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極帝國,長安城,皇宮御書房!
已經年過六旬但身姿仍如中年男子般的帝國天子見到一人來此,趕緊放下手中那一疊才從中州前線送回來的軍報,起身去迎接來者。
來者微微一笑,然後作楫行禮,“臣參見陛下。”
“先生,學生不是一直給您說嘛,要是沒有人的話,您就喊學生名字便可……”帝國天子笑着攙扶着來者。
來者正是帝國的國師,亦是當今帝國天子的帝師。這位如窮酸老儒模樣的老者微微搖頭,沒有坐在那張這個房間中唯一的椅子上,而是站在一旁,讓帝國天子坐下。
帝國天子見狀微微無奈的搖頭,他知道自己先生的脾氣,也就沒有強求,不過他自己也沒有再坐下,而是雙手垂下,以學生的身份站在他先生的旁邊。
“先生今日爲何有此雅興,來御書房找學生?”帝國天子見自己先生並不準備先開口,他便笑着主動找話。
“臣今日來,是有一事要與陛下商討。”帝師答道。
帝國天子微微訝異,然後搖了搖頭,笑說:“先生若是想要做什麼,只管去做,學生不是早已和三省六部都言明瞭,先生的話便是學生的話。”
“這件事,估計只有陛下能夠做出決定。”
帝國天子微微一愣,“哦?既然如此,先生不妨與學生說便是了,只要學生能做到的,學生定然會爲先生排憂解難。”
帝師淡然一笑,“陛下不是要在太華山爲道宮修建道家宮殿嗎?據說數量龐大,耗資巨多。”
帝國天子聞言笑了笑,“先生,這只是讓道宮以爲我們還是怕他罷了,以免他們在我們攻打中州時在後方搗亂。等到我們打下中州,再調轉全部力量,踏平道宮,易如反掌。”
帝師呵呵笑着,“臣知道陛下不怕那道宮,而且遲早有一天要去收拾道宮,完成前朝天子們沒有完成的宏圖大略。不過臣說的不是這件事。”
帝國天子楞了一下,笑容凝固,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先生要退隱太華山?”
“望陛下成全。”帝師彎腰作楫行禮。
帝國天子有些痛苦地皺眉,“先生可是看不慣學生攻打中州?”
帝師搖了搖頭。
“江湖與廟堂,遲早會發生一次大碰撞,只是地點選在哪裡的問題。既然天意選擇了中州,非人力所能抗拒的,臣也只能順其自然。臣沒有生陛下的氣。”
“先生走了,學生這偌大的江山社稷,如何穩妥?”
“臣已經爲陛下準備了一些錦囊,只需按照臣的吩咐打開就好。還有一些口頭交代的,臣現在也與陛下交代一番。前幾年雖然陳公離世,但他最小的那個年過花甲的學生,可以從吏部調到三省,此人足以擔任中書令的大任。”
“兵部的尚書,也就是範大將軍的父親,可以讓其再做個三五年,然後調離這個位子,換一個能擔當此任之人,比如現在兵部的那位年輕的員外郎。”
“禮部左侍郎,品能皆有,可擢升。”
“尚書省尚書令,雖然權高位重,且此人貪圖財色,卻萬不可打壓此人。因爲此人能力足夠,如今朝廷上雖然有幾個年輕人有做尚書令的潛質,卻還遠未成長起來。重要的是如今這位尚書令有個優點,那就是不貪權勢,他在坐上這個位子後,便只求穩妥。”
“外戚和皇子之爭,陛下可適當插手,防患於未然,但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太過,不然只會有負面效果。陛下是明君是智君,想必這一點能夠做好。”
“還有如今的那位老御史大夫,爲人錚錚鐵骨,雖脾氣暴烈,但卻是一心爲國爲陛下。陛下萬不可因之前他上書彈劾老臣,便對他大力打壓。”
“還有許多,我的那些錦囊中寫了不少,其餘的,就要看陛下自己了。”
“如今的朝廷,經過臣十餘載歲月的整治,現在已經不需要臣再在這兒吃白飯了。臣,也老了。”
窮酸老儒生模樣的帝師微微一笑,從兩隻寬大的袖中取出了二三十個小巧的錦囊,盡數放在面前的御桌上。
帝國天子閉上了眼睛,沒有看那錦囊,若是其餘任何人在這兒,對着他說這些話,他必然當場便讓人拖出去斬了,然後誅滅九族。
但唯獨面前此人,他發自心底敬畏。
“朕知道了。愛卿的年紀也不小了,朕能理解,那麼愛卿還有事情要補充嗎?”帝國天子坐下,微微頷首,臉色平靜地問道。
“臣無事。”
“那就回去準備一下吧,太華山距離京城不算太遠,朕若是有時間,便去看望愛卿。”
“那臣便就此告退。”帝師對於這位學生語氣的變化和措辭的微妙改變,並未在意,仍是淡然一笑,作楫行禮。
待他轉身邁出三步後,帝國天子猛然站了起來,“先生!”
“這麼多年來,謝謝先生了。先生爲國爲民,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學生遇到先生,是學生之幸;百姓遇到先生,是百姓之幸;天下遇到先生,是天下之幸。”
“最後,學生想斗膽再問最後一句,您這些年來,可否把學生看做是學生?”
那道清瘦佝僂的身影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只聽他笑言:“爲國爲民,儒生本分。先生學生,有始有終。你我五十年前初次見面時,我便認你爲學生,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嗎?”
“一直都是。”
說罷,那道大袖飄搖的窮酸老儒生,負手離去。
帝國天子神情恍惚。
他彷彿又回到了五十年前自己的兒時,看着那一襲身穿儒衫、意氣風發、氣態儒雅、面如冠玉的年輕讀書人,負手大步邁入御書房後,在他父皇的面前稱讚他“他年此子必然於社稷有大利”。
那位年輕讀書人,正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