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酒店的這一路上，韓羽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在一處發呆。
莫子非沒正眼看他，只是用餘光偷偷瞟，尋思着該是在爲剛纔唐慍的挑釁窩着火，本想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緩和下氣氛，但看着小白羽那副明顯受了委屈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念頭中出現了“安慰”“道歉”這兩個字眼，但礙於自己的臉面，直等車子停穩在酒店門口，莫子非最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盤踞在酒店大門前等候多時的媒體記者們見目標出現，立即簇擁而上，包圍了緊隨莫子非之後到達的齊少陵的座車。氣勢之猛，把準備上前代客泊車的兩位小弟都擠的踉蹌跌倒在一邊。
莫子非見此情形笑了笑，相比之公司的正牌老闆，他自然分量是輕了，想起多年前龍騰幕後老闆行蹤成迷時，他可是媒體們追逐的焦點。但那種日子也着實過着累，現在一切都上了軌道，孩子也慢慢長大成爲了能夠負起重任之人，身上的擔子挑了那麼些年，如今總算是卸下了部分，心中滿是欣慰。
韓羽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意識到目的地已到。莫子非看看他，徑自下了車，繞了半圈，一手背在身後恭敬的爲他打開車門，彎下身子輕聲說：“‘韓總’，下車吧，咱們到了。”
媒體記者們的嗅覺是靈敏的，見龍騰的總經理竟然爲人開車門，以爲是某大人物即將登場，立刻又轉換了陣地向莫子非這方聚攏起來。
相機、攝影機已然都對準了即將踏出車門之人。
人羣中不時有議論聲傳出：
“會不會是齊颯來了？”
“不可能吧，齊颯向來低調神秘，鮮少在公衆場合出現。而且龍騰都已經交給他兒子管理了，他自己怎麼會來？”
“這挺難說的，齊少陵畢竟還太嫩，現在龍騰基本上是靠莫子言在撐着。”
“是啊，說不準齊颯不放心兒子，跟來看看呢。”
“……”
見韓羽依然傻不楞登的望着他，莫子非擡手敲了下他的腦門：“‘韓總’，您是想在車上過夜？”
“沒，沒有……對不起……”韓羽一邊慌忙踏出汽車，一邊道歉，但‘對不起’三個字一出口，他心下就有些後悔，趕忙抿緊脣不再說話，同時避開了那道讓他不甚自在的灼熱目光。
讓韓羽更加驚奇的是，剛踏出車門，迎接他的就是劈頭蓋臉的層層鎂光燈洗禮，白亮亮的閃光燈刺的他反射性的用手背擋住了眼睛。
記者們莫名的關注與熱情着實嚇了他一大跳。
同時，韓羽這張陌生面孔，也讓這一羣興奮期待大人物出現的記者們納悶了一番，但還未等兩方問出心中各自的疑惑，一旁便嗖嗖竄出幾位彪形大漢，利落的隔離開了他們與記者羣之間的距離。
另有兩位留着俏麗短髮的女子向齊少陵座車的方向走去，韓羽好奇的看着她們其中一位打開車門，齊少陵從容的踏出汽車，臉上帶着的是一貫優雅而親切的笑容，卻看也沒看那兩個女子一眼。
凌軒也下了車，站到了齊少陵身旁，兩位陌生女子恭敬的跟在他們身後。
記者們爭先恐後的探着頭，在有人阻擋的情況下，依然努力向這方靠近，嘶聲竭力的吼着各自的問題，無外乎都是關於城西遠郊那塊地皮的歸屬問題。相機擦擦聲不斷。
對於此種情景，除了韓羽之外，所有人都是習以爲常。莫子非在他耳邊輕道：“別發愣了，保持鎮靜，慢慢你就會習慣的，以後經常需要面對他們。”
韓羽看看那些如狼似虎的記者們，點點頭。
“爲什麼他們會出現？”齊少陵與凌軒走了過來，他臉上雖然一直掛着笑容，問話的語氣卻是不太愉快。對於暗閣的人徒然出現，齊少陵很是不滿。
莫子非望天聳聳肩：“你爸的心思你該比我清楚。”
齊颯的想法齊少陵當然比誰都清楚，他白了莫子非一眼，低聲嘀咕道：“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那麼幼稚，整天的瞎操心。你回去跟他說，以後我要出席什麼活動，別再派人跟了。”
莫子非原本十分想說：你自己跟他天天睡一張牀，幹嗎要我當傳話筒。但意識到此話有可能會嚇倒小白羽，硬是忍住沒說出口，他說：“要說你自己跟他說，鑑於你有不良記錄，我認爲他這樣做是正確的。”
齊颯在商界算是頂厲害的人物，但是人就有弱點，而他就是獨獨對感情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盯人政策也許是幼稚，但這也算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正是因爲太看重，所以害怕失去，想要把一隻老鷹時刻牢牢攥緊在手心裡，倒也是挺難爲他的。
對此莫子非既羨慕又惶恐，齊少陵是個精靈鬼，從小便是如此，大人們總以爲琢磨透了他的心思，卻又發現其實並非如此，性格也是多變的很，有這樣一個愛人，委實是要頭疼的。如果不是像齊颯這樣強大的人，不見得能夠抓得住他。
齊少陵不像是小白羽，小白羽簡單，好懂，雖然思維邏輯是奇怪了些，但是他能給人安定安心的感覺。想到這裡，莫子非不由心中一驚，怎麼會忽然就聯想到小白羽呢……
韓羽跟在莫子非身後聽着，明白了這些保鏢都是齊少陵的父親派來的，但他總覺得他們似乎話中有話。
齊少陵兇狠地瞪了莫子非一眼：“軒，我們走。”一扭頭大步朝酒店內走去。
莫子非哈哈笑了起來，回頭朝韓羽說：“我們也進去吧。”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下來。韓羽沒看他，只是嗯了聲。莫子非看着他想了想，沒再說話，邁開腳步邊走邊笑着與被攔截住的記者們點頭打招呼，心思卻已飄至了遠處。
一進酒店便有人迎了上來，是酒店特地爲此次拍賣會挑選出的迎賓服務生，都是些歲數不大，樣貌清秀的年輕人。但他還未及接近齊少陵，便被兩位女保鏢給擋了開來，這使得齊少陵臉上本就是應酬的微笑也消失殆盡了。
凌軒見他臉色有變，立即上前解圍，兩位冥衛這才退開。
韓羽看在眼中，輕聲自語說：“太有錢也是種痛苦。”這走到哪裡都得防着別人，小心翼翼的，日子過的也太不自在了。
莫子非聽了只是擡了擡眉毛，沒有發表意見，雖然事實與小白羽想的有些出入，但這的確也是實情，錢也是束縛的一種，所以他平日裡纔不喜暗閣的人跟前跟後，本就引人注目了，再加上一堆保鏢，簡直就是個靶子，更加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工作人員邊領路邊介紹說，這次的拍賣會在酒店內的一處會議廳內舉行，結束後的酒會則將在會議廳一旁的宴會廳內舉辦。齊少陵面無表情地走在凌軒身後，凌軒則代替他走在最前頭，聽着工作人員的介紹。
上了樓，齊少陵並未跟隨工作人員的路線去到簽到處，而是自顧自的先進了會議廳，把莫子非他們拋在了身後。莫子非無奈搖頭，齊少陵雖沒說什麼，但很明顯，他心中不快，目前正在鬧脾氣。他自認倒黴，祖宗就是祖宗，這下可把對齊颯的火全發他身上了。
工作人員領着莫子非走到簽到處，簽下了公司名稱與大名後，得了塊叫價牌，白色的塑料圓牌上一個大大的紅色數字1，這是爲龍騰預留的號碼。莫子非直接把牌子塞給了韓羽，韓羽不解的看他，莫子非嘆了口氣，解釋道：“一會我讓你舉牌你就舉。”
韓羽恍然點頭：“明白了。”
會議廳不算太大，內部燈光堂亮，裝潢也很是氣派豪華，只是瀰漫着的混濁空氣讓人有些不敢恭維。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身上大多散着幽幽的香味，但這香味混雜的太多，便起到了反作用，聞來讓人感覺有些暈眩作嘔，韓羽只覺自己對這股濃郁的香味產生了不適的反應。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莫子非與韓羽往第一排走去，沿路上莫子非一直與各公司熟識的人點頭打招呼，坐定後才發現韓羽的臉色有些異樣。“不舒服？”莫子非問。
韓羽忍着胃裡的翻騰噁心感，勉強的笑了笑：“沒事。對了莫總，齊總哪去了？怎麼不坐在這裡？”
莫子非扭頭往後方看去，只見齊少陵板着面孔坐在後排，與身旁的凌軒正說着話。他轉過身對韓羽說：“放心，你的齊總沒丟，坐在最後一排，他目前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
“嗯，有人惹他生氣了。”
韓羽一怔，第一感覺就是自己惹齊總生氣了，下意識的說道：“是不是我做錯什麼，惹他生氣了？”
莫子非笑笑：“與你無關。”說完見韓羽表情依然未放鬆下來，又誠懇無比的補充道：“真的與你無關，小陵在生他父親的氣。”
韓羽鬆了口氣，剛想問原因之時，有個聲音插了進來。“龍騰國際的莫大總經理，久聞大名！幸會幸會。”來人是一位五十開外的中年男人，腰圓腿短頭微凸，身後跟着四位年輕男子。
莫子非看向那人，表情瞬間變得冷硬起來，他站起身與對方握手，韓羽也跟着起身，晃了兩晃才堪堪站穩。“大越集團的古老闆，幸會。”莫子非不帶感情的回禮，立刻進入嚴肅刻板的莫子言這個他目前所扮演的角色之中。
“犬子古毅，目前還在學校讀碩士，不過已經開始幫着我一起管理公司了。”古大越笑着把身後一位看來嚴重睡眠不足的小眼男子推到身前，話音中還帶着點炫耀的意味。
莫子非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上半頭的古毅，雙眼浮腫，神情傲慢不屑，他也是連一絲笑容都懶得扯出，把目光轉向了身旁的韓羽。
韓羽低着頭，腦門上滲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珠子，嘴脣微微發白，看的莫子非皺起了眉頭，只想把眼前礙事的人都快些打發走。
見古毅站着不吭聲，古大越催促道：“這孩子，快叫人啊！”
古毅不情不願的拖着調子喊了聲：“莫叔叔好——”這聲‘莫叔叔’着實把莫子非激得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他簡短的回道：“不敢當。”
古大越四下張望着說：“今天這麼重要的拍賣會，怎麼沒見齊賢侄的人影？聽小兒說，他們以前可是校友，我正想借這次的機會認識一下……”
“拍賣會快開始了，不如等結束了再聊。”莫子非打斷他的話，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古大越一行人碰了個釘子，悻悻的回了座位，莫子非和韓羽也坐了下來，隱約還能聽見古毅恨恨的聲音：“什麼玩藝，不過是條齊家養的狗，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韓羽聽見了，震驚之餘擔憂的看向莫子非，至今還沒聽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罵過莫總。後者也是面有憂色，只不過他是在擔心韓羽。“小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看你出了一頭的汗。”
韓羽輕輕搖頭：“我……沒事……”他本想安慰莫子非兩句，但又怕自己說錯話，加上之前自己還在生悶氣，想來想去還是閉嘴的好，繼續盯着手上的號碼牌發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借此緩解身體上的不適感。
“沒事就好……”莫子非皺眉看他，心想也許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而緊張，後又補了一句，“不用緊張，有我在。”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