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山上。
“乾,看來六王爺已不在山上了。”回到地牢前的牡丹對着也剛回到那裡的乾說。
乾收了收眉,說:“‘那個人’把他救走了。”
“避過我們的耳目離開玉池山,恐怕目的不是那麼簡單。”牡丹接上一句,她很不安。
乾停頓了一會,然後開始指揮着搜山的人馬帶着齊娘先下山回城去。他對牡丹說道:“我們去追夫人。”
牡丹很快地反應過來,她同乾一起使出輕功飛躍過大片的雪竹在半空中疾速前行。
“但願,是我們都多疑了。”牡丹喃喃道。那個叫方尹的人武功不差,憑他的力量花不語應該不會有事的。
方尹和桓池的交鋒激烈地進行着,拳來掌去間能聽見骨頭的摩擦聲。這片空曠的雪地上的沉雪因爲他們彼此不遺餘力的打鬥而胡亂翻飛,他們的身形猶如潛龍遊蛟,招式上更是花樣百出變幻無窮。
數十掌過後,桓池拉開了距離,他對方尹說道:“百似錦當年以這套‘梵吟十二式’幾乎獨步江湖,老子真是有幸能在四十年後的今日見識到,雖然不是百似錦親自出馬,不過你也使得不賴。”
“你見有人使過?”方尹緩住即將起步的招式,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桓池。看桓池的年紀不過也就二十七八,他怎麼可能親眼見過四十年前的“梵吟十二式”?
桓池回道:“百似錦的死對頭齊丹乙,不,老子應該叫他青綺羅,他曾經使過,不過使得差強人意就是了。”
“青綺羅?”方尹琢磨了一會,青綺羅是爺爺的勁敵,他們之間交手的次數不下百餘次,被青綺羅窺去“梵吟十二式”的招式也在情理之中,但畢竟不是經過正統傳授的,基本也就使個大概。
“老子讓楚東風派滿顏去結果了青綺羅,反正他已成了廢人,又是時非深的俘虜,爲了以防萬一,還是死了比較好。”桓池說道,從他無所謂的神情中不難看出,四十年前與百似錦一同鼎立江湖的青綺羅也成了他手中可有可無的一枚棋子。
方尹回道:“爲什麼你不在青綺羅被抓的那時候就動手?而是留到大將軍回到荊日?”
“老子很忙,楚東風受傷後那邊離不開老子,所以一直沒有動手。”桓池撓了撓腦門,“等那個七皇子入京做了質子,楚東風又以丞相之名跟着來了荊日,老子才知道青綺羅再也留不得。”
“你本是醫者,醫者仁心,又得醫聖和量子的真傳,本應造福百姓,可你竟然利用了這麼人,甚至還取人性命。若非是你,那隱士一族上下百餘人也不會死於非命,如今你又爲了自己而棄了應瀾汮,你可配得上‘醫絕’二字!?”方尹伸直了手指數落桓池的罪狀,他的神情激動難以自抑。
桓池聳肩,他的眼睛瞥了瞥那邊的花不語,然後問道:“你是在爲那個女人抱不平?”
“她並未做什麼能威脅你的事,你爲何對她下此狠手?”方尹聽到桓池提起花不語,心頭憤憤然。
桓池遠遠盯着花不語血紅的身子,似有所思,沉默了一下才回道:“怨不得老子,誰讓她嫁給了時非深,她必須得死。”
也正因爲她嫁給了時非深,他才能遇見她,遇見那個該死的蠢女人。
“這不過是你的藉口罷了!”方尹吼道,話畢直接一掌橫擊了過去。
桓池反應迅速地避過,架起拳頭回擊。“藉口又怎樣?反正她已經死了!雙華醉相思非毒非蠱,就算她還有一口氣,老子倒要看看你們怎麼救她!”
不一會兒兩人又纏鬥在一起,招式膠着,各自以看家本領爭一時風頭,倒也不分伯仲。
勢均力敵的狀況維持了一段時間,卻因爲後來居上的乾的加入而出現一邊倒的形勢。桓池以寡敵衆自然逐漸落了下風,他倒也不急着逃走,反而看似樂於與高手過招,即使是雙拳不敵四手,他也從容應對窘狀,照單全收。
乾帶來的人也隨後到了,看見倒在地上昏過去的應瀾汮不用命令就直接捆了個結實。另一小隊的人帶着毫無反抗之力的齊娘直奔荊日城,後一小隊的人帶着應瀾汮也迅速回城,留下的大半人馬原地待命,將這片空曠的雪地包圍起來。
牡丹並沒有加入他們的戰鬥中,方纔居高臨下時她就一眼看到了躺在不遠處的花不語。她急忙飛落過去,將花不語從雪地上扶進懷裡。
剛入手的冰冷觸感讓牡丹心神一下大亂,花不語的身上早已沒了溫度,牡丹撫摸着她的臉和手,只感覺到和雪地裡一樣的寒涼,更因爲花不語的淚水,她的臉上和眼睫上都結起了薄薄的細冰,令牡丹看後心沉得更低。
“夫人?”牡丹輕輕拍去花不語臉上的薄冰,然後喚着她的名字,聲音不由發抖,“夫人?你醒醒啊夫人!?”
花不語的背上,那些本應在往外流淌的血液早已凝結。她的眉毛沾染着白雪,臉上呈現出冰玉一般的顏色,不僅白得可怕,還隱約泛紫。她的長髮被雪一凍幾乎失去了柔軟的感覺,變得有些硬梆梆。她的手也結了冰,指甲不再粉紅,而是死沉一般的灰白色。
這一切的表象都在告訴牡丹,她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夫……夫人、人?”牡丹先是輕輕搖了搖花不語,然後慢慢變得使勁搖,聲音也加大了起來,“夫人!?醒醒啊!夫人!”
牡丹絕美的眼睛充斥着慌亂、懊悔、痛苦。她鼓起勇氣來併攏食指和中指放在花不語的脖頸大動脈處探了探,隨後用移到花不語的心口上,按在那裡許久。
沒有!沒有跳動,血液也沒有流動……花不語、被她稱爲夫人的女子,已經死了……
“夫人——!”
牡丹撕心裂肺的叫聲引得乾的微微側目,他見得牡丹那副模樣心裡便已瞭然。
他們,來晚了。
牡丹的聲音直入雲霄,守在周圍的天策營人馬紛紛望過來,其中有些人是跟時非深去過邩城的,自然和花不語有些接觸,此時聽到牡丹的叫聲,心裡都不由得抹上一層哀慟。
大將軍夫人從來不擺架子,人很親切又很幽默,時常逗得他們大笑連天,就連大將軍有時也拿她沒轍。她不會介意身份跑到這些粗魯兵人的帳子裡給他們送吃的,和他們之間嘻笑着交談別提有多開心了,就連那次中毒事件,也是她和大夥忙裡忙外,不辭辛勞地端藥送水。
如果換做另外一個女子在紀律嚴謹的天策營裡出現,他們肯定會叫囂着把人轟出去,但是夫人不同,她的出現不僅沒引起他們的反感,反倒十分受他們的歡迎。
就像連斐岸將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不是因爲她是大將軍夫人所以才受到大家的尊敬和喜愛,而是因爲她這個人,值得大家如此對待,也只有她,才配得上在他們眼中無往不勝尊崇無比的大將軍,換做別的女子,不論那人是好是壞是美是醜,天策營也一概不會歡迎。
她就是那個與衆不同的存在。
但此時,那個存在已經在這片白色的雪地裡染上了鮮紅的顏色,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夫人……”一聲聲細小的嗓音在這羣錚錚漢子中傳遍開來,像極了冬日的第一場初雪,輕緩又涼靜。
乾自然知道花不語在時非深心中的重要性,眼下花不語死了,他可以清楚的想象到時非深知道後的後果,護主不力的罪名他是背定了,於是心頭一狠,壓抑着的內力難免會不禁而走,爆發出來。
桓池本就處在下風,乾的這一下爆發可讓桓池受了不小的傷,他連人帶內力飛出了好遠,先前受了方尹一掌再加上現在的一招,幾口鮮血嗆出,雪上加霜他已是無還手之力。
“她已經死了,你們就算殺了老子也於事無補。”桓池捂着胸口又咳出血來,他緩了緩氣,“老子的棋局已經布完,儘管技不如人,但是老子心裡爽了。”
乾運氣內力,他問道:“你想自盡?”
“老子沒那喜好,棋局散亂大龍被斷,老子自知一切已成定局,也不會有其他念頭。”桓池從地上抓起一把雪送進口中吞嚥下去,藉此來一直胸口那股撕裂般的燒灼感,他抹抹嘴道,“老子雖說棄了這盤棋,但小說也有提子幾許,其中收穫頗豐的就要算是花不語的死。”
“將軍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乾道。
“老子明白,不過想要收拾老子,還先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桓池扯起臉皮來笑道,“老子獨創的遷燐子可是個好東西,他從與老子相遇後就一直吃着老子送的遷燐子,到今年歲末也就差不多了。”
“你在遷燐子裡用了毒。”乾的話沒有疑問。
桓池笑說:“不錯,老子用的是慢性毒,一日日的沉積早晚會要了他的命。你們就麻煩些,剛收完花不語的屍,沒多久就要爲時非深準備棺材了,哈哈哈!”
方尹上去就是一腿,怒道:“你無恥!”
桓池也不多吭聲,忍下疼痛,他冷起脣角:“你我各爲其主何來的無恥?只不過老子玩的成分較多,老子悠哉地下棋,你們卻疲於奔命,如此看來,倒是老子這無恥人物的手段更勝一籌。”
“本將的生死,還用不着你操心。”
遠遠地傳來時非深冰涼透骨的聲音,衆人轉眼看去,只見銀甲紅袍的將軍端坐於行冽之上,行冽飛揚的馬蹄在雪地裡踩踏下一串串黑深的蹄印。
風起,紅袍獵獵翻飛,銀甲碰撞間釘琮作響。黑色長髮於身後飄落,拉出一道道醒目的線條。銀白色的鎧甲上跳躍着刺目的光芒一點點向這邊逼近,那雙沒有溫度甚至深邃如黑夜的眼睛裡幾乎看不見藍色,只要視線輕微一掃,就能讓人打從心底發怵,彷彿要被吸了靈魂一般。
時非深的脣冷抿成一條線,面無表情且沉如深潭,從他身上散發出死亡的氣息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宛若從地獄中走出來要噬人的閻王。
周圍的空氣頓時就凝固了,幾個進營較晚的士兵竟然被這氣場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不敢再擡頭去看。
行冽很快地就到達了乾的跟前,乾與方尹對視一眼紛紛讓開了道,時非深坐在行冽背上,如尖刀般的目光刺在桓池身上,不用上下打量,只是凝在他的眼睛上,緩緩說道:“阿池,本將親自來和你下最後一子。”
那聲音像是從地府中竄上來的,不要說冰寒至極,那沒有半分感情的聲色讓人不聞而寒,冷汗不經意間就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