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一家酒棧店小人多,上菜速度可不慢。只消一會兒,花不語眼前的桌子上便擺上了幾碟吃食。
“這、這是……”花不語盯着面前的碟子,咋舌。
時非深沒有理會花不語,而是直接拿起筷子,左手托起青瓷大碗,對着碗中吹了口氣散散熱度,然後揚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花不語見時非深如此豪爽的吃法,也跟着端起碗吹了一陣就猛喝了幾口,還來不及下嚥就模糊說話:“好吃!這粥實在是太好吃了~~”接着入肚的暖意讓她滿足於口中的滋味。
時非深吃着粥,眼裡的藍色再次毫無徵兆的變得淡薄,似乎陷入了對什麼的回憶中,喧囂於耳皆不聞。
兩大碗熱騰騰的粥,一碟油炸的花生仁,一碟涼拌的萵筍絲,一盤醬牛肉還有小炒豆,簡簡單單的幾樣下粥小菜,花不語完全不陌生,這是她以前上學時經常吃的早餐。花不語轉頭去看時非深,還以爲他是要請自己吃什麼美味佳餚,不料卻只是最平常的白粥,爲什麼他要帶自己來吃這個呢?
“很詫異麼?”時非深望進花不語眼裡,問道。
“有點……你說一家酒棧很有名,我還在想你會請我吃什麼山珍海味咧,”花不語看看碗裡冒着熱氣的白粥,頓了頓音,“白粥,也是這裡的特色麼?”
“不,這裡除了這稀鬆平常的粥,其他的都是特色。”時非深又喝了一口,粥在嘴中停了一會才嚥了下去,然後還是一副回味的神色。
花不語猶豫片刻,還是起筷夾了些萵苣絲放到時非深的碗裡,緩緩道:“別老喝白粥,吃點菜吧。”
喝粥的動作有那麼一剎那的停滯,時非深夾起萵筍絲放在嘴中咀嚼,花不語也吃着小菜喝着粥,兩人皆是看着進出的人,安安靜靜,桌上再無別話。
直到碗盡碟空他們也沒有開口,吃完了就坐在那裡,一個看碗若有所思,一個轉碟不亦樂乎,似乎都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跑着堂的齊丹乙也不來催,他知道這個大將軍每次來他的店裡都只喝粥吃這幾樣小菜,然後就是一坐大半天,雷打不動。
良久,時非深纔出了聲:“粥如何?”
“哦,很好喝,香軟綿綢,熬粥的技術很到家,回味無窮。”花不語停下轉碟的手,說出心中對白粥的評價。
時非深回眼,注視着花不語,只聽言:“在本將心裡,這白粥便是絕世美味,其他無可再比。”
絕世美味?在他心裡白粥真的這麼好喝麼?花不語只覺得和普通的粥比稍微好吃那麼一點兒,她不解的問時非深:“爲什麼?”
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碗邊,時非深第一次在花不語面前露出了嵌着濃濃哀思的剔透眸子,似極了闌珊的螢火。此時的他不再是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大將軍,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子,穿着常見的衣服束着平常的發,有着常人最容易表露出的神情。
花不語靜靜不說話。或許,在這個人人敬畏稱頌的冷閻王內心深處,也埋着一段不堪而提的往事,一根緊紮在記憶中的刺,每每回想起時,仍是鮮血斑斑無休無止。
“事過即空,莫待回首,蕭蕭囀浮渡成殤;不自思量,情何以堪,忘懷憂片刻雲煙;薄雨盡,尋得半日淺眠,皆是涼……”幽幽的音色是在微微低訴,彷彿找到一個可以向別人宣泄內心掙扎的出口。
花不語似乎沒怎麼聽懂,卻不去問。這不是她應該插嘴的時候,這是屬於他的記憶,而他的記憶裡並沒有她。花不語坐在時非深身邊不笑不鬧,就這樣,他們在一家酒棧裡待到了傍晚,其中,花不語見到了齊丹乙的老伴兒,與齊丹乙年紀相仿的一位老婦人,也是那兩碗白粥的創始人。
不知道姓甚名誰,只聽見齊丹乙喚她老伴兒,其他人親切的叫她“齊娘”。聽聞得知,一家酒棧裡只有僱來的一個跑堂和幾個廚子,店裡的其他事皆由二老親力親爲。齊娘一生只做白粥,齊丹乙一生只喝白粥,只因這是他們當初的定情信物,一碗白粥救了昏厥路邊的齊丹乙,認識了齊娘,相知相許,從此不離不棄。齊丹乙和齊娘儘管早年經喪子之痛,但如今盡心盡力的打理小店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看在花不語眼裡也是幸福的。
“所謂平凡,也不過是因人而異,小小的白粥一碗卻能相扶至今,是謂平凡中的偉大。”花不語託着掌支起腦袋,看着齊娘爲齊丹乙拭汗的溫馨場景,開口便道。
“你說的不錯。”時非深接下話,贊同花不語的觀點。此時他的眼不復方纔哀涼,滿滿盡是冷靜。
“……將軍,我……”花不語吱唔這不知怎麼開口。
時非深站起身來,說道:“莫多言,該回去了。”語畢便徑直去同齊丹乙夫婦結賬告辭。
花不語撅撅嘴跟了上去。怎麼都不等人家一下,我可是陪你在這裡坐了一天呀,都不道個謝。一邊埋怨時非深,一邊還是笑臉溫婉的告別了一家酒棧,尾隨時非深往天策營駐營方向走。
大街上人不多,這時辰應該都回家吃飯去了。他們走了不久,時非深突然停下步子,稍彎下身,對花不語微言:“上來!”
“不用了,我還走得動。”花不語擺擺手表示自己體力還足,不用他背自己。
“叫你上來就上來!哪兒來的廢話!?”時非深厲聲說道,夕陽如血照映着一雙深藍瞳孔美輪美奐,輝光打出一片淺淺的暈,叫花不語移不開眼。
時非深見她沒反應,也不多說,將花不語打橫一抱便開始疾步而行。花不語回神時已經被時非深抱在懷裡有一會子了,臉紅心跳間她發現這並不是回營的路,小聲問:“將軍,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別多問,本將要加快速度,你抱緊。”時非深腳下加力,頓時行如生風。
花不語只見景物掠過卻看不清其貌,微微驚呼一聲,馬上雙臂牢牢環上時非深的脖子,貼近了他的身體。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突然跑得這麼快??
在花不語猜測的同時,時非深凌着眼仔細洞悉身邊的景物,耳朵捕捉着任何可疑的聲音。他們來到一處空曠地,草木寥寥無任何遮掩,時非深放下花不語:“你就呆在這裡,沒本將的命令不許離開寸步!”
“爲、爲什麼?”幹嘛突然禁錮她的自由,跑到荒郊野嶺也好歹給她個理由吧!
“不想死就聽本將的!”時非深懶得解釋,直接切入主題,死活你自己選。
死?爲什麼要死??花不語滿腦袋的問號,但是時非深的眼神很恐怖,她手無縛雞之力,還是選擇活吧。“我、我聽你的,絕不會亂動!”
時非深得到花不語的保證,轉身立在花不語前方,提起全身神經警惕着四周的風吹草動。身後的花不語也嗅出一點不對勁,神經也都繃緊了,手心裡竟出了絲絲冷汗。
**靜了!安靜得有些詭異,不要說是空曠的野外本就較爲安靜,但是最基本的蟲鳥聲她都聽不到,簡直讓她的毛孔都豎了起來,彷彿只剩下她的喘氣聲和時非深細細的呼吸聲。
有人在追他們!
這是花不語從時非深眼裡唯一能感覺到的,就不知道追他們是要殺還是做些別的。
不自覺的,花不語拽住時非深的後衣,手竟有些微微發抖。時非深注意到身後人的害怕,回眸直視花不語,口氣宛若雲淡風輕:“本將在,你便在。”
點點頭,那眼睛似有魔力,頓時給花不語打了一針強心劑,她發抖的手也漸漸穩了下來,鬆開袍子,她乖乖的站在那裡,目光只停留在時非深寬厚的背部。
遠遠看去,一大片貼着草地嫋嫋拂來的薄煙,漸漸地向他們站的地方飄來。時非深凝眸,閃電轉身抱起花不語一個縱身躍上離他們最近的一棵大樹。躲在枝椏間,花不語能清楚的看到被薄煙覆蓋過的地方,全都顯露出不正常的紫紅色,原本青茵的草地一片灰燼,土壤中傳來陣陣腐爛的味道讓花不語捏住了鼻子。
“熾滅水!?”時非深見狀略略有些吃驚。
“那是什麼?”花不語抱着他的脖子提出疑問。
時非深放下花不語,讓她抱緊樹幹,輕聲解釋:“那是一種毒物,平時無色無味與普通的水並無大異,一旦接觸了除銀之外的物體,無論什麼都會被腐蝕殆盡,呈現詭異的紫紅色,還伴着惡臭的腐爛味,算是狠毒的毒物。”
“那不是很危險麼?怎麼會有人拿這種東西對付我們?”花不語繼續發問,以她的直覺來猜,這個熾滅水一定還有特別之處。
“熾滅水只爲歆迢國隱士一族所有,他們武功高強,其他人不能輕易到手,”時非深說到此便蹙起了眉,“不過,隱士一族早已歸隱山林不問世事。熾滅水的配方也只有每任族長才知道,能夠像這樣大範圍使用,要殺我們的人肯定不簡單!”
“會是虢洱國裡的人麼?畢竟你現在可是打到人家的國土來了。”花不語向時非深說出自己的看法。
時非深拿出一粒黑色小藥丸塞到花不語嘴邊:“不是沒可能,你先把它吃下去。”
“遷燐子!?”她立馬就認出了藥丸,那個只要不死任何情況下都能保命五天的神丹妙藥?他要給她吃這個,難道來殺他們的人真的很厲害麼!?
“吃下去本將才能帶你活着離開。”聽完時非深的話,花不語毫不猶豫的張開嘴就銜過遷燐子,嚼也沒嚼直接嚥了下去,不苦反而有點酸的味道。
時非深點點頭,繼續說道:“煙霧逼近時,儘量用衣袖附鼻減少呼吸,千萬呆在這裡不要下去。”
就算她想下去,這裡這麼高想她摔死麼?花不語腹誹,立馬用衣袖包住自己的鼻子嘴巴,使勁點頭,“那你呢?”濛濛的聲音,時非深沒有吃遷燐子啊?
“只帶了一顆,”時非深淺語,見花不語有些急的樣子,又開口,“以本將的能力,區區熾滅水本將還不放在眼裡!”
看他胸有成竹自信臭屁的樣子,花不語微微放下心,不再提出任何問題,只是默默祈禱時非深真的能對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