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啊,我蠻想念初中那會兒。
中學離我家很近,有多近呢?出了門,只需走一段路,左拐,再走一小段;亦或是抄小道,小道盡頭,便是我的初中學校。中學旁,是我的小學,中學對面,又是我呆過的幼兒園。
雖說離得近,周圍又是我呆過的學校,可我卻極少踏入中學內,就連腦海裡在中學內玩耍的畫面,還是我讀幼兒園那會兒。因此,開學第一天,我就在裡頭迷了路。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我抄了小道,踩着亂石碎瓦,幾乎是跑着去的。
樹蔭下,水池邊,我瞧見學校似乎在朝曦下微微發光;有魔力似的,我站在那裡,微眯着眼望着,心跳變得更快,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
校門半開,我探頭探腦,發現很安靜。沿着校道走了進去,兩邊的大葉黃楊樹被剪得方方正正。前面是一棟樓,我過去,正對着有大門,已被鎖上,在那繞了繞,發覺沒有教室,又走開;走過了一個拱門,右邊是一條樓梯,左邊有樹,樹下放着幾輛自行車。我依靠着從前的記憶走上去,上面的門全是鎖上的,心下疑惑,我又在那裡走,走了好些時候,又回到了樓梯邊,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行車邊多了幾個人。
此時此刻,我的羞怯心早就不見了,快步上前,來到一位女生前,開口便是:“姐姐。”
她一下子呆在那裡,好久才反應過來我是在叫她。
“七年級教室怎麼走啊?”我問。順帶附送一個甜甜的笑。
“在三樓。”她說,指了指那邊的樓,“那裡有樓梯,可以上去。”
樓梯很隱蔽,在一根大柱子後面,按我這個角度,完全看不見。
我謝過了那位女生,快速上了樓梯。
初一、初二和初三,都只有四個班。我早就聽聞,這初一的四個班裡,四班最嚴格。於是在爬樓梯的過程中,我在心底祈禱着自己千萬不要被分到四班,到了三樓後,我的第一反應便是去四班教室門口邊看看,瞧瞧貼在牆上的新生名單中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一看,第三個。
且有好幾個曾經的同學的名字。
我站在教室門口,往裡面望。教室裡頭早已坐了人,我看不清楚我認識的人坐在哪兒——近視眼,沒戴眼鏡;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要不要走進去,自欺欺人地去了別的教室門口看牆上的新生名單,又走回來,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剛進,便有人說着:
“又是她?”
“怎麼還是她?”
“天哪!又同班了!”
儘管假期沒聯繫,我也分得出來是誰。自以爲自己的聲音放得很輕,殊不知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沉默,走到講臺邊,微眯着眼,伸長脖子,尋找着空的位置。
前面倒有一個,不過是個男生,也是先前的同學,我不是很想跟異性坐在一塊,因此把注意力放在了後面。不知道是誰提醒我:“後面有!後面有!”我尬笑,說了聲不知道給誰說的“謝謝”,走到後面去時,發現沒有椅子。
“沒椅子,你得自己拿。”
又是一個聲音提醒我。
我是想去的,但是,在我眼裡,東西都是模糊,一想到從剛纔到現在自己都在鬧笑話,實在不想再幹蠢事了。於是我來到前面那位男生旁邊,輕敲了敲他的桌子,柔聲道:“麻煩你讓一下。”
他轉過頭來,那對擁有着長睫毛的眼睛裡寫滿了疑惑,似乎沒聽到我剛纔說的什麼。
“讓一讓。”
“啊……?”
“嘖。我過去啊,坐裡面。”我聲音提高了點。
他終於反應過來,慌里慌張地站起來挪了椅子,待我進到裡面坐下後,他往左挪了挪位置,與我拉開距離,我也往我右邊靠,右邊是一位女生,側着臉,正合她的同桌輕聲說着什麼。
後面嘰嘰喳喳還在說着什麼,我沒仔細聽,滿腦子都在想着自己剛纔的那些舉動多奇怪。
一個女老師快步走進來,敲了敲講臺,全班頓時安靜。她不高,偏瘦,雖然我看不清她的長相,但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位女老師的氣場之強,在我右邊的那個女生被嚇了一跳,猛地坐好,低着頭,不敢再出一點聲音。
女老師說:“初中生就別讓我強調小學生那一套,把語文書拿出來自己背誦古詩詞和文言文。”
說罷,又快步離開。
周圍“沙沙沙”的是翻書聲,我滿臉疑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輕輕地拉了拉右邊那位女生的衣服角,問:“你們爲什麼有語文書啊?”
她轉過頭來,我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到肩的黑髮看着很柔順,白裡透紅的皮膚,水嫩水嫩的,略帶些嬰兒肥,叫人想要捏一把;眼睛雖無什麼特色,但卻明亮、有神,眉宇間透着清秀,只第一眼,我便覺得她不僅僅是清秀,清秀裡還帶着些小俏皮。她歪了歪頭,開口說:“是昨天領的呀。”一聽見她的聲音,我不知道爲何居然不緊張了,甚至笑着和她說:“昨天?我昨天沒來誒。”
“啊?沒來?!”她皺着眉頭,那語氣,感覺沒有書的人不是我,而是她。“那怎麼辦?你去辦公室找找老師吧?也不知道有沒有……”
我點了點頭,笑着和她說沒事,去去就來。起身去了辦公室。
辦公室門口處散出涼氣,冷氣的氣味裡混着茶香。
很安靜,能聽見裡面老師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
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裡面的老師我認不出來,靠外的那位,是剛纔走進來教室的那位女老師。
說實在的,我是極不想找她。單說那氣質,教齡至少七年以上。因此我覺得她肯定是嚴格的。但我還是去了,小心翼翼地來到她旁邊,輕喚了一聲“老師”,她還沒擡起頭來,我便接着說:“老師我沒有書。”
“沒有書?”她還是沒擡起頭來,低着頭,手指在鍵盤上方飛舞,可我卻感覺到她撇了我一眼。“爲什麼沒有書?”她問。
“我昨天沒有來。”
“沒有來?”她停下手頭上的工作,挪動椅子,翹着二郎腿,正對着我。她披着頭髮,戴着厚重的眼鏡,儘管鏡片下的那對眼睛好看,但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還是叫我緊張了起來。
“爲什麼沒有來?沒有叫你?”
“沒。”
她讓我過去,拿給我一張紙,上面是班裡同學的名字。
“叫什麼名字?”
“青瞑。”
“裡面有你認識的嗎?”
“有……”
“和他們關係怎麼樣?”她忽然這麼問我。“不怎麼樣。”我說,心裡越發沒底氣,只好用笑容掩飾自己的尷尬。女老師一聽,好像很驚訝,又說:“關係不好?爲什麼關係不好?是沒這麼聯繫的不好,還是鬧過矛盾的不好?”
“沒怎麼聯繫……”我說,其實我想在後頭加個“吧”字,奈何話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經小到自己都聽不清了。
女老師的表情變得柔和,我讀不懂她的眼神,她的眼中好像包含着慈愛,又彷彿帶着幾分不肯相信。我貌似聽到她微微嘆氣,紅脣微啓,悠悠道:“不管你小學過得怎麼樣,現在來了初中,便是新的開始;人際關係是很重要的,要努力融進去……”
一股暖意涌上心頭,我朝她微鞠了個躬,道了謝。
坐在裡頭的一位女老師讓我先回教室等着,過些時候便會拿書給我,還喃喃自語:“沒有書,怎麼讀書啊?”
我笑着朝裡面微微鞠了個躬。全然沒有了剛纔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