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
爲了要做一件她認爲應該做,也願意做的事,她是完全不顧一切後果的。就算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能令她改變主意。
她這種人也許有點傻,但你能說她不可愛麼?
火那麼旺,就算是大象跑進去,在轉眼間,也會燒成灰,何況是人呢?
這一點藏花不是沒有想到,只是已來不及了,“他”既然已聽話而奔進去,她又怎能不動呢?
火這麼大,說不定剛進去,一燒,馬上就成灰,但是她還是非進去不可。
等火勢滅掉以後,在火堆裡卻找不到“他”。
現場只留下一些燒盡的木灰,骨頭,沒有。
不要說是人的骨頭,連螞蟻的“小”屍體都找不到。
藏花幾乎已將現場翻過六次了,一次又一次,找不着,再找。
結果?還是找不到。
怎麼可能?
明明看見人跑進火中,怎麼可能沒有“遺體”呢?就算被大火燒死,骨頭總會留下來吧!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藏花摸着頭,望着火災現場,她臉上的表情,就宛如看見一個鬼似的,直盯着白煙冉冉飄遊的現場。
人呢?明明看見他跑進火堆中,而且她馬上跟着進去,爲什麼沒有屍體留下來呢?
怎麼會有這種情形,人呢?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呢?
這一次的火,難道連骨頭也燒掉了嗎?
骨頭就算完全燃燒,也會留下一堆骨灰吧?
藏花奔出火堆時,她的衣服已燒得不像樣子了,皮膚也隱隱作痛,頭髮當然已被燒焦了。
人爲什麼會憑空消失呢?
這個問題,恐怕沒有人能回答。
唯一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只有“他”。
可是“他”在何處?
現場一片混亂,人聲嘈雜,藏花卻彷彿置身於千年不化的雪山頂,她的眼睛雖然望着灰燼,目光卻已到了一個遙遠不可知的地方。
這個人好狠的心,知道秘密已保不住了,怕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安排毀滅的行動,不惜派出身邊的大將先來穩住藏花的心,好讓他有時間去放這一把火。
他不但要毀滅秘密和殺掉藏花,就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焦黑的灰燼不時地飄出白煙,午後的天空已升起薄暮,看樣子今天下午一定會降雪。
議論紛紛的人羣,各自在吹噓着自己如何英勇迅速地救火,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藏花的存在。
藏花忽然覺得人羣中有一道目光,如刀刃般地盯住她的後頸,她猛然回頭,卻找不到達道如刀刃般目光的主人。
目光如刀,人如霧。
這有着如刀刃般目光的人會是誰,會不會就是放火的人?
藏花在人羣中搜尋着,希望能找到這目光的主人,可是一眼望過去,盡是些醫閣的人,和一大堆好奇的人,這些人裡有着目光如刀刃的這麼樣一個人嗎。
沒有。藏花敢斷定沒有。
或許“他”已走了,藏花正想到小徑上去找找,突然感覺到眼尾彷彿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在移動。她立即轉過身,然後她就看見七八個人三三兩兩地正要離去。
她再看仔細,這七八個人沒有一個是她剛剛感覺到熟悉的人,可是卻又覺得這七八個人中,彷彿有什麼不對,不對在哪裡,她卻說不上來。
走在最前的三個,一看就知道是醫閣內的人,他們穿着白色衣服臉上雖然充滿了愁容,但仍俺不住他們心中的那份幸災樂禍。再下來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糟老頭,他的人在離去,心卻彷彿還留在火災現場,不時地回頭看看現場,一臉看不過痛的樣子。
跟在糟老頭後面的是兩位婦道人家,穿着青布小碎花的長裙,那一堆人中,聲音最大的就是她們兩個。走在最後面的是一個胖得已經不能再胖的人,他每走一步,就停下來喘口氣。
藏花估計他最少也有二百多斤,人又長得很矮,看上去就宛如一團肉球,他走路的姿態也很滑稽,就像是大象在踏步一樣。
藏花忍不住地笑了出來,突然她笑容一僵,走路,對,就是走路,她感覺這七八個人不對勁的地方,就是走路。
她總覺得這堆人裡有一個人的走路方法,似乎應該不像他現在的走法,應該是用很“正常”的走法。
藏花再從頭瞧一遍。三個醫閣內的人,愉快輕鬆。糟老頭,不時止步回頭。兩位婦人,標準的長舌婦走法。胖球,大象踏步。
都很正常,藏花忍不住地又伸手摸鼻子,就在她摸鼻子之際,她突然發覺到一件很“平常”的事。
那個不時回頭的糟老頭,就在她眨眼之間,已超過前面三個人,而且很快地轉進別條小徑。
像這樣的一個糟老頭,怎麼可能在她一眨眼問,就能如此地追過前面三個年輕人?
而且他轉進別條小徑時,走的步法也很奇特,是右腳先跨出一步,然後左腳再拖着地跟上。
對,就是這位糟老頭的走路方法,令她感覺不對勁,他剛剛走進別條小徑的走法,纔是他應該“正常”的步法。
這種走法,她以前見過。
就是那個眉宇間有一道疤痕,帶着她到獅子鎮的鐘毀滅。
藏花笑了,在她笑容剛綻開時,她的人已追了上去,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他失蹤。四
等藏花走進那條小徑時,糟老頭已走出了“傳神醫閣”。
他的人已走入茫茫的殘秋裡。
藏花突然雙腳一躍,人沖天而起,幾個起落,就也已翻落殘秋裡。
這時雖然離傍晚還早,但暮色卻已濃了。
鳳在低吟,就彷彿遠處嬰兒的櫻櫻哭泣聲。
追出“傳神醫閣”,藏花的身形更加快了,沒多久,就已瞧見小路遠處的糟老頭人影。
糟老頭走路的步法雖然笨拙奇特,可是施展起輕功來,卻是一等一的高手。
從醫閣追到此時,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功夫了,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還是遙遙不可及。
轉過山腰後,就是一個下坡,下坡處是一個小村落,那裡此時街上一定有很多人,到了小村,諒他也不敢公然施展輕功。
小村離府城很近,所以也滿熱鬧的,現在街上不但有很多人,還有賣小貨、耍雜技的攤販,耍雜技的攤子前,圍着一圈小孩,大人們也不在少數,賣小貨的那裡,當然是婦道人家比較多。
一入小村,藏花就發覺糟老頭果然不敢再用輕功,他那笨拙奇特的步法又出現在她的眼裡。
現在藏花幾乎已敢斷定這個糟老頭就是鍾毀滅,他的步法雖然笨拙奇特,卻是走得很快,如果藏花也是用走的話,保證一輩子也迫不上,所以她只好用跑。
wωw ¸тTk an ¸¢ ○ 在街上跑,雖然會引起旁人異樣的眼光、總比施展輕功來得好。
在開始跑後,兩人的距離就逐漸縮短,眼看着快要追上了,糟老頭突然回身大叫。
“強盜!有女強盜搶我的棺材錢呀!”
這一叫,立即引來衆人的注意和怒罵,藏花馬上變成了衆人眼光的焦點,糟老頭臉色發白,全身不停地在抖,已有不少好心的年青人過去扶着他。
現在藏花就算跳到大海里,也已洗不清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當街搶一個已快死老頭的最後一點“棺材本”,這種事任誰看了都會拔刀相助的。
藏花忽然想笑,她什麼事都做過,就是沒有當過強盜,偏偏三番兩次地被人誣指爲強盜,第一次是黃少爺,這一次是他——糟老頭——鍾毀滅。
他雖然滿臉驚嚇之色,但藏花卻看得出他心中已在暗自得意。
“對,我就是要搶你的錢,我就是要搶你的棺材本,我恨不得你死無葬身之地。”藏花突然悲憤、激昂,聲音也充滿了哀怒。“我丈夫看你年邁可憐,同情地讓你住進我們家裡。”
戲人人會演,只是肯不肯而已。
藏花接着說:“誰知……誰知你人面獸心,趁我丈夫外出時,將我灌醉,然後……”
下面的話已不必再說了,那羣拔刀相助的人,“刀口”已不是向着藏花,而是朝着他。
有什麼事比女人被老色狼欺侮,更容易令人憤怒與同情他心中的那股得意已變爲害怕,人羣一步一步逼近他。
藏花愉快地望着他。想陷害我?還早呢,誰陷害誰?
糟老頭一步一步地謁後,人羣緩緩圍近,就在這時,人羣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摘惜了,搞錯了,通通搞錯了,那天你喝醉後,是他跑來叫我回去照顧你的,他怎麼可能對你有什麼不良舉動呢?”
人羣立刻停止腳步,轉頭望向出聲之人。
聽見這個聲音,藏花已知道他是誰了,再看到他的人,她的頭又大了起來,他什麼時候不出現,偏偏在這個時候。
黃少爺笑嘻嘻地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會對他起誤會。”他居然還在裝模作樣。
“唉!老婆,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吧。”
他居然叫她“老婆”,藏花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
人們一聽是誤會,也就打了哈哈而退開了。藏花正想過去攔住糟老頭,以防他乘亂而逃走時,黃少爺卻一把抓住她,將她拉了回來。
“放開我。”
藏花急得想掙開他的手,誰知黃少爺的手勁還真大,他笑嘻嘻地對她說:“老婆,不要再生氣了。”
“你再不放手,我真的生氣。”藏花的臉已板了起來。
“放。”
他真的放開了,藏花回身,可是再也看不到糟老頭的蹤影了。五
秋天的夕陽,雖然沒有夏日那麼煦麗,卻也有它獨特的悽美。
秋風失神地從窗前走過,連招呼也沒有,在窗內是一個人的凝視。
藏花望着山邊的夕陽。
“你說那個人是鍾毀滅?”黃少爺問她。
“可能。”藏花說。
“你能確定?”戴天問。
窗外有風,屋內有火,火在爐中,爐上有毛肚火鍋,毛肚火鍋在桌上。
在寒冷的天氣裡,能和兩三位好友圍在桌旁,吃着這麼一鍋毛肚火鍋,實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戴天邊喝着湯,邊望着藏花。
她緩緩回過頭,緩緩拿起壞子,靠近嘴脣停了一下,然後猛一口喝光。
“昨天早上,我到老蓋仙的墓去……”
藏花將昨天早上所看到的,從頭說一次,說到潛入地下室看見製造“木乃伊”的過程時,黃少爺嘆了口氣。
“唉!想不到世上真有這種事?”他也喝了杯酒。“人死了,經過這些處理,真的有一天能再復活嗎?”
“江山代有人才出,世代的名醫不斷地在進步。”戴天說:“或許真的有那麼一天?”
酒很快地又光了,“沁春園”的小二阿吉很快地又送上兩瓶溫過的竹葉青。
藏花接着又說她如何被發現,然後察覺到背後主謀者的陰狠計劃,以及她如何逃出那場火災。
“我在現場裡卻找不到他的屍體。”藏花說:“正當我懊惱時,突然發現他也在現場裡。”
“他,就是那個被你追的糟老頭?”戴天問。
“也就是你所說的鐘毀滅?”黃少爺也在問。
“本來我還不敢確定是他,可是他那走路的方法,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藏花說:“右腳先跨出一步,左腳再拖着地,慢慢跟上。”
“鍾毀滅的腳是有一點毛病,”戴天說:“可是也不能固爲走路的步法而斷定他就是鍾毀滅。”
“他如果心裡沒有鬼,爲何見了我要跑?”
“或許他以爲你是強盜?”黃少爺笑了。“他剛剛不是說你是女強盜嗎?”
“我還以爲你是太監呢。”藏花說。
“就算剛剛我佔你便宜,也不需要把我咒成這個樣子呀。”
黃少爺一臉可憐兮兮狀。“我喊你老婆,你就叫我太監。”
“噗嗤”的一笑,藏花笑着說:“剛剛你如果不攔住我,現在早已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了。”
“這也不一定。”戴天說:“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說的,輕功那麼好,就算黃少爺不出面,他也有方法脫身。”
“就算他不是鍾毀滅,跟‘木乃伊’事件也一定有關係。”
藏衣說。
戴天沉思,黃少爺卻已拼命地在喝湯。
風吹過,吹動街旁的梧桐,有一片落葉冉冉飄下,隨鳳飄蕩。
戴天突然眉頭一皺,左手緊跟着揮出,“哨”的一響,湯碗已被打碎在地上,湯順着石板裂痕往低處流。
黃少爺愣望着地上碎碗,再望着戴天。
“你就算討厭我的吃相,我可以到別桌去吃。”
藏花也搞不懂戴天這突來的舉動,正想問他爲什麼時,只見戴天的額頭冷汗直冒,嘴脣也已因用力而咬出了血,他的身子在抖,面頰也在抽。
“你怎麼了?”
戴天沒有口答,一雙眼睛盯着爐上的毛肚火鍋。
“湯裡有毒?”
他僵硬地點點頭。
因爲天氣寒冷,毛肚火鍋一端上來,戴天和黃少爺就迫不及待地喝了兩碗,藏花本來也想喝,但爐子的火剛起,湯還未全滾,她從小就不愛喝沒滾開的湯,所以也就不喝了。
想不到她這麼一點小毛病倒救了她。她迅速出手點了戴天胸口三大穴道,回身也點了黃少爺。
“用內力將毒逼住。”藏花說:“最好能逼往手指頭。”
“沒有用的。”
這個聲音響自櫃檯內。
阿吉笑嘻嘻地將“沁春園”的大門輕輕關上。
現在正是飯堂下午休息的時間,所以“沁春園”也只有藏花她們一桌客人而已。
“這種毒是華佗配出來的。”阿吉說:“叫‘少女情’。”
“少女情?”
“是的。”阿吉說:“這種毒一進人體內,就像是少女的情懷卜樣,溫溫柔柔,甜甜蜜蜜的,令你想推都捨不得推。”
他笑着說:“世上又有誰能抗拒得了少女的情懷?”
“好,好一個少女情懷。”戴大苦笑,眼中卻充滿了痛苦。
“少女情懷如果這麼令人無法消受,”黃少爺也在苦笑,眼中卻無痛苦,只有一抹淡淡的輕愁,“我一輩子也不敢戀愛了。”
黃少爺今年至少也有三十好幾了,出道也有十幾年,江湖中有關他的種種事蹟,就算沒人看見過,也聽說過,可是就是沒有一個人看見過,或是聽說過有關他的“情史”。
他自己也從來不提這方面的事。
——他是怕,還是曾經被傷害過?
藏花在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那一抹輕愁。
阿吉也在看,看着藏花。他的臉上當然有笑容,得意的笑容。
“這種毒雖然毒不死人,可是在一個對時之內,卻是無法妄動真力。”阿吉的聲音連三歲小孩部聽得出那一股得意。
藏花冷笑。
“他們雖然中了毒,我呢?這個湯我可是沒喝。”
“你?就算將整鍋湯都喝下去,‘少女情’對你也發生不了作用。”阿吉說:“你幾時看過一個女人被少女的情懷網住。”
他笑了笑,接着又說:“我給你吃的也是華倫先生配出來的藥方。”
“哦?”
“而且這個藥方還有一個很奇特的地方。”
“什麼奇特的地方?”
“這個藥方是專門爲酒鬼調製的。”阿吉望着桌上的酒樽。“平常吃了一點用都沒有,可是如果放在酒裡,情形就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
“酒越陳,酒性越烈,它的藥效就越厲害。”阿吉說:“所以它的名字就叫‘老酒’。”
“老酒?好,好極了。”藏花大笑。“老酒纔有勁,而且越喝越有勁。”
“我就知道你識貨。”阿吉說:“果然沒有枉費我一片苦心。”
“卻不知這老酒是否也和那少女情一樣?”
“當然,這是一定的。”阿吉說:“酒越陳越令人無法抗拒,它雖然沒有少女情懷那麼令人甜蜜,卻也有它獨特的風味。”
“你千辛萬苦地找來這兩種絕代佳品,只是爲了要我們品嚐一番?”藏花的鼻尖已有汗珠沁出。
“名駒贈怕樂,美酒敬好友,佳餚宴賓客。”阿吉笑着說。
“我們既不是伯樂,也不是賓客,至於好友嗎?”藏花注視着他:“我這兩位朋友一定不會答應。”
她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搖搖頭,嘆息道:“我實在沒想到你裝孫子的本事居然是一流的。”
阿吉沒生氣,他在笑,連眼中都有了笑意。
“我根本不用裝,我本來就是幹小二的。”阿吉說:“沒入青龍會以前,我已經就是店小二,現在只不過是學以致用而已。”
“好一個學以致用,該浮三大白。”
黃少爺居然真的倒了三杯,而且是一口氣喝掉。
“你既然已將你的身份掩飾得那麼好,爲什麼今天忽然要暴露呢?”戴夭問,“難道你已升格爲掌櫃了?”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三位今天來此的目的嗎?”阿吉淡淡他說:“花大小姐第一次懷疑我時,只不過是怕我被人利用,怕我被殺滅口。等梅花林小木屋發生了‘離別鉤事件’後,你們已經想到有人走漏了風聲。”
他望着戴天,接着又說:“你到‘竹屋’去,當然是懷疑應無物可能還是青龍會裡的人,等這件事證實以後,你一定更會猜想到,一定還有一個人和應無物搭配着,這個人會是誰?”
阿吉笑望着他們三個人。
“算來算去,只有我嫌疑最大。”阿吉指着自己。“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我彷彿都搭不上關係,可是又彷彿有那麼一點點邊。”
“如果你今天還是像往常一樣繼續裝孫子,我們一點轍也沒有。”藏花說。
“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我們也不能公然亂抓人。”
黃少爺說。
“其實我也不想這麼早表明身份,可是有個人不答應。”
阿吉仍在笑。
“誰?”
“我。”
聲音來自樓梯間,人已開始步下樓梯。
是一雙堅定有力,穩健從容的腳。六
夜不知在何時已悄悄地來臨了。
“沁春園”的大飯廳裡早已點亮了燈,藏花、戴天、黃少爺三個人都睜大眼睛看着走下樓梯的那個人。
三個人臉上的表情各異,有的是驚愣、迷惑,有的是吃驚,不相信。
樓梯口的這個人居然笑得很好看。
“果然是你。”戴天嘆了口氣。
“當然是我,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找出那麼多的華倫配方?”
“毀滅地下室的那些‘木乃伊’秘密的人也是你?”藏花問。
“是的。”
“那個被你派來當替死鬼的人是誰?他是不是已被燒死了?”
“他是誰已無關緊要了。”這個人的聲音居然很慈祥。
“你們要我的,不就是我嗎?”
黃少爺嘆了口氣。“你有那麼好的身份地位,又頗受江湖人尊敬,爲什麼甘願作踐自己呢?”
這個人不答,對於這一類的問題,他一向都拒絕回答,他只笑笑。
“傳神醫閣在江湖中有如聖地。”戴天注視着這個人。
“風傳神這三個字,在江湖中份量也是很重的。”
這個人就是風傳神。
風傳神依然笑得很好看,他以浮雲般的步法走了過去,他目光中的笑意已蕩向戴天。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到我?”
“老蓋仙的死,表面上看來是死在離別鈞之上,其實你也很明白。”戴夭注視他。“他是死在一種不能妄動真力的毒品下。”
“少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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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不知道是這個名字,我只是隱約猜到它一定是和五麻散屬於同一類的藥材,”戴天說:“五麻散的秘方既然能被人再找出來,也就有人能配出‘少女情,這樣的毒米。”“所以你就懷疑我?”“還沒有。”戴天說:“我到了竹屋,居然喝了摻有‘罌粟’的酒,讓我產生了‘血鸚鵡’的幻象,幸好黃少爺及時救了我。”
戴天接着又說:“可是最讓我吃驚的是,應無物居然會奪命十三劍。”
“等你和藏花碰面後,知道空棺材和地下屋的事。”鳳傳神淡淡他說:“將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拼湊在一起,我想否認部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尊敬你,”戴天說:“不但尊敬你的醫術,也尊敬你是個君子,你爲什麼要自甘墮落呢?”
“加入青龍會,並不是自爿”墮落。“阿吉笑着說。”青龍會……“藏花忍不住問:“傍你這種人,怎麼會人青龍會?”
風傳神沉默着,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了一聲。
“就閨爲我是這麼樣的一個人:所以纔會入魔教。”
“是你向己心甘情願的?”黃少爺問。
“是。”
“我想不通。”藏花搖頭。“我實在想不通。”
“這也許因爲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鳳傳神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可是在他的瞳孔深處裡,卻有着一絲淡談的無奈。
“可是我知道你絕不是青龍會他們那樣狠毒無恥的小人。”
戴天說。
風傳神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說:“我學醫,本來就是爲了救人。”風傳神說:“因爲我發現世上的名醫們,十個中有九個半是蠢才。”
“這一點我很同意。”黃少爺點點頭。
“可是到了後來,我學醫已不是爲了救人。”
“你是爲了什麼?”戴天問。
“到後來我學醫,只因爲我已經完全入了魔。”
——無論做什麼事,若是太沉迷,都會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青龍會?”黃少爺問。
“青龍會只不過是個殺人的組織。”藏花說:“我就想不懂,跟你學醫有什麼關係?”
“我懂。”戴天說:“青龍會雖然有很多可怕的殺人技術,卻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說,我在竹屋裡所喝的那種攝魂藥‘罌粟’,若是用得正確,在療傷治病時,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無論什麼事都是這樣子的。
“你若是用的方法正確,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藥。”鳳傳神說。
“砒霜是極毒,對治病又有什麼用?”
藏花還是不懂。
風傳神想了想。“醫者意也,這句話你懂不懂。”
“不懂。”
“這就是說,一個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堅強,往往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他這種解釋不但深奧,而且新鮮,他也知道藏花一定還是聽不懂的,所以他又解釋:“這也就是說,一個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你說的這個道理我懂。”藏花說:“我只是不懂砒霜是毒藥,它怎能用來救人?”
“我來解釋,或許你就會懂了。”戴天說:“鶴頂紅是至毒,砒霜也是至毒,如果你不幸誤食了鶴頂紅,當時剛好有一位懂醫術的人在旁邊,他用等量的砒霜讓你吃下,就能抵制你體內的毒。”
“以毒製毒?”
“是的。”
夜風寒如刀。
藏花的身體已在抖個不停。
不知是爲了寒冷?還是爲了體內的“老酒”,她的眼皮已將蓋住瞳孔,她的心卻在掙扎,掙扎着想睜開眼睛,朦朧中彷彿看見風傳神在笑,彷彿聽見黃少爺在問:“你人青龍會就是爲了學醫?”
“是的。”
“既然爲了學醫,爲什麼還要殺人?”
“有時殺人,是爲了救人。”
這是句什麼話,藏花聽見這句話時,她的眼皮已投降了,然後她就再也聽不見什麼聲音了。
可是就在這種時候,她居然想起了黃少爺眼中的那抹淡淡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