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公主後,席全也道別迴天策營去了,花不語再三想留他下來吃餐飯,無奈席全態度堅定,只好作罷。回到府中,一上桌,餓久了的花不語就對着滿桌備好的佳餚大快朵頤起來。
白切雞、豆油藕卷、羊皮花絲、光明蝦炙、糖醋丸子、珍珠翡翠白玉湯……還有一壺上好陳釀竹葉青,這一桌光看着就可以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全是花不語來到荊日後最愛吃的。
對於吃的花不語從不挑剔,只要味道過得去她就能吃得肚子圓圓。可是看着今天桌子上一盤又一盤自己最愛的食物,花不語抿着竹箸看向了坐在自己右手邊主位上的時非深。
時非深手中正舉着一杯盛滿竹葉青酒的酒杯,與對面的狐狸喝得盡興。
竹葉青,那是時非深最是喜愛的一種美酒,其酒色澤金黃透明而微帶青碧,有汾酒和藥材浸液形成的獨特香氣,芳香醇厚,入口甜綿微苦,溫和,無刺激感,餘味無窮。
蘭羞薦俎,竹酒澄芳。
其實花不語始終覺得如時非深這般常年征戰的人應該都會像老秦他們一樣喜歡喝烈酒的,比如二鍋頭啦什麼的,但是依照時非深的解釋,他十一歲時與竹葉青酒一“喝”鍾情,而後便很少飲用其他的酒。
這算什麼?命運之酒?
好吧,她是個女子,不懂這些在他們男子眼裡離不開嘴的美酒,她只要有佳餚就好,喝酒那是他們大男人們的事兒。
感覺到花不語望過來的視線,時非深將貼在脣上的酒杯稍稍拉開了些,問道:“怎麼了?不合胃口麼?”不好好吃飯盯着他做什麼?
澹臺東流乾脆仰首飲下一杯,笑道:“怕是連吃飯都捨不得將眼睛從將軍身上移開吧,不語,將軍可沒有那麼秀色可餐哦。”
狐狸揶揄的口氣傳到花不語耳裡,她將含着的竹箸放下來:“這些……”她指了指桌上的佳餚,糯糯開口,“全都是我愛吃的啊?”
時非深聽罷,一雙生得極俊朗的眉眼彎了下來,他喝盡杯中美酒,淡淡而言:“如何?”
是在問她廚子的手藝?還是在問這桌美食佳餚帶給她的感受?
花不語愣了愣,歪起來的腦袋和臉上傻氣的表情讓時非深看得不禁覺得好笑。澹臺東流提過酒壺子在時非深的杯子裡滿滿斟上,然後給自己也毫不客氣地盛滿,擱下酒壺子,狐狸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銜着杯壁停在玫色的脣旁,笑得愈發燦爛:“看來,不語定是十分感動的,瞧她連話都說不出了。”
時黎適時地出來說話,他深知自家將軍的脾氣,定是不會多說些什麼。“夫人有所不知,這一桌的菜餚皆是按照將軍的吩咐命廚子做的。”
花不語看看時黎又轉回來看着時非深:“你知道我愛吃這些?”他這個大將軍怎麼會知道這些瑣事呢?
時非深只是點頭,當作是回答了,便將澹臺東流倒滿的酒一飲而盡。
她以爲位極人臣又掌有大半兵權的他是不會去注意這些生活上的瑣碎細節的,沒想到這眼前擺放的每一道菜餚都來自於他的吩咐。
他關注着她的生活,無論大小鉅細,他都瞭若指掌。可是自己呢?只知道他愛喝的酒,除了這個,似乎再也想不起什麼了。
恍惚間,花不語的面上暈起了薄紅,彷彿像喝過酒一般,連帶着將耳根脖子一併染紅。她低着頭不讓別人看到她慚愧的神情,竹箸也停在碗上,花不語將雙手放了下去擱在雙腿上緊緊攥着衣裙。
“這是怎麼了?”澹臺東流見到此狀疑惑起來,不是吃得正起勁的麼?怎麼忽然一動不動了?
花不語將頭低得更下,快要磕上桌面的時候,時非深左手一伸將厚實的手掌託在花不語的額頭上,免得她撞到頭。他曲起食指順手在花不語的腦門上輕輕一彈,輕笑了起來:“何必介意。”
她很介意啊!花不語擡起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在心裡反駁着。可一觸到時非深深藍沉遠的眼睛時,她又蔫了下去。
“人家就是很介意啊……”一句話說得委屈委屈,花不語沾着油的嘴巴撅得老高。
時非深乾脆提起筷子往花不語的碗裡添了幾樣菜,然後只是看着花不語說:“夫人久別回府,爲夫自當準備幾樣夫人愛吃的,好討夫人歡心。”
聽聽,聽聽,這丈夫的形象被他詮釋得多淋漓盡致啊,說得她這個做妻子的好沒面子啊!
澹臺東流黑溜溜的眼睛一來二去地看出眉目來,他突發奇想,起身拿過一個空杯子放到花不語碗前,然後將竹葉青酒倒滿,對上時非深和花不語兩人不解的目光,他解釋道:“記得你們成親時,將軍因爲西局戰起只是拜過堂後便匆匆離去,你們這婚說來還算不得完整。”
時非深花不語對望一番,似乎還沒弄懂澹臺東流的意圖。
“沒有喝過合巹酒,便不算真正的夫妻,正好不語今日回來,你們就把婚事辦全了去吧。”澹臺東流隨之也在時非深的杯子裡斟滿酒,說道,“合巹酒一喝,萬事盡在不言中。”
花不語目光落在這盈盈的酒水上,然後才反應過來,狐狸說的就是交杯酒啊!
才一擡頭,便見時非深已經將酒杯舉了起來,臉上是溫柔的神情,看過來的視線中含着期待。花不語順着他的意思也將杯子緩緩端起來,然後呢?她應該做些什麼?想不起來了啊好幾個月前喜娘教過的成婚步驟啊!
看着又開始發呆的花不語,時非深只好做起例子讓花不語跟着學。他將酒杯湊到脣邊淺淺的抿了半杯酒,然後將酒含在嘴裡不下嚥,只是將留有半杯竹葉青的杯子遞向花不語,等她接下來。
看到時非深的樣子,花不語立馬跟着依葫蘆畫瓢也學着喝了半杯酒含在嘴裡,難得喝酒的花不語被竹葉青甜中泛苦的味道微微嗆了一下,還好沒有噴出口,然後一隻手遞出酒杯,另一隻手隨着時非深的動作將他的杯子接下來。
時非深接過花不語的杯子仰頭連帶口中杯中的酒全數喝進腹裡,喝罷將杯子放在桌上等着花不語。
花不語學着也想仰頭一口喝完,無奈她不是酒豪,只得皺着眉一口一口慢慢地先將口中含着的酒喝下去再緊接着喝時非深杯子裡的酒,喝完了抹抹嘴也將杯子學着時非深的模樣放在那個杯子的旁邊。
時非深搖搖頭,小女人完全不記得拜堂喝合巹酒的過程了,可他還記得很清楚。雖然喜娘在講解這些的時候他一直在書房裡自顧埋頭辦公,可不知爲何,他卻一個字不落地全聽了進去,並且記到今日。
澹臺東流雙手伸過來,將最後一道步驟做完整。花不語看着他將自己剛放下去的杯子倒過來,杯口對着杯口穩穩地蓋在了時非深放在一旁的杯子上,然後說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沒有桃花啊。”花不語煞風景地插起嘴來。
突然被她這麼一攪,澹臺東流有些接不下去話了,乾脆坐回凳子上去喝他的酒,將攤子交給時非深收拾,反正又不是他成婚。
“我們成婚時正值四月桃花燦爛,只因戰事無暇顧及,這‘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並無不妥。”時非深拍了拍花不語反應慢的腦袋,隨之一手將合起的兩隻酒杯雙雙摔在地上,碎成瓷片,碎渣兒濺得滿地。
酒杯碎開時的聲音清脆地響在廳裡,花不語看得愣了,只覺得候在一旁的時黎錦言柳萱紛紛笑開了眉眼。
“你的‘白首不相離’與我的‘一生一代一雙人’,定是絕配。”時非深如是說道,深藍的顏色暈染在花不語盯着他的黑瞳中,宛如一片六棱雪花一下子融在了胸口上,雪水蜿蜒蔓延直至心田。
杯碎,便無悔。
“禮成!喝酒喝酒!”澹臺東流宣佈合巹完畢,端着酒杯歡歡喜喜地喝着,他這個牽線月老可是很有成就感啊!
澹臺東流的興喜模樣和花不語感動得眼淚鼻涕流得稀里嘩啦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看得衆人不禁莞爾。時非深此時真正是笑得開懷,紅顏和知己他都有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於是,時非深一高興,全府上下不論老少男女皆有賞來的婚酒,一時將軍府熱鬧得不比成婚當日差。
人逢喜事精神爽,花不語藉着時非深的青衫袖抹着眼淚鼻涕,歡快地吃着一碗像小山般堆起來的佳餚。那模樣讓時非深忍俊不禁,也就和澹臺東流推杯換盞地喝了整整四大壺的上等竹葉青。
好吧,這一鬧,花不語完全忘掉了之前十分令自己慚愧的事兒了。
這就是他“無痕公子”要的效果!
午膳過後,時非深和澹臺東流都有些醉意,紛紛回到東、南廂房中憨憨地睡起午覺。花不語屁顛屁顛兒地跟着自家夫君回到房中,盡起妻子的本分,爲丈夫寬衣解帶送去榻上。
十一月的天氣雖說比不得七八月的熱,但是正午時分還是有些暑氣,加之時非深飲過酒,沒睡一會兒密密的汗就佈滿時非深的額頭,花不語讓錦言打來清水,坐在牀榻邊上擰着布帛爲時非深輕輕擦拭着。
雪白裡衣下健碩的胸膛上留有歲月的斑駁,那一道道至今看起來仍是有些嚇人的疤痕布在小麥色的肌膚上,雖說不是很多,但是看得花不語心裡泛疼,那是多少年的磨礪纔有瞭如今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想着時,花不語已俯下身,脣瓣微嘟輕輕吻上了時非深的胸膛,吻在那些交錯起來的傷痕上,最後在熟睡的時非深的脣上鄭重地吻下去。
丈夫的脣上帶着濃濃的竹葉青的味道,就像方纔她喝的那味道一樣,令臉上泛起紅暈的她幾欲沉醉。
“非深,我們肯定是絕配!一定是的!”
花不語的笑容綻開來,若是此刻時非深醒來,定會爲此所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詩經·周南·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