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倉促之間定下了大概的計劃,但真到實行之時,仍要衆人再三思索、討論。
興許是神啓帝的旨意頒佈,姚翝得知了消息,竟在辦案之時回了家中一次。
他身在公門,帶回的消息遠比今日城門前的布告欄中更加具體。
姚翝回來時,恰好陸執正在帶着人拆卸棺材,徐相宜圍守在那黑棺四周,不時伸手觸摸,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世子回來了。”姚翝見到陸執的時候,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柳氏受傷已經許久,徐相宜爲了保住她的性命,施展術法,暫時令她的思想、身體‘停滯’,用徐相宜的話來說,便相當於將柳氏的神魂與肉身‘凍結’。
如此一來有個好處,柳氏失去意識,便不會感知到痛楚,但同時便如一個活死人,她的身體與意識便像是停留在了當日受傷之時。
她遲遲不醒,雖說傷口沒有惡化,卻也沒有恢復的痕跡,反倒因爲數月不能動彈,原本豐腴的她迅速消瘦下去,僅剩了皮包骨,看上去異常瘮人。
雖說在照看她的過程中,徐相宜也曾用大量的靈丹妙藥維持她體內的生機不絕,但也僅僅只是保住性命,無法滿足她身體日常所需。
對於擔憂妻子的姚翝來說,柳氏的情況無異於時時折磨着他的心靈,他特別希望聽到世子帶了‘棺材’迴歸的消息。
但他先喜之後,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又吃了一驚:
“你們怎麼進城的?”
他顯然已經得知了神啓帝封鎖城門的消息,此時對於陸執的迴歸又擔憂不已。
“爹。”
兩人正說話間,屋裡姚守寧正與柳並舟前後腳的出來,見到姚翝便喊了一聲。
姚翝點了下頭,接着似是想起了什麼:
“你怎麼在家裡?”他也知道今日姚家人要出城避難,姚守寧一早就決定要將姐姐送出城的。
他臉色有些難看,想到了那個最壞的可能:
“難道……”
“我們沒能出城,姐姐與表姐正在房中照顧娘。”
姚守寧的話令姚翝原本因爲妻子有救而生的歡喜雀躍之情頓時一滯,他如同兜頭被人潑了一桶涼水,呆滯原地。
“我們出城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程輔雲。”
她將今日的情況大概與姚翝說了一遍:
“……後面恰好遇到世子歸來,才順利脫困。”說完這話,她又好奇的問:
“您怎麼這個時候回家了?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對。”
姚翝抹了把臉,臉上掩飾不住的疲倦與怒意。
自從復職以來,他每日便忙不完的事,近來治安紊亂,四處頻發案子。
普通平民受害之後求助無門,而商賈、官戶也忐忑心驚,時常給兵馬司的人壓力。
他昨夜僅回家洗漱,與老丈人說了幾句話,便又趕回衙門。
忙成這樣,此時歸來,必是有大事發生。
屋中姚婉寧等人聽到外邊動靜,都跟着出來,見家裡人都在,姚翝也不再繞彎子,直接了當的就道:
“天下亂了!”
“那位已經瘋了。”他搖了搖頭:
“宮中鎮魔司據說職權分裂爲兩部分,一部分低階者官職不變,但公務已經變革,且名稱也變了,稱爲輔妖司;而另一半則據說是以據說馮振爲首的原鎮魔司首領,他們的任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馮振如今被稱爲聖武妖神護使。”
“……”
他的話令衆人皆怔滯當場,久久無語。
從這官職名稱聽來,就不是什麼好消息,柳並舟眼前一黑,強忍怒氣:
“什,什麼是聖武妖神護使?”
姚守寧借程輔雲的眼看到了皇宮中昨夜發生的一切,柳並舟已經知道了皇帝求助於妖族,決意與妖邪共存的念頭,但他廢除鎮魔司的舉止仍是令得柳並舟有些不敢置信。
鎮魔司的存在是七百年前太祖一手扶持,至今大慶王朝經歷三十一代帝王王,無人敢觸動這個規則。
可神啓帝如今不止是廢除了鎮魔司的存在,且將原本的鎮魔司改爲所謂的‘輔妖司’、‘護妖使’,這實在是悖逆至極的舉止。
“就是專門輔助妖邪的。”姚翝看老丈人臉色有些難看,苦笑了一聲:
“你們也看到了榜文,但相較榜文,我可能得到的消息更詳細。”他抹了把臉,雙瞼下方露出兩個魚泡似的痕跡,疲憊一覽無餘:
“今日一早,兵馬司就收到了上喻,妖邪會與人共居,禁止官門、道門、百姓亦或其他捕獵妖邪。皇上新成立的輔妖司專管妖邪事宜,若有誰對妖族不敬,則會受嚴刑。”
“……”柳並舟的眉梢跳了跳。
姚翝接着道:
“除此之外,”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神啓帝允許妖族狩獵。”
這話一出,衆人皆驚。
衆所周知,七百年前的妖族捕食人類,神啓帝允許妖族狩獵,豈非變相的允許妖族隨意殺人?
“不過爲了維護大慶百官安危,神啓帝制作了一種平安令,暫時發放到忠於他的朝臣手裡。”
說到這裡,姚翝伸手一抖,一塊通體漆黑的令牌便從他袖口之中滑了出來。
那令牌約摸少兒巴掌大,似木非木,上面縈繞着一股若隱似無的黑氣,姚守寧聞着有股淡淡的腥氣。
“只要有這令牌在手,便可避過妖族獵殺。”
“真是荒唐。”
柳並舟氣到極點,反倒平靜。
他搖了搖頭:
“太祖當年英雄一世,沒料到後輩子孫之中竟然出了這麼一個敗類。”他有些沮喪:
“若早知如此,我昨天便……”
他有些後悔昨日在陳太微手下救了神啓帝一命。
如果神啓帝死在了陳太微手中,就算大慶王都會陷入混亂,也許朝官會爭權奪勢,城中因此會亂上數日,可能會死很多的無辜百姓,但只要熬到長公主歸來,到時便能清君側,正朝綱。
“我還是過於保守,不夠果決,又低估了人性。”
他心中自責,說話時語氣沉沉。
姚守寧見到外祖父這樣,心中也有些不忍,連忙出聲安撫他:
“外祖父別擔憂,你也只是爲了大局着想,並非出自私心。”
柳並舟搖了搖頭,說道:
“你張祖祖當年就說過,我這個人性格守成有餘,果斷不足,行事瞻前顧後,所以我難成開拓者。”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幾十年來從不敢行差踏錯,嚴格尊照歷史,就怕壞了大事。
之所以昨日執意要保神啓帝的命,也是擔憂顧煥之、朱姮蕊不在,神都城中無人主持大局。
新君年少,又落在了楚家手裡,楚孝通心狠手辣,並非好人。
一旦神啓帝死去,必會掀起腥風血雨。
近來神都城本來就不太平,妖禍未至,人禍已經先生。
治安紊亂,禮儀崩落,後果不堪設想,苦的就是神都城的百姓。
“我原本只想着有我看着,撐上幾天,待長公主他們歸來……”
他神情平靜,但心中定是不好受。
柳並舟自三十多年前窺探了歷史以來,只自作主張過兩件事。
一件就是提醒長公主剋制血蚊蠱之法,而另一件就是保神啓帝性命。
前者看來他不算成功,強行改變歷史之後,血蚊蠱並沒有被消滅,雖說當時被叮咬的百姓大多僥倖保住了命,但後來妖化卻又陰差陽錯的害死了一批親近之人。
除此之外,神啓帝此後又斬殺了不少妖化之民,這樣一看,這些人大部分仍難逃一死,便如宿命。
而護神啓帝一事也並沒有帶來多好的回報,神都城的法制暫時未崩,可皇帝卻任性的引妖邪入人類。
“請妖容易、送妖難。”他長長的嘆了一聲,眼裡的光澤都暗淡了下去,整個人好似瞬間老了十歲。
“外祖父!”
姚守寧見他如此,擔憂他積鬱在心,連忙就大喊了他一聲。
陸執等人沒有說話,姚翝也不知該如何寬慰老丈人。
“外祖父——”
“別擔心。”柳並舟卻灑脫一笑,反倒安撫姚守寧:
“外祖父這把年紀,不至於鑽入牛角尖裡想不通,我只是遺憾我做錯了事。”
“人不是先知,所做的每個決定無法在當時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姚守寧不願意外祖父在此時難受,便安慰他着:
“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進退兩難,無論如何選擇,都不是您的錯。”她認真的道:
“正如您所說,神啓帝如果死了,興許有兩種可能。其一、少帝會平安繼位,楚家會把握局面,城中不會大亂;但也有可能楚家會搶先掌權,並趁機清理顧相、將軍府及長公主的勢力,先穩住都城局勢。”
一旦陷入王權之鬥,誰又顧得了城中百姓生死。
“妖邪既然敢在這時出現,證明它們已經有恃無恐,早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興許今日之後,不是神啓帝引它們入神都,便是楚家人爲了掌握權勢,引它們入內。”
“也許您做出與當時截然相反的選擇,結果依舊會相同,而那時的您依舊會後悔自己什麼也沒有做。”
柳並舟愣了半晌,接着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姚守寧緊張的盯着他看,須臾之後,柳並舟灑脫一笑:
“是我想差了。”他說完,又嘆道:
“守寧真是懂事了,還會安慰外祖父了。”
大家原本擔憂他道心崩亂,此時見他想通,俱都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姚翝也笑道:
“守寧是真的懂事好多。”自家裡出事之後,她一掃以往的天真稚嫩,隱隱已經變成了家人的支柱。
陸執也爲姚守寧感到驕傲,聽大家誇讚,連忙用力點頭。
衆人這一笑,緊繃的氛圍一下輕鬆了許多。
柳並舟也跟着笑了笑,但笑完之後又看着姚翝道:
“神啓帝這樣做,分明是借妖邪集權,我看之後恐怕是有一波腥風血雨了。”
在治國方面,神啓帝堪稱無道昏君。
但在朝政爭鬥這一面,神啓帝卻又精明極了。
明面上看,他推翻鎮魔司,與妖邪合作,允許妖邪捕狩人類,看樣子昏招盡出,已經突破君主下限,可實則他卻可以藉着妖邪之手,大肆剷除異己,甚至將以往看不順眼的朝臣連根撥除。
妖邪力量遠勝普通人類,要想逃過一劫,唯有依靠神啓帝頒發的令牌纔可以保存性命。
如此一來,朝中大臣只要不是視死如歸者,恐怕都會靠向舊帝,獲取他的庇護。
相較之下,少帝朱敬存的存在就顯得尷尬異常了。
他雖有神龍護體,但畢竟年少,根基又淺,又僅能依靠顧煥之撐腰,如今顧煥之不在神都,本身少帝便已經勢單力孤,現在神啓帝借妖邪抓權,這個少帝的權柄便相當於名存實亡了。
“將軍府、長公主的人一定要小心。”柳並舟叮囑着:
“我猜這一波妖禍不會先衝平民。”他恢復冷靜,理智的分析着:
“神啓帝想要推行人、妖和平共處,一開始的時候定會先求妖邪收斂,以欺騙人心。”
但妖族秉性惡劣,低等妖族嗜血殘暴,未必會完全聽從,所以初時仍有一部分百姓傷亡。
可時間一長,這種情況終歸是會受到大妖控制的。
“相反之下,神啓帝最先想要剷除異己,大權在握,到時有妖族力量傍身,再爲所欲爲,因此妖族便是他手上的一把刀,他最先下手的對象,反倒會以顧煥之、長公主夫婦的所屬勢力爲主。”
陸執心裡也有數,聞言便點了點頭:
“您放心,我母親只留在晉地處理收拾善後,我預估快則兩三日,慢則七八日定會回神都。”
只要長公主一回來,將軍府的力量更加充足。
“再說神都城裡我父親還在,妖邪很難傷到他,只要穩住,暫時不會有大的傷亡。”
柳並舟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名不正言不順,若長公主歸來,正好清朝綱,正君位,除邪魔。”他話裡帶着殺機,陸執亦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頷首。
他的態度從某一方面來說也代表了長公主的態度,柳並舟見他知曉自己心意,心裡不由一鬆。
陸執這邊暫時放下,柳並舟轉頭看向姚翝:
“你回來得正好。”
說完,他將姚守寧今日帶回的消息告知了姚翝。
妖王欲借皇族屍身爲蠱養全肉身,以復甦,興許能剋制它的,便是姚守寧預知之中的那個少女了。
“你職務便利,正好尋人,我們分頭行動。”
姚翝應了一聲,姚守寧便道:
“爹,我將記得的情況告知您。”
兩父女走到一側,姚守寧將當時的預知之境詳細的說了出來,深恐漏了細節,姚翝認真傾聽,將女兒所說的話牢牢記在心頭。
而另一邊,徐相宜指揮着黑甲將棺材擺在姚家清靜處,以周榮英等人守護,施展術法,將柳氏身體移入棺中。
……
這一日對於神都城的百姓來說,是一個十分難忘的日子。
這一天大慶曆史被顛覆,消失了七百年的妖怪復甦,與人共居,曾受妖邪蠱寄居過的異化的倖存者被放歸家中。
而受大慶追捧了七百年的道教,因爲陳太微的緣故,而遭神啓帝的打壓。
一天之內,道士的地位顛覆,從以往的受人尊重,到了晌午之後,各大道觀被封鎖,街道上可見官兵緝押着身戴枷鎖的道士押回官府……
哭喊聲、哀求聲,以及隔壁趙家傳來的歡笑聲裡,姚守寧耐心的等待着夜幕的到來,她與世子約定好了要再探皇墓。
……
姚守寧的院落之內,冬葵小心翼翼的提了小巧的茶壺,坐在了姚守寧身側:
“小姐不睡會嗎?”
危機近在眼前,‘河神’、妖王復甦一事柳並舟並沒有再隱瞞着身邊親近之人,冬葵自然也知道姚守寧今夜有事要做事。
她想勸姚守寧睡一會兒,養好精神,以便晚上行動。
“不睡了。”
姚守寧搖了搖頭。
不知爲什麼,她有些心煩意亂。
彷彿會有什麼大事會發生,讓她難以沉下心來。
到底是有什麼意外的事呢?她皺起眉頭,拿了本話本,希望自己冷靜下來,理清思路。
可以往極易讓她平靜並且喜歡的話本故事,此時卻很難再吸引她的關注。
她想了想:
“冬葵幫我準備筆墨。”
冬葵有些意外:
“小姐想寫字嗎?”說話的同時,她手腳麻利的將桌上的東西收開,一面去取筆墨。
姚家供養了讀書人,柳氏自己也出身書香門第,對女兒識讀寫也十分看重,姚守寧房中也有筆黑紙硯,冬葵將東西擺了出來,倒水將墨研開,姚守寧也抱了一卷紙張鋪開,沉吟片刻之後,纔拿筆沾墨。
那墨汁尚未研得濃黑,色澤略淡,她沾了之後隨手在紙上畫了數筆。
這幾筆畫既非字也非山水畫,冬葵探頭看了一眼,見那線條縱橫,逐漸形成一個長方框的圖構。
接着姚守寧在上面隨意添了幾筆,冬葵心中生出古怪之感:
“啊,這……”
她看那長框,無論橫看、豎看,都總有一種姚守寧在畫‘棺材’的感覺。
可是棺材有什麼好畫的?冬葵咬住了脣角,看了姚守寧一眼,見她雙眉緊皺,一臉嚴肅,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畫紙,眼神十分專注,彷彿想到了什麼事,已經有了眉目。
冬葵將到嘴邊的呼喚又咽了回去,怕打擾到了姚守寧的思路。
接下來姚守寧果然畫成了一具棺材,棺材漆黑,置於紙張正中。
她舉着筆,停了手。
冬葵這才停下磨墨的動作,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小姐?”她小聲喚了一句。
“嗯?”姚守寧應答了一聲,但目光仍落在畫紙上,沒有離開過。
“你畫的,是太太養傷的福壽棺嗎?”
“不是的。”
姚守寧搖了搖頭。
她先前只是福至心靈,隨意而畫,好似冥冥之中有個意識在指引着她,使她憑藉本能去書畫,繼而預先得知某些重要的線索。
“我畫的不是我娘養傷的棺。”
姚守寧閉上眼睛,輕聲的道。
“我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但這一次並沒有預知之像出現,她有些心浮氣躁,猜測着:今晚自己要與世子出門盜墓,畫出棺材,難道是意指此行不順麼?
這個疑問一生,姚守寧自己並沒有答案。
她想了想,決定仍順從本能,從下意識畫出的棺材入手,尋找線索。
姚守寧放空大腦,呆滯了片刻,接着感覺一來,再度入畫。
棺材的正中她突然寫了個大大的‘奠’字,那字一書上,便如畫龍點睛,一股淒涼、冤煞之氣撲面而來。
與此同時,此起彼伏的女人哭聲接連響起,其中一個少女聲音格外耳熟。
姚守寧並不敢分心去細想,接着手中筆不停,一連畫出數道簡略的筆畫,冬葵越看越是膽顫心驚。
那棺材初時佈於紙上就顯得有些詭異,多了‘奠’字之後,更顯陰森可怖。
此時姚守寧隨手畫的幾筆,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個簡化的小人,冷不妨看上去,便如一羣人圍着棺材在哭。
哭喪!
姚守寧是預知到誰家會死人,要辦喪事了?
她不敢出聲,接着就見姚守寧頓了一頓,接着閉上了雙目。
少女隨意提筆在紙上寫畫,另一口比先前更簡略的棺材置於紙上,而這一次的棺材並沒有蓋,一個呲牙咧嘴的怪物半倚着棺材而坐。
冬葵看得既驚且怕,姚守寧隨手在這裝載了怪物的棺材之頂上畫了數筆。
那筆畫簡單,冬葵卻看出一種黑雲壓頂的感覺。
此時的姚守寧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依靠自己的神識指路,利用辯機族人的天賦力量,尋找預知的感覺。
她也不知畫了多久,突然腦海裡出現零星凌亂的碎片。
“嗚——爹——”一個女子尖銳的哭喊聲響起。
“老爺……”婦人的哭聲繼而響在後。
……
末了許多影像如走馬燈似的飛快閃過,快得令姚守寧難以捉住。
她並沒有試圖去做徒勞無功的事,而是擯息凝神,專注的往下看。
漆黑的墓地之中,棺材被掀開,一個腐爛變形的屍體從棺中坐起,皮肉已經枯腐的大嘴張開,黑氣噴吐,兩根枯骨手掌向她伸出……
“嘿嘿——辯機一族,氣運之子,死在此處……”
詭異的笑聲在她腦海裡響起,一道陰影騰空而起,頃刻間,一股如山體將崩的可怕壓力傾泄而下。
但下一刻,姚守寧的畫面再度飛轉,一切進程加快,她再次出現,乘坐於馬車之中。
車子一搖一晃,顛簸得她的視線都有些晃盪,窗外青霧濛濛,前方轉角的街道處,有道瘦高的人影失魂落魄的緩緩而來。
那人影聽到馬車響動,下意識的擡起了頭。
雖說是幻像之內,但此人的視線卻似是透過時光、馬車的阻隔,精準的捕捉到了姚守寧的視線。
那人影模糊不清的形象逐漸清晰,身上原本天藍色的衣裳被清晨的小雨浸透,變成了靚藍色澤,他一頭青絲牢牢的貼在了那瘦窄的臉上,顯出他的狼狽與脆弱。
“守寧——”他喊了一聲,臉上溼漉漉的,嘴脣動了動:
“我沒有爹了!”
“……”
姚守寧頓時驚醒,喊了一聲:
“溫大哥!”
幻像之中,緩步邁出青霧而來的人,竟然是溫景隨。
她實在太過吃驚,聲音喊得不小,不止一旁冬葵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來她院子的陸執也聽到了。
“溫大哥……”
世子心中一酸,兩泡淚水都差點兒從眼眶裡擠出。
不知爲何,他突然心生畏怯與憤怒,還隱隱夾雜着一絲委屈。
他原本想要進院尋找姚守寧,商議晚上出行之事,但此時聽到她高呼‘溫大哥’三個字,無異於被她兜頭潑了盆冷水。
陸執此時心中割裂,一方面有些心灰意冷,想起自己這一年多以來諸事不順,在姚守寧面前幾乎顏面掃地,驕傲全無。
中了妖蠱之後,他幾次發瘋,以前積攢下的名聲毀得差不多了,連以往纏着他不放的楚家女孩見了他都調頭就走。
“算了吧。”世子心中自想着:守寧如今今非昔比,她已經覺醒了辯機一族的血脈,獲得了傳承,未來註定不凡,而自己又怎麼與她相配呢?
更何況她如今口口聲聲一個‘溫大哥’,顯然對自己無意,不如趁着還沒表白心意,乾脆放手,只做朋友。
但這個念頭一生起,陸執心裡針扎似的痛。
“守寧啊!那可是守寧!”
她曾與他一起攜手,闖過不知多少難關。
兩人曾共同鬥過‘河神’,面臨過陳太微的追殺,穿越過四百年的時光,進入代王墓。
她活潑可愛,善良卻又不失世故,體貼聰明,如此的獨特。
這個世間只有一個她,如果他一放棄,那以她性格,可能自己再也不可能追上她了。
從此兩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也許將來再也拉不到她的手,也不會再聽到她笑眼彎彎的喊自己‘世子’,也不會再輕言細語的哄他了。
如此一想,陸執渾身一震,頓時從沮喪的情緒之中掙脫。
他恢復了冷靜,頓時就開始拼命找補:自己也不弱。
他出身將軍府,父親定國神武大將軍,母親是大慶王朝的長公主……
但這個念頭剛一生起,陸執就意識到大慶王朝將顛覆,這樣的身份對於他來說並沒有多少優勢。
可除了家世地位,他還師從神武門,而且他長得英俊瀟灑,特別好看呢。
據他觀察,姚守寧年紀雖小,卻也看人長相的,見到長相漂亮的,總會多看幾眼。
長得好看,這是自己的優勢!
陸執心中一喜,接着又想到一點:溫景隨不自量力,曾試圖向姚守寧表白心意,已經被姚守寧拒絕了。
一個失敗的競爭者罷了。
世子心中提起的大石再鬆,又覺得希望就在眼前。
更何況,姚守寧雖說是辯機一族的傳人,但自己身負天命,未來也很有前途。
就算大慶崩塌,但他父親師從神武門,身背鎮魔金剛圖,母親武藝非凡,家底十足,與姚守寧算是門當戶對。
再者說,兩人曾共患難,情誼非同一般,如果說天底下有誰與姚守寧最有默契,那麼無疑是他了。
陸執自信心重新燃起,他一掃先前的頹喪,挺胸提步進入院中。
他不願意退縮。
“守寧!”
他大喊了一聲,姚守寧從幻像之中‘醒來’,驚魂未定的看着桌面上的畫紙。
一旁冬葵手足無措,顯然被她剛剛的舉動嚇到了。
她來不及安撫冬葵,就聽到了世子的呼喊,連忙便大聲迴應:
“世子你快進來。”
世子的身影出現在院中,往門口一站,強忍欣喜之色:
“畢竟是你的房間……”
他與姚守寧相約出行過多次,來過她院中也數次,卻並沒有進過她的房中。
少女的房間佈局簡單,正對院門的是房間的廳堂,與柳氏所在的廳堂相較,她的房間廳堂要略小,外間佈置了書桌及休息的長榻,內裡直通臥室,被屏風擋住。
他看了兩眼,都覺得心滿意足。
柳氏對女兒看得很嚴,姚守寧的房間溫景隨肯定沒有來過。
此時陸執心中倒是恨不能立即進去,但嘴上卻假惺惺的道:
“這樣不好吧……”
“你快點進來!”姚守寧纔不知道他心中的彎道,衝他招手:
“你來看。”
世子愣了一愣,才發現她手執畫筆,袖口染墨,面前鋪了一張紙,上面亂七八糟不知畫了什麼。
她先前任由本能意識指引,閉眼隨筆亂畫,形同入魔,此時畫紙之上線條交錯,連最初畫的棺材都認不出來了。
“哎呀。”
見世子呆愣着沒動,姚守寧將畫筆一扔,上前一步來拉陸執的手:
“你快點過來看。”
她拽着陸執進屋,站到了桌前。
那畫紙團團黑墨,不忍目睹。
陸執看了一眼,一股莫名的情緒衝擊上他心頭——‘噝’,世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接着違心誇讚:
“守寧畫得真好看。”
心中卻想:看樣子守寧不擅長畫畫了。
“……”冬葵一臉嫌棄的看他。
“……”姚守寧的臉青紅交錯。
她能聽到世子的心聲,此時手握成拳,蠢蠢欲動。
“這,這條線畫得真好看,落筆如行雲流水,我看你……咦?”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姚守寧想伸手打他,正咬牙切齒之間,陸執突然臉色一變:
“這裡,這裡好像原本畫了一口棺材……”他這樣一說,可見是終於看出門道了。
姚守寧鬆了口氣,正要說話,陸執表情嚴肅了些:
“不是一口棺材,是兩口。”
不知是他情人眼裡出西施,對姚守寧的一切都格外喜愛,還是姚守寧因入幻境而下筆如有神助,亦或是兩人心有靈犀,默契十足的緣故——世子竟然真的從這亂象一團的墨跡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將姚守寧的一些思路說出。
“嘶?”
冬葵的神色從原本的嫌棄變成驚訝。
她是從姚守寧最開始畫畫時便陪在左右的人,自然知道姚守寧一開始確實是畫了兩口棺材的,只是後來她隨意亂畫,越發濃郁的筆墨便將最初的畫面遮蓋了。
世子後面纔來,卻能透過亂象說出姚守寧最初的畫,可見他確實是認真看了這一團亂墨,而並非胡亂猜測的。
就算是他亂猜,但能猜得如此之準,可見他對於姚守寧的瞭解是極深了。
姚守寧心中也有些驚訝,在意外之餘,又隱隱有些羞澀。
她有一種好似內心世界都被陸執入侵併窺探的感覺,心中有一根弦被世子碰觸,餘韻散開,令她怔愣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
“有兩口棺材,這裡原本像是一個字,字被圈了起來,”陸執沒有意識到身邊的少女心態的轉變,而是努力看着那字畫,極力想要辨認出一些東西:
“棺材,字,莫非是,‘奠’?”
好歹也曾經歷過一場喪禮,且那一場喪禮還是爲自己辦的,陸執連猜帶蒙,憑藉詭異的經驗,猜出最初姚守寧的‘畫作’:
“你畫了這樣一幕,莫非你有預感,有誰死了?”
兩人心意相通,他僅憑這些,便將姚守寧未說出口的事猜到了。
姚守寧心中悸動,愣愣的擡頭,下意識的看着世子,一顆心‘砰砰’亂跳。
陸執並沒有讀心之術,並不知道自己的好運降臨,不過他的超常發揮僅到此而已,接下來世子開始胡亂猜測:
“誰死了?我舅舅?”
“……”姚守寧眼角跳了跳,陸執仍在猜着:
“如果是他,說不定是我娘動手,替先帝清理門戶……”
長公主脾氣暴躁,對神啓帝一忍再忍,若是得知他的所作所爲,說不定一怒之下真的會出手。
“不是他。”
姚守寧有些遺憾的搖頭,接着低聲道:
“是溫家。”
“溫景隨要死了?”
陸執聽到這裡,想到自己先前進院時聽到姚守寧的那一聲驚呼,眼睛不由一亮,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但下一刻,他看到姚守寧的臉色發青,頓時意識到不對,勉強裝出難過的神情,壓低了聲音:
“溫景隨要死了?”
“別胡說!”姚守寧咬緊了牙,伸手掐他,聽世子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心裡涌出小小的快樂:
“也許,也許溫大哥的父親會出事。”
她猶豫着說。
其實如今她對於自己的預知力量已經十分自信,再聯想當日她力量纔剛覺醒時,觀溫景隨面相,已經預知過溫家辦喪事的一幕。
可那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又是來自自己熟悉的長輩,自然心中便希望這預知是假的。
“溫慶哲?”
陸執眼裡的輕鬆之色褪去,表情變得鄭重而嚴肅:
“是受妖邪迫害?”
“我不知道。”姚守寧搖了搖頭,心中閃過一絲陰霾:
“我只感應到,溫家會辦一場喪事……”
而那哭喊‘爹’的聲音,分明是溫獻容。
她想到溫獻容,不由心生擔憂,陸執見她眉梢緊鎖,便正色道:
“守寧不要想這麼多,回頭我讓子文安排兩個可靠的人,偷偷跟在他的身後,保護他的安危。”
世子平時喜歡拈酸吃醋,提起溫景隨時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可他在大是大非上卻很是清醒,分得清事情輕重。
姚守寧目光柔柔看他,並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只細聲細氣的道:
“那就麻煩世子了。”
陸執漫不經心的搖頭:
“這有什麼麻煩的。”心中卻想:溫景隨如果真的死了爹,守寧定會憐憫他了。
他隨即想到溫慶哲,此人官職不高,脾氣卻倔強而古板,許多人對他的印象並不佳。
溫慶哲生了個好兒子,溫景隨年少便隨即名滿神都,受到了顧煥之的賞識,當時溫慶哲亦因此受到許多人的拉攏。
但此人對所有示好的官員不假辭色,行事一板一眼,無論別人笑臉相迎、厚禮相送,亦或好言好語,他統統將其拒之門外,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這些年來,他官職一直沒有升遷,與他脾氣性格不受人喜歡是有關係的。
可除此之外,溫慶哲爲人正直,做官清廉,這樣的舉動其實是很受一些儒派學者喜歡的。
總的來說,溫慶哲古板正直,但生平卻無大錯,行事端正。
這樣一個人,不是平民,卻官職低微,有一個年少成名的兒子,若死於妖禍,必會引起軒然大波,與神啓帝前期欲低調過度的打算不同。
相反之下,他性格板正,雖說只是七品,卻侍於君王面前,極有可能因他性格生罪,折於帝王之手。
陸執的猜想並非憑空而來,之前溫慶哲就險些因直言進諫而獲罪,最後是柳並舟出面求情,才使他有驚無險的。
世子想到這裡,皺了皺眉頭。
他看向了姚守寧,見少女因他的話而眉心舒展,彷彿卸下了心中大石,他便不再開口,決定之後想辦法私下提醒溫景隨,讓他提點父親不要禍從口出,避過這一波災劫。
“對了,還有一個事。”
陸執願意出手相助,也算是解決了姚守寧心中的隱憂,這讓她能夠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後面的預知之境上。
“什麼事?”陸執問道。
“我們今晚……”
她皺了皺眉頭,一臉爲難之色,陸執一看她神情,心中一緊:
“有麻煩了?”
“可能會遭遇埋伏。”
姚守寧點了點頭:
“我總感覺此行……”她也說不出來是順還是不順,只好道:
“我們此行應該能順利找到線索。”她想到幻象之中那具從棺中坐起的怪物,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伸手交叉環抱住了自己的雙肩:
“從某一方面來說,我感覺這算目的達成了,但是……”但是最後從幻象之中傳來的情況看,兩人可能會陷入危機之中,“妖邪可能猜到我們的行動,會等在那裡——”
“有危險嗎?”陸執問。
姚守寧猶豫了一下,接着遲疑着搖頭:
“應該沒有吧。我感覺我最後是活着離開了——”
中間過程她沒有預知,但她後來乘坐馬車,遇到了溫景隨,如果預知之境是按照先後的順序,那麼便能證明她與陸執應該是活着離開了墳墓,這一次遇妖對二人來說是有驚無險的。
但姚守寧不知是不是因爲接連‘看’到了兩個不詳的預兆,影響了她的心態,亦或是她經驗、實力仍有不足,她並不能準確的判斷出這些預知之境的順序是不是按照時間先後之分,或者是隨機預測。
“那就不要多想了。”
陸執拍板決定:
“我們仍照原定計劃,今夜探墓。”
他與姚守寧的性格、能力互補,一個擅長預知,提前告知危險,而另一個武力超羣,行事果決,幫她斬斷猶豫。
“如果遭遇埋伏,說不定正好能探出一些端倪,至於危險——”世子頓了頓,伸手去摸腰側:
“我會保護你的,絕不會讓你出意外。”不過事關姚守寧安危,陸執說完,又否定了自己原本的話:
“不行,這樣不夠穩妥。”
除了姚守寧在他心中格外重要之外,她是這一代的辯機族傳人,對於未來衆人剋制妖邪有極大作用,絕不能出事,也不能折於這一場行動。
“我要與你外祖父商議,看到時他老人家能不能騰出空,幫我們掠後。”
姚守寧點了點頭。
時間緊急,世子顧不得多說,轉身就走。
之後的時間裡姚守寧已經失去了‘作畫’的興致,雖說兩件預知的大事陸執已經在佈置,應該穩妥,但她仍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的感覺在傍晚的時候應驗,晚膳之前,姚家的門被人拍響,溫太太領着女兒前來求助。
她倆一來便跪到了柳並舟的面前,溫慶哲被抓入了刑獄裡面。
這是溫慶哲第二次進刑獄司,但溫氏母女卻並沒有因爲這樣的‘經驗’而顯得鎮定一點。
溫太太臉色慘白,姚家的屋子收拾得乾淨而簡單,但她依舊聞到了空氣中殘留的飯菜的味道。
從時間來看,姚家人正在用餐,兩母女的到來顯然打擾了柳並舟吃晚飯。
她一生最重規矩體面,以前還曾因爲姚守寧性格跳脫,而心生不滿,哪知最後溫家兩次出事,卻都是姚家人擋在了溫家的面前。
溫太太的心中閃過愧疚與不安,柳並舟神色溫和,見她已是六神無主,便讓逢春替她沏杯熱茶過來。
此時已經七月,天氣本該悶熱纔對,但今年氣候詭異,入夜之後的神都竟罕見有些陰寒。
而溫太太家中出了事,她緊張又害怕,那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往椅子上一坐,整個人抖個不停,彷彿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兩家是故交,逢春得了吩咐,連忙去燒水煮茶,姚守寧陪在溫獻容身邊,姚若筠則是一臉擔憂之色。
說話的功夫間,時間過得很快,熱茶送了上來,溫太太捧着燙熱的茶杯,身上的寒氣被驅散,臉色纔好看了一點。
“……也不知怎麼回事,晌午之後就聽說人被抓了。”
溫太太道:
“我上一次在刑獄司也打點過,這一次本來也……”溫太太挪動了一下臀部,不安道:
“但這一次再送錢去,人家卻不肯收,半點兒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
以往的溫太太自視甚高,她自認爲溫家是讀書之家,品性高潔,溫景隨又年少有名,未來定是人中俊傑。
但到了家中出事,卻發現自家一點兒都幫不上忙,只有求助於旁人。
“景隨又去奔走,還沒有回來,我尋思着……”
她說到這裡,看了柳並舟一眼:
“您聲望不凡,想請您幫忙探聽一下消息,若能花銀子打點再好不過,我們家還有些銀錢……”
溫太太說完這話,下意識的摸了摸袖口。
“這事不好辦。”
一旁的陸執聽到此處,搖了搖頭開口。
他話音一落,溫太太倏地擡起頭來,溫獻容也有些急,下意識的將姚守寧的手掌拽緊。
在溫氏母女心中,陸執地位非凡,這一次她們求到姚家,除了想請柳並舟幫忙外,其實陸執的態度也很重要。
此時他這樣一說,溫太太便以爲他不願幫忙,她嘴脣動了動,卻又覺得強求別人幫忙的話說不出來,那眼淚便不停的往外涌。
姚守寧一見好友焦急,不由看了陸執一眼,世子就解釋道:
“不是不願意幫忙,而是情況不妙。”
他說到這裡,也不多說廢話,高喊了一聲:
“長涯進來。”
段長涯聽到他的召喚,很快出現,世子交待着:
“你領五人,去刑獄司,看能不能將溫大人帶出來。”
他身邊兩個隨從之中,兩人都習武,但羅子文偏文,段長涯的武力值更高一點。
此時他召出段長涯,雖未明說,但兩人相處多年,早有默契,段長涯就明白他是暗示自己:若刑獄司不放人,他可以使用武力,將溫慶哲搶回來。
溫太太聽到這裡,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世子意思,心中不由又驚又喜。
她沒料到陸執竟肯這樣出力,世子話中之意,像是不懼得罪刑獄司,也要將溫慶哲強行帶出來。
但她歡喜了片刻,骨子裡的膽小慎微又浮了出來:
“可這樣一來,我家老爺罪也沒脫,就怕刑獄司再來找麻煩,到時仍要回去……”
世子幫人一時,不能幫人一世。
溫太太初時還以爲世子年少,行事不周密纔會衝動行事,說完這話之後,世子就耐心說道:
“溫太太,如果我不這樣做,恐怕溫大人的命保不下來。”
他說完這話,也不管溫氏母女臉上的驚駭,催促段長涯:
“快去快回,我們稍後還有事辦,柳姨那邊不能離人太久。”
段長涯應聲而去,他一走後,溫太太才慌亂道:
“世子剛說的話我不是很明白。”她只是內宅婦人,對於神都城近來的變化雖有不妙預感,但消息閉塞,此時聽到世子這樣一說,頓時就怕了:
“還求世子指點我。”
說完,又下意識的向姚守寧靠攏:
“守寧……”
她以前覺得姚守寧性格跳脫,不太端莊,難當大事,但如今一出事後,對比起自己母女慌神之後只知大哭,姚守寧卻在柳氏受傷後將家中事務擔了起來,打理得井井有條,心中便已經生了悔意。
溫太太六神無主,只拿姚守寧當主心骨般:
“你跟我說說……”
姚守寧心中焦急,看了世子一眼。
兩人目光交匯,都想起了下午那不詳的預感。
陸執的擔憂成了真,溫家可能會有變故發生。
“是這樣的——”
姚守寧手腕被她緊緊抓住,溫太太情急之下力量有些大,指甲掐入她肉中,她卻並沒有反抗,反倒以柔軟的手將溫太太握住,似是想將自己身體的溫度透過兩人交疊的手傳到她的身體中。
“今日太上皇頒佈告示,想必你們也聽說了……”
告示一事此時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但因內容太過匪夷所思,許多人都處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程度。
溫太太壓根兒不懂姚守寧怎麼突然提起這事兒,她頭疼欲裂,卻也知道姚守寧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既然姚守寧提起此事,說不定兩者之間必有關聯,因此她強忍不安,安靜的聽姚守寧說着:
“昨日……”
姚守寧從昨日柳並舟入宮求見皇帝,接着見陳太微發瘋,神啓帝死而逃生,接着與妖邪合作之事一股腦的說出來了。
妖邪將亂世,這樣的消息瞞也瞞不了多久,溫家人也要心中有數。
她說完前因後果,又說到今日城中封鎖城門,再提到姚翝今日回家帶來的消息。
陸執見她說了許久,怕她講得口乾舌躁,遞了杯茶水到她手中,趁她喝水的時候,接着說道:
“不瞞你們說,他已經瘋了。”
世子話中的‘他’是誰,衆人都清楚。
“如今他執意引妖邪入神都,允許妖邪狩獵人類,明目張膽排除異己。”世子沉聲道:
“我想,以溫大人的性格,恐怕會直言進諫了。”
但神啓帝早就失去了理智,溫慶哲的諫言不止無用,恐怕會誤了自己性命。
“……”
溫太太此時終於知道前因後果,駭得面無人色。
到了此時,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陸執說得對,溫慶哲今日一進刑獄司,恐怕是有去無回的,若不使用強制手段,怕是送回家的就是溫慶哲的屍首。
“這,這可怎麼辦,可怎麼辦啊……”
“也不用驚慌。”
陸執搖了搖頭:
“這大慶王朝依我看,恐怕也難支撐多久。”
他對於神啓帝半點兒感情也沒有,有些話想說就說:
“再者說危機近在眼前,我舅舅的舉動……”
他搖了搖頭,將‘垂死掙扎’幾個字咽入了口中。
“反正依我的計劃,將人搶回來,如果你們害怕,可以暫時請柳外祖庇護。”
世子行事粗暴簡單,懶得去想陰謀詭計了:
“有我們守着,短時間內也沒有誰能來將人搶得走。”
“可是……”溫太太一輩子奉公守法,臨到此時若照陸執的話行事,便無異於悖逆君主。
她不知所措,下意識的看着女兒:
“我……”
溫獻容此時卻展現出非凡的冷靜,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問姚守寧:
“守寧,你覺得呢?”
姚守寧喝了幾口水,此時喉嚨已經緩和許多,聞言便道:
“世子的話是唯一的方法了。”
她已經預知到了溫慶哲的死亡,溫家如果拿不定主意,這預知的結果便會發生。
世子的方法初時聽來荒唐,卻說不定能在亂局之中殺出一條生路。
溫獻容對她信任異常,拍板決定:
“就這麼做。”
“可這相當於造反啊……”溫太太輕聲低呼。
“娘,如果你仍順從,面臨的結果就是爹性命不活。”
溫慶哲就是溫家的頂樑柱,若他死掉,溫家又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我們獲罪倒沒什麼,但你大哥將來前途……”
陸執聞言,扯了扯嘴角。
大慶朝被折騰成這樣,神啓帝都瘋狂了,能殘存到什麼時候還不好說,還談什麼以後?
不過這屬於溫家的家務事,他看在姚守寧的份上,才罕見多事,此時聽溫太太這樣一說,便淡淡道:
“如果你擔憂,我讓長涯帶回溫大人後,你們一家人可以自行商議,到時將事情推到我頭上就是了。”
“……”溫太太的臉一下脹得通紅,連忙就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對頭,深恐得罪了陸執,連忙想要賠罪,但她並不擅長求人、認錯,因此站起身來,後面的話也不知該如何說。
“娘。”
溫獻容扯了扯母親衣角,苦笑了一聲:
“我們如今的情況,還談什麼以後?更何況,爹如果得罪皇帝而獲罪,就算我們順從,難道皇上會格外開恩,不降罪於我大哥嗎?”
溫太太被女兒說得啞口無言,眼淚汪汪話都說不出。
“守寧,真是這樣嗎?”她將姚守寧當成救命稻草,姚守寧就點頭:
“是這樣的。”
神啓帝性情刻薄,柳並舟救他性命,都並沒有被他感恩,溫慶哲在這個時候直言進諫,在神啓帝看來無異於觸他黴頭。
陸執直言道:
“不止溫大人自己獲罪,極有可能還會禍及家人呢。”
這句話頓時提醒了還猶豫不決的溫太太,她頓時醒悟:
“世子說得不錯,是我優柔寡斷了。”
柳並舟坐在一旁沒有出聲,見兩個孩子配合,將這樁事情處理好了,並且能將溫太太說服,心中滿意極了。
姚守寧逐漸成熟,世子行事粗中有細,既有長公主的直接,又比長公主要果斷得多。
他露出笑意,此時纔開口:
“世子這個方法不錯,若我們動作迅速,是能保溫大人一命的。”
有他開口,溫太太雖說心中仍有顧慮,卻也知道事情只能如此,點了點頭。
“不過溫太太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不如這樣,事分兩頭,一頭照世子的方法去辦,另一面我再請我那小女婿出面,前往楚家幫忙說說情,看能不能從中通融、通融?”
他這樣的方法再好不過,先前還愁眉苦臉的溫太太頓時眼睛一亮,幾乎要喜極而泣:
“那就多謝老先生了!”
溫家世代清白,她也很怕自己的決定使溫家蒙羞,如果此事能從中周旋,使溫家不惹麻煩,那就最好了。
柳並舟心中嘆息,臉上卻含笑點頭。
他心裡清楚,這樣的方法只是暫時安撫溫太太,使她不要太過焦慮罷了。
在這件事上,楚家是神啓帝的近臣,只會爲神啓帝忠心辦事。
楚孝通雖說疼愛長子,但在這樣的大事上,他是不會拿楚家人的命來開玩笑的。
再者說,楚少廉與蘇文房的友誼畢竟已非當年,他會不會幫忙也不好說。
不過他雖是這樣想,卻仍是叫來蘇文房,吩咐他親自走一趟。
此時已經入夜,今晚又有妖邪出沒,柳並舟也怕蘇文房出事,寫了一張銘文字貼交到他手上:
“若遇妖邪,便將此貼扔出,無論事情成與不成,立即轉身回來。”
蘇文房點了點頭,拿了東西出去了。
溫太太見此情景也有些羞愧,深知自己爲姚家添了麻煩。
但她想到溫慶哲,便沒有開口阻攔,而是以歉疚的目光看着蘇文房的背影離開。
柳並舟的話讓衆人意識到蘇文房此去亦是有危險的,氣氛也因此沉默了半晌,就在這時,溫獻容強打精神:
“柳姨好些了嗎?”
她打破了沉默,溫太太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問道:
“是啊,這都傷很長時間了。”
溫太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過於自私了,溫家有事姚家數次幫忙,而柳氏‘病’了多時,一直沒好,溫家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這樣的關鍵時刻,自己前往姚家都是爲了求助——若早知道,當初溫、姚兩家的親上加親不要取消,那該有多好。
“暫時還沒有起色。”
姚守寧提到母親,臉上終於露出了擔憂之色:
“但如今已經有了希望,世子帶回了能救我孃的良方,希望我娘能早日恢復吧。”
她說完,看向世子,恰好此時陸執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對,微微一笑。
周圍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兩人默契,溫太太心中嘆息,兩母女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她們總留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準備先回家收拾一些東西,等段長涯帶回溫慶哲之後再來姚家暫時避難。
兩母女來時心亂如麻,像是沒了主心骨,如今回去的時候又覺得踏實了許多。
溫太太抓着女兒的手,輕聲嘆息着:
“守寧真的成熟很多啦,如今看來,她大方可靠,處理事情也井井有條,遇到這樣的亂事,她比我還有主張,不慌不忙。”
“守寧確實很好。”溫獻容聽出母親話中之意,心中一緊,卻仍跟着讚了一聲。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應該讓若筠幫忙託話。”
她後悔了當初的選擇,趁着此時沒有外人,便將心裡的話說給女兒聽:
“若兩家親上加親,今日求人幫忙,也不至於如此慌張……”
“別說啦。”
溫獻容小聲的打斷了母親的話。
她在溫太太面前向來恭順聽話,這是第一次反對母親的意見,使得溫太太怔愣了好半晌。
“守寧不是一件物品,您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撥到一旁。”她忍了又忍,再三克制後才道:
“您覺得大哥人品樣貌出衆,但未必大哥就是她想要的。”
“……”溫太太聽到這裡,有些不服。
孫嬤嬤在一旁聽得分明,也想說話,但溫獻容沒給她們機會,道:
“三月上巳節時,大哥曾不死心,私下找過守寧談話,守寧將他拒絕啦。”
她的話令得溫太太一下怔住,連正要說話的孫嬤嬤都愣了一愣。
溫景隨在她們心中再是優秀不過,不要說神都城的大家閨秀,在溫太太心裡,便是皇親貴女,以溫景隨的品貌、才華,他都配得。
可此時溫獻容卻說,溫景隨竟私下找過姚守寧談話,還被人拒絕了。
“這,這怎麼可能呢?”溫太太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開口。
“怎麼不可能?”溫獻容扯了扯嘴角:
“大哥喜歡守寧,以前只是不說。”
他受溫家環境、氣氛影響,情感內斂,且那時又以爲這門婚事只差了臨門一腳,他了解自己母親性格,深怕表露太多會使她爲難姚守寧,因此一直剋制着。
哪知後來,正因爲這樣,使得姚守寧對溫家充滿抗拒,壓根兒就沒考慮他過。
“您託若筠帶話之後,大哥心中很難受的。”溫獻容看着母親,見溫太太張了張嘴,不等她開口,便又道:
“娘也不要說你做的這些事是爲了大哥好,大哥並不好,做這些事,只是您想要控制他罷了。”
“守寧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溫家,大哥的話還沒開口,便已經被她拒絕了。”溫獻容說到這裡,笑了笑:
“溫家規矩太多,您要求太嚴格。女子應當貞賢、淑德,笑不露齒,行不露腳,女子應該這樣,女子應該那樣,男子應當穩重,男子應當……”
溫獻容平日乖巧聽話,但今日可能是許多事堆積到了一起,溫太太的話戳中了她內心深處的叛逆情緒,她積壓的情緒一下便暴發出來了:
“聽到我都累了,守寧怎麼受得了呢?”
“您看到世子和守寧相處了嗎?世子出身好,條件好,對守寧重視又尊重,長公主爲人寬容,規矩不多,對她也很好,什麼話都願意聽她說。”溫獻容看着母親逐漸蒼白的臉,溫聲問:
“我們家有哪兒和他們比得上呢?”
“……”
溫太太啞口無言,話都說不出。
……
溫家母女離開之後,姚家人也沒有再繼續吃東西的興致了。
待到天色漆黑,姚守寧與陸執悄悄的踩着夜色離開了家中。
今夜二人要再探的墓是五百年前一位王室成員的墳墓,陸執下午從姚守寧的院子離開後,也做了些功課,此時拿出一張簡約的地圖:
“守寧,你瞅瞅。”
兩人出行照例坐的馬車,但與以往單獨行動不同,今夜二人揹負任務出行,由陸無計親自駕車接送。
車廂裡點了一盞小燈,廂體四周的窗戶、門縫俱都以厚棉被擋住,以免光線外露,引發妖邪關注。
今夜雲層極厚,將滿天星月擋住,神都城的巷道漆黑,四周靜得落針可聞,馬車輪子軋着地面發出的聲響甚至都有迴音傳出。
柳氏今日身體移棺,因此柳並舟坐鎮家中。
陸無計警惕的四處張望,耳裡捕捉着周圍的一舉一動。
但不知是不是神啓帝今日頒佈了告示,宣稱要‘人妖共處’,纔剛入夜,神都城便已經靜得宛如一座死城,連狗叫聲都聽不到。
漆黑的暗夜裡,幾人的呼吸聲、心跳聲,以及車廂裡姚守寧攤開了陸執畫的地圖的紙張的‘悉索’響都被聽得一清二楚。
姚守寧已經預知到了,今晚這一路行程並不會順利,陸無計擔憂有妖邪出行搗亂。
可好在幾人自出門至今,都通行無阻。
車廂裡,姚守寧將那張紙攤開,紙上的地圖畫得十分簡略,只大概標註了‘東、南、西、北’的方向,每個神都城典型的建築都被世子畫以方框替代。
這樣的繪畫方式過於簡略,但好在繪圖者就在身側,世子解釋得也很清楚:
“東面以皇宮爲主,我們今夜要探的墓是大慶二百六十三年時的一位韓王墓。”
他說話時,靠近了姚守寧一些,與她一起看那張簡易的地圖:
“二百六十三年時,是幹治時期,幹治帝后宮宮妃不少,共生了二十七子十八女。”
這樣龐大的後代子嗣,在整個大慶七百年的歷史中也是少數。
可子嗣多有個優點,就是幹治帝的兒女們血脈覺醒的也多,光記載便有十三個。
除了多子之外,幹治帝另一個特點便是格外的長壽,韓王去世時已經六十一了,幹治帝那時八十五歲高齡還沒死,且權利慾極重,每日還在處理朝務。
在長壽與多子這兩項特例之外,幹治帝還有一個特點:摳門且多疑。
“韓王死時還未受封,死後可能幹治帝心生不忍,允他以親王禮下葬,就葬於神都西側。”
四百多年前的神都城格局與如今大不相同,後來又有一場地動幾乎將都城全部推翻,城池外擴,這些歷代的王侯墓便都消失於歷史的長河中。
因爲朝代並沒有更迭,所以這些古時的王侯墓不可能被挖掘,就算都城重修,佈局更改,但遇到先代王侯的大墓時,當年修葺的工匠不會妄動,只會想辦法使墓室下沉、掩埋。
“韓王在生時並不出色。”
幹治帝的子嗣太多,韓王非嫡非長,雖說覺醒了血脈力量,但他不走運,兄弟姐妹中也有許多人覺醒力量。
因此不止是他在生時不受重視,死後歷史上關於他的記載也不多。
陸執翻遍了史書,終於從隻言片語的記載裡找到了一些線索:
“我推測原本墓地的位置大概位於西側,”世子說話的同時,手指落在西側一處方位,畫了一個大圈:
“但因爲永安帝時期的那一場地動,可能致使大墓的位置改變。但我爹今日已經派人探聽了大概方位,並且找到了一條進墓的入口。”
時間緊迫,陸無計在早知道姚守寧與陸執欲再探大墓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
“不過神都城情況特殊。”七百年間,許多王侯都曾埋葬於京都附近,而後時光飛逝,都城經過整改,不少墓穴雖得以保留,但幾乎已經再難分辨出墓中埋藏的誰是誰了。
興許需要入墓開棺,從陪葬物中尋找墓主生前身份。
“妖王復甦的消息傳開之後,我爹已經開始在派人尋找其他的大墓了。”
世子壓低了聲音,小聲的道:
“今夜本來也不該我倆前來冒險的。”
之所以兩人以前獨身出行,純粹是因爲那時挖墓一事是私下進行,需要掩人耳目,以免犯了大忌。
但如今衆人與朝廷遲早勢同水火,妖王寄身以復甦本體一事事關重大,長輩們便顧不得維持表面的平衡,也要強行插手其中。
事實上姚守寧提到妖王復甦後,陸無計得知了消息已經在查探記載的各大王室後裔的墳墓。
而陸執與姚守寧今夜再次出行,純粹是因爲姚守寧下午借作畫的機會,預知出了兩人出現在墓室之中的那一幕。
對於目前的柳並舟等人而言,姚守寧預知之境的出現是個十分重要的線索。
有可能它帶來的是生機的提示,提醒姚守寧避開未來的死局,也有可能這一部分的預知關係着後面的事。
柳並舟擔憂莽撞的篡改預知,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預知之境裡,姚守寧說過,她最終會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中間就算是會遇妖,但也會逢凶化吉的。
正因爲如此,柳並舟與陸無計等人商議了一番後,才決定讓這兩個孩子再冒險前行。
他們想知道,在墓穴之中,姚守寧與陸執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最終會轉危爲安,平安折返。
而這個救命的契機,極有可能在之後不久的大戰之中,對於他們有利。
最後一段劇情是與‘河神’、妖王的大戰,但明知道應該要往這個結果走,可是在走向劇情的這個過程還是出乎了我意料的煎熬,讓我有些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