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的時候,工會大姐賴佳儀給李野“報信”,說總廠領導要跟他談話。
李野鳥都不鳥她。
上輩子李野在單位裡這種情況見多了,本來就沒什麼事兒,這種人就是要折騰出事兒來,讓你欠他們的情。
可文慶盛親自來給李野報信,還只留了爺倆單獨在車上,李野心裡就忍不住的打起了鼓。
文慶盛需要李野欠他的情嗎?他是李野的老丈人欸。
能在部裡找你談話之前給你報信兒.這是真真的“預警”,一般人都得不到信兒。
“爸,我沒犯什麼事兒啊!怎麼就要被人談話了呢?”
上輩子的時候李野就聽說過,只要是上面的人要找你談話了,那麼就必然有證據,或者有目的,要不然人家閒得蛋疼才找你。
大人物都很忙的。
所以李野在聽到文慶盛的話之後,腦子就飛速的轉動了起來,仔細盤算着自己到底有什麼證據落在了人家的手裡。
【不會是槍打出頭鳥吧?】
雖然在八八年,“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春風已經吹的很熱烈了,但在九二年之前,局勢終究是不夠明朗的,甚至雙方還有激烈的衝突。
李野的個人資產其實是不擔心的,畢竟有柯老師和另外一些人作保,
但他帶領一分廠幹成了行業內的“異類”,確實容易成爲集火的目標。
不過文慶盛接下來的話,倒是讓李野知道,事情也沒有那麼嚴重。
“我打聽了一下,大概是你給工人發工資發的太高了,而且這個高,不是一般的高,有利用公家資金,爲個人謀取私利的嫌疑。”
李野怔了怔,才恍然說道:“我知道了爸,應該是我們聘請了外國工程師的問題,每個月七千美金,聽起來確實挺高,但這點錢我怎麼可能謀私利.”
“所以我纔來給你提個醒嘛!”
文慶盛拍了拍李野的肩膀道:“人家過來問話也是有道理的,你聘請那個路德維希的事情可沒跟家裡交代,你是自作主張,
所以你要端正態度認真對待,在實話實說的基礎上,儘量讓人家明白這個錢花的物有所值,
可千萬別大大咧咧的說老子有錢,看不上這七千美元,你們特麼的這是冤枉好人.”
“你今年才二十五歲,又做出了好大的事情,得到了幾位叔叔伯伯的認可,確實有年輕氣盛的本錢,
但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牛逼了,更不能目中無人,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心平氣和,那種一腳踢斷人家肋骨的事情更要少幹了.”
“.”
聽着文慶盛叨叨叨的訓話,李野很尷尬、很無語,但是心裡卻暖暖的非常舒服。
文慶盛這個級別的人,冒着忌諱親自過來給李野“指導”,這是什麼待遇?
李野前一陣子踢了陸自學,逼得他跳樓之後,柯老師果斷出手替他善後,現在上面要跟李野談話,文慶盛又教他該怎麼把握分寸,這是真把他當親兒子培養啊!
看到李野的臉色有些深沉,文慶盛輕笑着道:“你也不要太過緊張,又不是記委找你談話,
你可以多少露出一點傲氣來,讓他們知道你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捏的苦孩子.”
“.”
【岳父大人,這你可就有點難爲我了啊!】
李野知道文慶盛的意思,但是類似於文國華、文樂渝的那種二代氣質,不是說裝就能裝出來的好吧?
。。。。。。。。
下午的時候,部裡果然準時來了人,把李野給叼過去問話。
不過確實如文慶盛所說,對方不是部裡的紀律人員,類似於直屬領導在把嫌疑分子交給紀律人員之前的問話那樣,給你一次坦白的機會。
“李野同志,你付給路德維希工程師的工資,是用外匯結算的對吧?”
“是的。”
“那你們的外匯從哪裡來?你們現在還沒有出口創匯的業務吧?”
“是借款,我們在引進技術項目的時候,借了一部分外匯,用來引進設備,支付技術轉讓費等等”
“那你們怎麼歸還這筆外匯?是歸還外匯還是RMB?”
“.”
對方問了李野很多問題,李野全程淡然的做出了回答,傲氣不傲氣的不知道,但不卑不亢,李野感覺自己做到了。
足足兩個小時之後,對方纔說道:“李野同志,你這一年來做出的成績,我們也有所瞭解,
但是我們在幾天前突然接到了十幾封羣衆舉報信,舉報你違反單位規定,把單位的公款隨意分配,
我們經過初步覈實之後,確定你確實有任意調整工人獎金收入的行爲,
而且一個工程師一年的工資,竟然要八萬多美元甚至更多,在羣衆中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這個問題你一定要妥善處理”
“.”
李野感覺對方說這些話的時候,頗有種“我其實也看好你,但你不能小看羣衆的力量,要不然會翻船”的意思。
於是他大膽的說道:“兩位領導,既然是羣衆對我有了意見,您看我能不能現在就召開羣衆代表會議,當着兩位的面,給大家解釋一下?”
“.”
對方看了看錶,笑着說道:“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們也願意聽一聽羣衆的聲音。”
李野立刻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位跟文慶盛稱兄道弟的薛叔叔還是很給力的,要不然這人也不會這麼好說話。】
。。。。。。。。。
半小時之後,不但一分廠的工人代表到了大禮堂,總廠的很多幹部也過來了。
“聽說了嗎?李野這次要做檢討了,部裡來人跟他談話了。”
“部裡來人談話,就讓他做個檢討就完事兒了?這不便宜他了嗎?”
“噓,你們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李副廠長.不是凡人呢!”
臺下衆人嘀嘀咕咕的議論,都覺得李野這一次是吃了個暗虧,畢竟當着全場代表的面做檢討,可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污點呢!
但是李野一開口,就根本沒有做檢討的態度,反而像是來給大家上課的。
“大家好,這些天一分廠正在爲了項目引進的事情忙碌,這一忙起來就容易出誤會,所以我來給大家解釋一下。”
“第一條,就是總工路德維希先生的工資問題,有人可能認爲一年十萬美元太多了,但你們知道在燈塔,一個加大的碩士畢業生工資多少嗎?”
李野伸出了三個手指頭:“三萬兩千美元,我在八六年春天去舊金山加大伯克利分校學習的時候,一位叫夏轍民的留學生畢業之後,沒有選擇回國,而是去了波音公司,起步年薪就是三萬兩千美元。”
“咱們先不討論他爲什麼不回國來工作,而是選擇了燈塔波音公司工作,我就問一個在燈塔年薪四萬五千美元的工程師,來內地工作應該拿多少錢?”
“有誰告訴我,他應該拿多少錢?”
“.”
李野最後的一句話,已經帶了怨氣,導致一時之間沒人接話。
但是有個上了一分廠黑名單的人,最終還是站起來喊道:“那肯定不能是四萬五千美元啊?咱們這邊的工程師纔拿多少錢?憑什麼給他那麼多?”
李野當即指着那個人問道:“老譚,你現在每個月賺兩百,讓你扔下老婆孩子去萬里之外工作,給你一百你願意嗎?
咱們出差還有出差費呢?不賺個兩三倍,誰願意一個人跑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討生活?”
老譚愣了,他沒想到李野竟然認識他,而且如果讓他跑到萬里之外工作,賺一百.那不是傻嗎?
不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下不來臺,老譚也是不樂意的,所以他還是犟嘴說道:“李副廠長你要是派我去燈塔工作,一百也是可以的,還能開洋葷嘞.”
李野冷冷的笑了笑道:“你想去燈塔工作,那你得有去燈塔的本事,路德維希有來內地工作的本事,你有去燈塔的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