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楊秋池在黃克寧家中與定海守軍和地方官僚共飲一場,並表態說要立即寫奏摺加急稟報朝廷,撥款鉅額款項賑災。
接下來的數日,楊秋池視察了沿海衛所防禦情況,又在高知縣的陪同下,視察了沿海被燒燬的村莊民房,慰問了流離失所的災民們。
終於,皇上下旨讓寧波府籌措糧餉若干,再次調撥給定海衛。
這一天,楊秋池正在定海衙門裡和高知縣等商議如何賑災的事情,黃克寧急匆匆進來稟報,說得到報告,倭寇伏擊押運朝廷賑災糧餉的車隊,請求增援。他已經下令讓孫協守帶兵馳援了。楊秋池連聲誇獎黃克寧處事果斷。
當日傍晚,孫協守率軍凱旋而歸,用繩子串了一串的人頭,騎着黃彪馬返回了定海縣城。全城百姓紛紛傳言孫將軍又立了戰功了,格斃倭寇無數。
楊秋池親自迎接,褒獎有加。並下令召集所有定海衛守衛部隊百戶以上軍官,明日下午在定海縣城衙門大院裡召開慶功大會。
第二天下午,定海衛各千戶所及百戶所大小軍官上百人齊聚定海縣城衙門大院。楊秋池擺下英雄宴,高搭慶典臺,臺上擺了一桌,除了楊秋池之外,黃守備、孫協守和高知縣等地方高官也坐檯上。
人都到齊之後,楊秋池先犒賞三軍,然後只顧喝酒,卻一直沒給黃克寧和孫協守頒獎。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許多軍官都喝得有些醉了。這時候,徐石陵匆匆上了臺子,在楊秋池耳邊低語了幾聲,楊秋池點頭微笑,端起酒碗走到臺前,高聲道:“各位兄弟~!”
聽到巡撫大人發話,所有軍官都安靜了下來。
楊秋池環視了一眼場中衆將官,說道:“昨日黃將軍指揮孫將軍前往徵繳搶掠朝廷糧餉的倭寇,斃敵無數。本官看得手癢,所以,也叫麾下護衛外出搜尋倭寇,不了瞎貓碰到死耗子,正好遇到一夥倭寇,一番激戰之後,除了格斃者外,擒獲數百名倭寇,剛剛本官得到稟報,說倭寇已經押解來了,本官已經吩咐將他們押到會場,據本官瞭解,咱們以前看見的多是被黃將軍和孫將軍擊斃的倭寇屍體,今日,本官生擒活捉了不少倭寇,咱們一邊喝酒,一邊看看這些倭寇什麼德性!——將爲首的倭寇押上來!”
片刻,數十名持刀軍士將十多個倭寇押了上來,在臺前跪下。
楊秋池轉回頭,對孫智高道:“孫將軍,你過來瞧瞧,本官擒獲的倭寇如何啊?”
孫智高端着酒杯慢慢走到臺前,定睛一看,手一鬆,酒杯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忙掩飾道:“啊,這些倭寇可真夠醜陋的。大人應該將他們悉數擊斃,免得花白米養這些禍害。”
跪在正中間的一個倭寇厲聲道:“孫智高!你好毒啊!哈哈,不過,你想殺我們滅口?沒門!老子死了也要拉你墊背!”
孫智高打了個激靈,轉頭望向楊秋池,見他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不僅惶恐道:“這……這倭寇說些什麼,下官怎地聽不懂呢?”
“是嗎?他就是定海一代赫赫有名的倭寇頭子烏寧,孫將軍不認識嗎?”楊秋池微笑,轉頭對那倭寇道:“烏寧,你老實交代,如果你坦白供述,我可留你個全屍,給你一個痛快。”
“多謝大人!”倭寇被擒,一般都要凌遲處死的,所以他得到這句話很是感激,掙扎磕頭道,“我是烏寧,是定海一帶倭寇的首領,前些日率隊襲擾定海、寧波的就是我。前幾天,我得到密報說,朝廷又下撥若干糧餉要運來定海,並得知具體的行進路線,我帶隊伏擊,沒想到中了楊大人您的計……”
“本官不讓你供述昨日的事情,說說以前的吧。”
“是,黃守備和孫協守與我們早有勾連,確定一個方針叫做‘圍點打援’,也就是包圍和經常襲擾定海,燒民房,等朝廷下撥賑災糧餉,從寧波護送來定海時,他們將糧餉行進路線秘密告知我們,由我們設伏偷襲。而寧波衛指揮使張卓也與我們有勾連,派出護送糧餉的都是老弱病殘的軍士,我們得手後,將這些兵士悉數殺死,換上我們的裝束假扮倭寇,然後他們拿這些屍體去冒充軍功邀賞。搶到的糧餉我們五五分配。張卓和黃克寧說,這叫雙方得利……”
“胡說!老夫殺了你!”黃克寧花白鬍子亂抖,滿臉漲紅走過來,手按劍柄道就要動手,卻被楊秋池一把按住了手臂:“黃將軍少安毋躁。”說罷,斜眼看了看孫協守:“孫將軍,你說呢?可有此事?”
“不不!這是一派胡言!他分明在使反間計,大人切莫上當!”
“是嗎?”楊秋池從懷裡抽取一封信,展開在黃守備和孫智高面前,“那這密報信呢?又如何解釋?”
黃克寧一看之下,頓時臉色煞白:“這……這……”
“黃守備,這是你的字跡吧?這信寫的是朝廷糧餉行經路線,咱們要不要對對筆跡啊?嘿嘿,這是本官派出的軍隊全殲倭寇後,從這烏寧身上搜出來的!”轉頭問烏寧道:“本官所說是否屬實?”
“是,大人,這封信是黃克寧寫給我們,通報運糧餉的行進路線的。”
黃克寧倒退了兩步,冷冷道:“楊大人,你當真聽信這賊子的誣陷之言?”
楊秋池上下打量了一眼黃克寧和孫智高:“兩位將軍,我已經派錦衣衛調查瞭解,得知你們一年前都只不過是定海衛的普通百戶軍士,近一年來,青雲直上,直升到了守備和協守的高位。這是爲何啊?難道真是你們抗倭有力嗎?”
黃克寧冷哼一聲,並不搭話,孫智高卻冷笑道:“大人以爲呢?”
“嘿嘿,你這次格斃的倭寇跟上次你們帶我去看的屍體,有一個地方明顯不同——你知道什麼地方不同嗎?”
孫智高已經和黃克寧並肩站在一起,冷聲道:“下官不知,還想請教楊大人。”
“傷口!這一次你運回來的數百具倭寇屍體,你就沒發現屍體上的傷口跟上一次你運回來向我邀功的倭寇屍體的傷口不相同嗎?”
孫智高和黃克寧相互看了一眼,黃克寧沉聲道:“怎麼不同?”
“倭寇的日本刀長而狹窄,比我軍的寶劍略寬一寸左右,而且刀刃比我軍的寶劍、單刀都要薄一些。當然,這一點差異在你們看來或許沒多大的不同,但是,在本官眼中,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前一次運回來的倭寇屍體上,大部分屍體創口都是劈創,卻跟我們的單刀劈創明顯不同,本官當時提着燈籠仔細觀察過,這種創腔只有日本刀這類比較薄的刀刃才能形成!而且,屍體上還有相當一部分創口是捅創,創口狹窄,也只有日本刀才能形成!”
“楊大人的意思是什麼,下官怎地聽不明白了?”
“意思很簡單,——這些所謂的倭寇,其實就是寧波押運朝廷糧餉來定海的官兵,剛纔烏寧已經交代了,他們倭寇數千人襲擊這些運糧官兵之後,將他們悉數擊殺,然後剝下屍體的明軍服裝,換上倭寇的衣服,將屍體留在現場,等你們隨後趕去,用這些屍體冒充倭寇向朝廷邀功!這就是你們如何一年內從百戶升遷至現在高官的原因!當你們忽視了,這些屍體是被倭寇殺死的,所以身上的創口是倭寇的日本刀形成的,而不是你們的刀劍形成,仔細一看,就露餡了。本官在前些日子檢查你們擊斃的倭寇屍體時,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
“厲害!”黃克寧鼓掌道:“楊大人果然厲害,還抓到了我們什麼把柄呢?”
“不多,但也足夠將你們抄家滅門的了!”楊秋池冷笑道,“昨日的倭寇屍體,你們沒有仔細看,那些都是真正的倭寇,是我的護衛隊擊斃倭寇,將屍體留在了現場,等你們去冒領軍功的。你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這麼做吧?因爲我發現了那個端倪之後,立即派出我的貼身護衛徐石陵,也是錦衣衛從三品同治,攜帶皇上御賜本官的調兵軍符,緊急趕赴紹興府,調集福山衛和三山所海軍艦船,秘密包抄到定海外的定海中左所外海域待命。與此同時,我派出錦衣衛探查後,發現幾次被倭寇襲擊的押運朝廷糧餉的押運隊,都是寧波衛指揮使張卓派出的老弱病殘軍士,而且人數不足。我懷疑其中有詐,便下令錦衣衛將張卓秘密拘捕審訊,他供認了你們與倭寇勾結的罪惡勾當!”
黃克寧嘆息道:“楊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這一點我倒沒有忘記。看樣子,以後我們跟錦衣衛打交道,還真得多留幾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