就寵吧,寵壞了纔好呢。”蕭子鬱哼唧着。
柯君然呵呵一笑,“已經寵壞了,沒事。”
木流南聽到這句話,咬着雞塊微微擡了擡頭,像一隻驕傲的小公雞。
蕭子鬱又哼唧了一聲,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默默地抱着碗貼到離刖那裡去,一副懶得理他們的樣子。
葉洛和百里傾雲向來不加入他們鬧騰的戰局,靜靜地在一旁一邊吃一邊笑。
武林盟是他們一起的小家,吵吵鬧鬧也只是生活的調味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