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民請命嗎?”
李野看着優哉遊哉遠去的老丁,有些感慨,又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師傅老丁是不是跟某些老一輩一樣嫉惡如仇,對那些蛀蟲恨之入骨,拼的一身剮也要把你拉下馬,但是老丁這次的舉動,確實稱得上是一次“神助攻。”
老丁的這次舉報是從供應科副科長吳慶義的角度切入,有詳實材料支持,跟那些八分錢郵票的玩意兒根本不是一回事兒,想要悄悄冷處理是不太可能的。
而且看看剛纔肖進剛等人急匆匆離開的樣子,就知道老丁這一次是真捅到了他們的要害。
可老丁是什麼時候開始蒐羅資料準備動手的呢?李野可從來沒有跟老丁說過,要他給自己充當這種打手啊?
畢竟“打手”跟“炮灰”,也就那麼一線之隔。
但是李野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老丁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當時李野說“可是師傅您不到兩年就退休了,要不然一定把您弄到一分廠去,”
結果老丁淡淡的說了句——“兩年時間,能幹很多事兒了。”
當時李野還以爲老丁是要奮力發揮餘熱,在退休之前綻放出二十年鬱郁不得志積累的所有光彩,可是不曾想,師傅老丁竟然幹了個大的。
要知道這是非常得罪人的,別看廠裡罵廠長的人比比皆是,但實名舉報的又有幾個?
好多年都沒有一個好不好?
因爲這種事情一個把握不準,就是打蛇不死反被咬的結局,
上面覺得你是無理取鬧的刺頭,當事人覺得你是齜牙咧嘴的瘋狗,裡外不是人誰都想收拾你。
老丁是幾十年的老油條了,這裡面的風險他會不懂?
李野回到了一分廠,把師傅老丁的兒子丁久昌喊了過來。
“師兄,你這個月的糧油福利領了嗎?”
“啊?還沒有呢吧!大家都沒領呢!”
丁久昌有些發愣,怎麼把自己喊過來問這事兒呢?糧油這塊兒歸後勤綜合科管,自己一個銷售人員也管不着啊?
李野看着丁久昌,平靜的說道:“今天下午就發,你領完了之後,從司機班領一輛車裝上,順便把師傅接到你家裡住段日子,
師傅這些天身上有點不利索,如果上下班的話你一定要跟他一起走。”
八八年的治安情況是遠不如幾十年後的,所以有些事情,李野覺得還是要小心一點。
“什麼?我爸身上不利索?”
丁久昌愣了愣,明顯有些疑惑,隨即就道:“那他還上什麼班?乾脆在家泡病號等退休得了,反正現在的供應科有他沒他都一個樣兒.”
【有他沒他都一個樣兒?那你可小瞧你爹了。】
李野仔細觀察丁久昌的眼神和表情,確定他也不知道老丁今天要憋大招的事情。
老丁臨退休前不主事,讓吳慶義主持供應科的工作,其實是在釣魚執法啊!
“你聽我的就行了,今天回去之後再跟師傅咕叨去吧!”
“哦哦,行,我記住了。”
等到丁久昌走了,李野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唉,師傅是個明白人啊!】
李野進廠已經兩年了,跟老丁算是相處的不錯,但是你要說感情深厚“宛若父子”那肯定是瞎扯,成年人之間的友誼想要達到“親密”的級別,難度不亞於矮窮矬攻略白富美。
但是老丁在退休之前,寧願得罪一圈人也要蒐羅證據助攻李野,既有情,又爲利。
老丁的兒子在李野手下當差呢!三四十歲的年紀正是“上進”的時候,有人提攜和沒人提攜,可是影響三代的區別。
老丁這種人精,可不會以爲憑着“師傅”兩個字,就腆着臉讓李野給丁久昌連升三級,他非常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先付出、後索取。
丁久昌只是中人之姿,本來銷售科長就算是到頭了,現在看來,還有成長的空間,畢竟他身後有個精明透頂的爹呢!
李野沉默了一會兒,又拿起電話撥通了裴文慧。
從去年開始,裴文聰加大了在內地的投資力度,海外內地來回的跑,有時候聯繫裴文聰還不如聯繫裴文慧方便。
“小慧,跟陳富生說一聲,該他幹活兒了。”
“好的大哥,我這就通知他。”
陳富生作爲輕汽公司港資一方的經理,對公司的經營情況是有着監督的責任的,
但是自從管良那些人開始搞貿易公司開始,他就好似聾了瞎了一樣,什麼都看不見,而且整月整月的見不着人。
管良那些人還以爲對方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豈不知是對方是接到指示在故意“釣魚”。
“把釘子賠上就完事兒了?開玩笑,不給我搭上兩把榔頭我都不算完。”
。。。。。。。。。。
下午下班的時候,一分廠各個車間的門口都排起了長隊,八月份的糧油福利提前發放了。
“這才月中就又發下個月的糧油米麪啊!我上個月發的還沒吃完呢!”
“沒吃完你賣給我,我媽昨天還跟我嘮叨叫苦,說出去擠了一天就買回來兩罐麻醬,要不是我給她勻了半袋子餘糧,晚上睡覺都不踏實了。”
“你給你媽勻了半袋餘糧,嚯,你吳老二也闊氣起來了啊!你媳婦兒沒不讓你上牀吧?”
“滾滾滾,以前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現在一個月工資兩百八,吃穿用度廠裡全包了,她敢跟我吊脾氣?能得她.”
“哈哈哈哈,老吳十幾年的妻管嚴竟然治好了,可得好好謝謝廠領導”
“那當然,我媳婦兒說了,等過年買上大彩電,她把我當皇上供着”
“.”
事實證明,李野提前讓姚科長採購糧油福利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進入七月份之後,價格闖關導致的搶購風潮幾乎席捲了所有行業,就連麻醬這種可有可無的調料都要搶了。
而一分廠的職工,每月充足的口糧不但滿足了家庭需要,人口少的還能支援一下親戚,百八十塊錢的東西,賺足了工人們的擁戴。
反觀總廠這邊就不行了。
李野開車下班的時候,剛好隨着總廠下班的人羣一起,車速也快不起來,把工人們的精神面貌看了個清楚。
總廠現在連工資都開始拖欠,其餘的醫藥費報銷等等就更別說了,再加上物價飛漲,所以跟一分廠可謂是一牆之隔兩重天,大家的各種負面情緒已經快壓制不住了。
“滴滴滴滴~”
急促的喇叭聲突然從遠處響起,一輛黑色的轎車急速駛來,車頭上的三叉星標誌好像在向衆人顯示——快閃開,我是奔馳,撞了我你賠不起。
正在下班的工人們趕忙往兩邊躲,雖然不乏有人在車後面吐唾沫,但是面對迎面衝來的鋼鐵機器,沒人敢以血肉之軀上去硬撼。
“唉,這要是在幾十年之後,高低得單車變摩托。”
李野嘲笑了一聲,往右打了半把方向,把桑塔納靠向道路右側。
廠內道路不寬,兩車相會還是要互相讓一下的。
但是直衝過來的奔馳車好像一頭蹬鼻子上臉的泰迪,竟然又往李野這邊斜了一米。
“我俏麗媽~”
這年頭的汽車是沒有太陽膜的,透過奔馳車的前風擋玻璃,李野可以清楚的看到駕駛員管良。
管良戴着個墨鏡看不清楚眼神,但是看他下巴的形狀,顯然是咬牙切齒的。
“嗡~”
李野突然踩了一腳地板油,左打方向就把桑塔納朝着奔馳車衝了過去,巨大的轟鳴聲還把周圍的工人給嚇了一跳。
“吱吱吱~”
激烈的剎車聲響了起來,管良的奔馳車爲了躲避突然爆發的桑塔納,一頭衝到路邊的花池子裡去了。
而李野的桑塔納,已經輕快的揚長而去。
“呸,玩不起的慫逼!”
李野看着後視鏡,露出了促狹的嘲笑。
而周圍的工人在嚇了一跳之後,突然間爆發出了劇烈的大笑聲。
“瞅瞅瞅瞅,這不是管大秘書嗎?這車叫什麼來着”
“叫奔馳,老貴了,擦花點漆咱都賠不起.”
“都躲遠點躲遠點,可別賴上咱們.”
驚出了一身冷汗的管良顧不得工人的嘲笑,下車惡狠狠的看着遠去的桑塔納,牙齒都快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