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且住,”田蕭寧擺了擺手,止住了還想上前賠禮的張子深,道:“流風這事,確是難斷,其中因果實有糾結,雖然不論事出何因,做出這等事總是不對,可若是就這樣斷罰,只怕他也不心服!”
張子深額角見汗,也不好應對,也不好反駁,一旁正扭着哪吒耳朵的陳月茹聽見連忙接口道:“哪有什麼服不服的,他這般對同學,便有千般理由,也是不當,便是一棍子打死了,也不見得就屈了他,只恨我們平日疏於管教,給師弟帶了麻煩不說,還傷了幾個同學,我們心裡也着實不安,只是不知道那幾位同學傷得怎麼樣,我們去看看,也好盡一份心力!”
“也好、也好!這也是應當的!”年紀最長的老者微笑的止住了李銘風想說話的衝動,一擺手,先將衆人帶到離這最近的同心殿,找到平日裡師長們相談的地方,先自按主客坐好,還是讓田蕭寧上了主座,眼見是想讓這事依着山裡學堂之間的規矩解決,張子深夫妻也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罪魁禍首的哪吒自然就在堂下站着,一心看熱鬧的張流雲,本來差點被幾位師長連朱明哲他們一齊趕走,只是他說口口聲聲的喊着自己也是當事人之一,才勉強也被留了下來。
“張流風,你先前說我等只看結果,不論事因,那好,如今你且把事情細細說來,你父母也在這看着,你也不要有什麼顧忌,也不要再說我們有什麼偏袒!”田蕭寧擺齊了架式,便開口問道。
哪吒自然也不什麼怯場的,頓了頓,便從張流風與李方宇的一個賭講起,連着重打王德陽、回頭被關,私入蕆書閣的事也說清,倒也真是清清楚楚,不偏不倚,並未趁機說他們什麼壞話。
待講到田濤出場,一怒出山,再把李方宇三人打了一頓的時候,張流雲忙從一旁站出,又將自身經歷講來。
他雖不是像哪吒那樣的精怪,可倒底也個聰慧孩子,見他哥方纔所說言語,便大體知道當用個什麼基調,所以一旦講起這事,口若懸河、濤濤不絕,也沒看着李方宇幾人不在,就亂說一氣,只是胸中還有幾分怨氣,明裡暗裡還是耍些小花樣,將自己說得委屈無比。
座上幾個人心裡都明鏡似的,哪在乎他這點不是手段的小手段,聽完這些之後,田蕭寧也不忙下論,只是與老者、張子深夫妻一點頭,道:“這兩個孩子說的倒是沒什麼虛言,李方宇他們的傷勢你們也都知道了,後來場景,我們也都見了,這事當如何罰,我卻是不好一人下定論,不知諸位師兄是怎麼個意思?”
幾人都覺得不好開口,老者見狀開口道:“嗯,藏書閣的,師弟你是看清的嗎?”
“自然是沒錯!”田蕭寧苦笑道:“我發現他進那蕆書閣,便暗暗察了好幾次,確是自己進去,未憑其它法寶,裡面那件“分光留影鏡”上看得清清楚楚,上回因李世傑師兄問起,我便將它給了他,可誰知竟出了這事!”
老者點點頭道:“嗯,既然是師弟看的,那自是無礙,若這樣說起來,此事確是方宇做錯了,因其不知,便以此相挾,確不是我輩所當爲!”
田蕭寧點頭道:“嗯,那藏書閣雖有着這麼一條規矩,可說起來,千多年了,咱們門裡面還真沒用到過,初時我見他時也是一驚,這纔想起早年師爺曾笑話似的和我說過,那藏書閣本來就似試煉地一般,專門試小輩們的陣法悟性,只是門中新進弟子多不爭氣,又曾出了一場大變故,這才讓規矩顯得異常嚴苛起來!我當年也就當稀奇事聽了,多年來也沒在意,更也懶得和這羣孩子說,可誰知這時竟又遇見一個,看那模樣,竟似也是知道這規矩的,極不怕人,我還記得他當時好似是看見了“留影鏡”,卻並不在意;再看他平日裡言語,原以爲是個穩重孩子,可誰知撒起潑來,竟是這般模樣!”
“唉,也怪不得你,多年沒見影的事,便是我那幾個弟子,恐怕也得有幾個不知道這規矩的,何況他們!”老者一皺眉:“不管知不知,這種事情,總不是正經人所爲,便是受點教訓也是應當的!”
張流雲聞言連忙點頭,極盡贊同之意,然而老者說到這卻又話風一轉:“可便是要教訓,也當是你這作師長的教訓,張流風自己動手,那是泄私憤,這卻又要說另一重道理了!”
話到這,不用再說,感情基調卻是已經定下來了,終究是哪吒先前所顯才智出衆,這幾人也不想一味施罰,老者雖未明言,可定的卻是“理無可恕”,然而“情有可原”的調子,下面的話不用再說,田蕭寧自然會再仔細斷定這種情況下,究竟應當加以多大的刑罰纔好。
然而有道是天有不測之風雲,哪吒老老實實的半裝着一臉醒悟狀,可現實卻儼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的意思!
“哪個張流風,哪個是張流風!”
一聲厲嘯傳來,紅色劍光直入殿中,塵囂落下,才顯出一位面如冷霜的的婦人來,也不管殿裡這些同門師兄弟,搭眼一掃,看着殿中僅有的兩個孩子,眉頭一皺,看着明顯身形狼狽,傷勢不輕,而修爲又高出一線的張流雲,寒聲道:“你就是張流風?就是你打傷方宇的?”
張流雲莫明其妙的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婦人,一臉奇怪的問道:“你是誰,要幹嘛?”
“師妹稍安!”老者一見來人,忙起身勸道:“便是心急這事,怎能就這麼大吼!我們這也正商討着處理這事呢,你來的正好,也在這坐下聽一聽罷!”
那婦人柳眉一揚,道:“處理?還有什麼處理,那個叫張流風的把方宇打成這樣,便是看在同門的面子上不殺他,也當廢了他的功力,逐出山門,還要什麼處理!”
老者苦笑道:“師妹你怎麼說起孩子話來了,便是不論什麼對錯,這幾個孩子打架的事,也只有勸解,哪有大呼小叫着開口閉口殺不殺的!”
“什麼叫孩子話。方宇那傷,你沒見到嗎?”婦人說到這,眼圈不由一紅:“師兄,你說,你自己說,斷“青影針”,碎護身玉,破人“雲海”,毀人經脈,這是孩子打架嗎,有哪家正經孩子是這麼打架的?”
老者尷尬一笑,接不下話去,畢竟那不似孩子打架的重傷,倒大半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進行的,此時被指出,他卻也不好接口!
“師姐息怒,這事確實是我們家流風做的不對,不小心傷了方宇,這事……”陳月茹一見這人來,就知道不好,這卻是正主,李方宇的母親,陳月茹的師姐高恩娜,只是兩人並非一師所出,修行時交情也是平平,如今見她氣勢洶洶,竟是連這裡的大師兄也給問住,連忙起身求情。
“陳月茹?”高恩娜見她出來,想了想,才冷笑着打斷她的話:“好,好!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那對雙胞胎!哼,好,真好!當初他父親本只說讓峰內弟子學道便好,我偏生想着門中還有幾個散行的師姐師妹,也想讓方宇多幾個玩伴,便勸着他多招些,與人方便,也與己方便!誰曾想竟招了你們這羣東西!你好狠的心,方宇他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便有哪裡得罪你們了,你們又怎麼忍心下這種手!”
話說到最後,已是哭腔顯然,看着的幾人本就是存着些心思的,這時便也不去相勸,有意說兩句的田蕭寧修爲雖高,也佔着地方名頭,可終是作師弟的,不好說什麼不是,而且他手中弟子受了這傷,他也確是臉上無光,是以都無言語。
高恩娜這一頓搶白,張子深面色發白,幾次欲張口,卻想不出要說什麼。
畢竟這些年來,山中無事,除了和相和的師弟們談笑,和不甚和的師兄弟們應付,和對立門派打打殺殺,這些年了,還真沒再遇見這種情景,惟一相似的就是還年少時應對一臉暴怒的師父,總能賠着笑臉把他哄過,可這幾百年不曾動用的老手段終究生疏的厲害了,在這情景下竟是找不到什麼應對之語。
陳月茹倒是不棄不餒的,宛若聽不見她的惡語,還想繼續上次被打斷的話賠笑求情,可高恩娜卻不理她,盯着張流雲道:“就是你打傷了方宇?”
她自從李方宇由這田蕭寧帶着時,便和着她丈夫一齊閉關,不知修行的什麼功法,竟是一直兩年多了,還未曾出來一次,是以這山的學生,除了山上本來的,其餘的一個不認識。
前天不知怎麼的出關了,山上也沒有不知趣的說李方宇打架之事,只說了修行進度,便讓她歡喜之下給了他一個“青影針”,全作小玩意兒,本來她接着就應當回去繼續閉關的,可誰知那青針上卻是留有她一縷神念,那針一斷,雖然由於她自己處於閉關的深層修行中,一時感覺不到那已經送出去的法寶情況,可事有湊巧,她偏偏修煉半天,竟忽得心神有些不定,出了深層修煉的境界後,很輕鬆的便感覺到了曾用法寶的情況,這下哪還有不急着出關的。
扔下還不能妄動的丈夫,一出關,卻是到了李方宇被送回治傷的時候,趕個正巧,心神激動下,只聽了是張流風打的之後,便趕來這同心殿,一臉要殺人卻找不到正主的不耐!
張流雲見狀,一挺胸,正想承認,卻被哪吒一把捉住脖子拉到後面去,兩眼一翻:“還真是什麼樣的人出什麼樣的種,看業兒子不是物,他老子娘也變不成什麼好貨色!”
“你……”高恩娜被這孩子一說,氣得兩眼直翻,反手就是一掌推過去,便要教訓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子。
“啪!”
一聲輕響,哪吒擡眼看去,卻是瞬時陳月茹閃身過來,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臉上!
不及回神,那五個鮮豔奪目的指印便立時突顯出來。
“你這孽障,說什麼混話,還不快道歉!”陳月茹拉過哪吒便往下按,想讓他先磕頭賠罪。
哪吒卻呆呆的,看着陳月茹那蒼白的臉色,陣陣不正常的潮紅,也不是被哪吒氣的,還是故意生受了高恩娜那一掌傷的。
高恩娜本來一掌推出,雖然生氣,還有分寸,只想讓那孩子吃個不上的苦頭,可轉眼一個身影閃出擋在前面,認出這是張流風的娘後,不自覺得便又加重了力道,可那陳月茹卻是不閃不避,也不動功抵擋,生生受了一掌,不由讓她吃了一驚。
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是想讓她出了幾分氣,便少罰她家孩子一點,高恩娜不由冷笑一聲:“這自己不運功的事,可願不得我,你自想試試被打的滋味,便到一邊試去,這可沒有想看你裝模作樣訛人的地方!”
張子深趕到陳月茹身邊,看完傷勢,又聽見高恩娜這麼說,火氣不由也有些上來了,剛想說些什麼,卻見陳月茹按住他的手,強打着精神笑道:“是我一時情急,忘了運功相擋,怎怨得師姐……”
高恩娜哼了一聲,剛想開口,卻見哪吒一把掙開陳月茹的手,指着她便罵:“你個不要臉的老娼婦,千人輪的破爛貨,生個百爹種的龜兒子就燒壞你那腦子了是怎的!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貨色,撒野竟撒到小爺頭上來!”
靜!
至少在那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這同心殿裡確是萬分安靜,可轉瞬而來的憤怒卻也極其可怕,不僅是高恩娜,李銘風、田蕭寧連着張子深陳月茹都覺得頭皮發麻怒火攻心。
哪吒冷笑着看着這連同心殿本身都有些承受不住的聲討聲浪,眼中寒光仍是盯着高恩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