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安全無恙的越過了墓門,本該心中大定纔對,但她心中那股不妙的預感則是略發強烈。
這門上的禁制給了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僅隔了一層薄紙,那設禁制的人的身份便會被她發現。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問了一聲:
“世子,你說這門上的禁制,是誰人所設?”
世子原本仰頭在往墓內看,聽到她問話聲的時候,轉過了頭來。
墓道內光線昏暗,僅有一支小小的火摺子被姚守寧握在掌中,她此時仰着頭看他,那張面龐在昏暗的燈光下雪白,眉眼間可以看出她此時內心對這個問題十分糾結。
陸執並沒有因爲她再三詢問而不耐,反倒是折轉回身,耐心解釋給她聽:
“一般來說,帝王將相的大墓,必有豐厚的陪葬品。”
要想防止盜墓賊開墓,要麼便設立皇室陵園,派兵把守、巡邏,以防被人盜挖墓穴,要麼便是在墓主入葬之後,其家族的人在墓中設下禁制機關。
“大多數的墓地是以機關爲主,但因爲齊王死於大慶初年,鑑於當時道術昌盛,天元帝既能爲他鑄錢並以道術附加其上,在兒子墓前設置禁制也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世子在這時,展現出非凡的耐性,說道:
“但凡禁制,自然是最初的時候力量最強大。”
施法者佈置下的禁制,隨着時間的流逝,術者去世之後,禁制上的靈力也會銳減。
“自齊王墓成至今,已經六百多的時光,當年佈置禁制的施術者肯定早就去世。”
大慶初年的道士雖說不乏術法高超者,可畢竟也是人,也會經歷生老病死的輪迴。
“術者一死,禁制上的靈力淡去,沒有危險性也不奇怪。”
只是話雖這樣說,但世子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他並不傻,姚守寧三番四次提到這禁制,顯然對這禁制十分在意。
若是其他人做出這樣的舉動倒也罷了,他還能認爲對方多想。
可姚守寧是誰?她是已經覺醒了辯機一族力量的血脈傳人,再加上今夜她又預感到可能會出意外,那麼這禁制明顯就不對頭了。
黑暗之中,世子鳳眼高鼻,一頭黑髮凌亂卻難掩風采,那殷紅的脣被他咬住,一雙眼睛中露出深思之色:
“莫非這禁制並非攻擊性的阻擋禁制?亦或佈下禁制的人未死?”
他提出兩個疑問,一一將自己先前提出的兩個緣由駁回,這兩種猜測一出現在陸執腦海,令他更覺得匪夷所思。
“若禁制不具有攻擊性,那麼自然失去阻止的意義,”他看了姚守寧一眼,“那設置在此地有什麼用呢?難道就是爲了讓我們觸碰?”
世子自己說完,都覺得有些不現實。
“而什麼樣的人,可以六百多年時間不死?”除了辯機一族的人擁有對時間特殊的掌控性,他想像不出來還有誰有這樣大的能力。
“不對!”世子心中涌出一個念頭,接着也聽到姚守寧在低喊:
“等等——”
墓地之中,一對少年男女瞪大了眼,目光交匯,一個瘋狂而又大膽的念頭同時涌入兩人的腦海,接着二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一個名字:陳太微!
“這不可能吧……”
陸執的瞳孔緊縮,嘴裡輕嘆了一聲。
雖說如今他知道陳太微的年紀絕非他外表展現出來的這樣年輕,從他與張饒之有過交往,陸執也斷定他至少活過了百歲。
一個修行有成的人活到一百多歲並非難事,道門之中也不乏駐顏有術的修練方式。
但如果想要活到三百歲以上,那已經是逆天而行,非人力所能辦到的。
“不管了!”
他搖了搖頭,“反正無論什麼禁制,我們闖都闖了,先探齊王墓,到時出去再追查此人身份也不遲。”
世子一按腰間長劍:
“我可不管他是人是鬼,反正見到是要打他的。”
姚守寧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陳太微底細,兩人在此地已經盤留了許久,從半刻鐘前開始,她心中那股不妙的預感便越來越深。
陸執說的對,早些探了齊王墓,早些離開此地。
無論陳太微有什麼目的,反正出去之後,與大人們會合,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比此時兩人在此地胡亂猜測好些。
她點了點頭,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轉頭往內室看去。
只見越過了這一道禁制之門後,內裡再往前是一條十來丈的通道,那通道之內是一處轉角,隱約可見光滑的石壁,與此地粗劣的挖鑿截然不同的樣子。
那裡應該就是陸執提到過的,齊王的大墓了。
“走!”
世子向她招了招手,兩人加快了腳步,很快轉過那通道,邁入齊王墓內。
雖說仍是石壁遂道,但與趙家人自己挖鑿的地道相比,當年天元帝爲兒子修建的地道自然更加精緻華麗。
這一條地道高約丈餘,寬敞異常,至少可供兩輛馬車並駕而行。
石道兩壁也費了很大心力,上面雕刻了壁畫彩繪,細看之下隱約可以看出是一羣宮娥擁護着一輛由八匹駿馬拉的金輦車,由仙鶴引路,飛往天庭。
縱然已經過去了六百多年的時光,但因爲齊王墓一直深埋於地底的緣故,那畫還未曾完全褪色,依稀可以看出天元帝當年對兒子的愛護。
不知爲什麼,姚守寧心中覺得有些怪怪的。
天元帝與她又沒什麼關係,可她看着這些壁畫出了神,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淚溼雙頰,心中難過不已,竟似是有些替這位大慶的太宗皇帝感到遺憾,略有些……心疼。
心疼?姚守寧一想到此處,頓時警惕,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懼感涌上心頭,她忍不住伸手抽了自己一下。
‘啪!’
墓地之中傳來清脆的聲響,驚得在前面屏息凝神的世子險些跳了起來,左右一望,沒有發現異樣,回頭就見到了一手舉着火摺子,一手捂臉,已經雙眼盈滿淚光的少女。
“你——”
他微微瞪大了眼,那眼神十分敏銳的捕捉到了姚守寧指尖下隱藏的紅印。
這墓中除了齊王屍身,便只有二人在,她似是捱了打,正滿臉驚恐的望着自己……
陸執也開始覺得毛骨悚然,又驚又怒:
“怎麼回事?”他聲音有些乾澀,想要伸手去碰她的臉,卻又不敢的樣子,眼神有些無助:
“是我發瘋打了你嗎?”
他數次中邪發瘋,且事後都失去記憶,這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此時一見姚守寧臉上的傷,第一反應竟然是先懷疑自己。
畢竟姚守寧也不傻,自然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抽打自己。
一想到此處,陸執心中頓時煩躁莫名,又隱隱有些委屈。
“不是……”
姚守寧搖了搖頭,有些想哭:
“世子,我好像中了邪。”
她說完這話,陸執先是鬆了口氣,繼而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自己打的?”
“對——”她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慌:
“我一進這墓中,就覺得有些難過,彷彿,彷彿在爲皇帝心痛不捨——”
“……”
陸執想過無數種理由,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離譜的話。
他以一種十分糾結的眼神盯着姚守寧看了半晌,如果不是此時少女眼含淚光,那神情認真,他恐怕以爲姚守寧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果然這墓很邪門!”
陸執想了想,哪裡猜得出來緣由,最終覺得是這墓地有問題。
“你小心一點,此地當年天元帝既然令道士下了禁制,說不準這些壁畫也有問題,你別多看,可能會亂你心智。”
姚守寧心中也是這樣想的,聽到他提醒,便乖乖點頭:
“嗯嗯。”
“我們快些進去,速度離開此地。”
經此一事之後,陸執越發覺得這個地方詭異,憑藉天運之力,他也預感到了不妙,也想要快些確認問題,然後離開這裡。
兩人加快了步伐,越過墓道。
不知是不是齊王墓中有真、假墓之分的緣故,這墓穴之中竟然並沒有當初在代王墓中見過的阻斷去路的斷龍石。
大慶48年的時候,這位皇子去世時,王朝成立的時間還不是很久,興許這位皇子死得很突然,墓地、陪葬品看得出來都是臨時準備。
但就算如此,兩人一路闖入主墓室的時候,依舊見到了多得難以計數的陪葬品。
齊王的主墓比當初代王墓不知大了多少倍,墓地的四周挖了溝壑,原本應該填充了什麼東西。
但趙家人在這四十幾年中,除了挖地道布迷宮外,也應該想辦法清理了一些此地的機關、毒液等。
姚守寧目光在偌大的墓地之中掃過,只見石室內部的一部分露出來的石壁上鋪嵌了大塊大塊的玉石,上方點綴了無數珠寶、美玉,華麗非凡。
有些石壁則隱於泥土中,顯然她視線內所見到的一切,應該並不是完整的墓地。
“這裡……”
她心中一動,正要開口,但陸執似是與她心意相通,接過她手中的火摺子,找到一處玉壁上的石燈槽,將火光湊了過去。
明明已經事隔幾百年,燈槽中縱使有油,恐怕也早就已經幹了。
可陸執手持火光湊過去的剎那,那燈槽內卻有火光‘轟’的亮起。
接着火焰竟順着巴掌長的燈槽而走,甚至位於那燈槽尾部時仍不熄滅,彷彿深入玉壁深處,頃刻形成一條蜿蜒曲折,長達十餘米的火龍,直至沒入那泥壁深處。
火光一亮,整間墓室一下就被照得形同白晝。
姚守寧這才注意到,陸執點火的地方是個以玉雕成的龍頭,細看之下那火龍內裡火光透出玉壁,將玉壁上那雕成的片片鱗甲點亮,竟真似是活靈活現的一條龍匍匐於石壁之上。
“真是太奢侈浪費了——”
姚守寧嘆了一聲,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話說得有些老氣橫秋。
“這裡槽內灌滿了蛟油。”
所謂的蛟油,便是未成氣候的蛟龍,這種蛟龍在未應劫成龍前,有些會禍害人間,被斬殺後遭抽筋剝鱗,其血脂煉油,可千年不枯竭,遇火便燃。
陸執話音一落,便見一道蛟龍之影從那火光之中飛身而出。
接着清亮的長吟響起,滿石室皆是有游龍在飛走。
姚守寧初時驚異,後發現這只是影子,並不對兩人造成威脅後,才勉強鎮定。
陸執又道:
“大慶朝史記之中,曾記載過神都遭遇地動。”
歷史記載上,這場地動鬧出的動靜不小,當時神都城共有數十萬百姓,至少有十分之一都死在那場災禍中。
當時地動山搖,皇宮震動,因死人過多,曾有人懷疑是不是因爲上天震怒,降下災禍。
也正是因爲如此,當時的皇帝還曾寫過罪己詔,祭祀上天,請求神靈息怒。
“應該是因爲這一場地動的緣故,使得齊王真墓損毀,也變相的將這真、假兩墓分離,把真墓藏於此處。”
陸執口中提到的地動,姚守寧也有印象。
不過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當年的那一場天災,對於多年後的她來說,便如一場傳說,死過的人成爲了記載於書上的數字。
可直到此時深處齊王墓地,她才知道那地動的威力有多恐怖。
她第一次對天災的力量感到害怕,目光左右望了望,接着發現了一個事:
“咦,我怎麼沒見到齊王棺材呢?”
墓中堆滿了數不盡的陪葬品,一些罐鼎等破碎變形,但唯獨沒見到齊王的棺材。
“棺材?”
聽她這樣一說,陸執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挑了下眉梢:
“你猜在哪呢!”
姚守寧初時猜測這棺材恐怕還被埋在土中,畢竟此地經歷過地動之後,墓室大半坍塌,甚至遭土掩埋,棺材被藏於其中也不稀奇。
可她隨後意識到自己的猜測肯定不對的。
世子既然帶她來到此地,證明齊王的棺材是已經現世了的。
她想到陸執提到過的那枚受到道術加持,鑄於天元八年的金幣……
與此同時,一股心靈悸動傳來,她下意識的擡起頭,就見到頭頂上空掩埋的土壤從中斷裂開來。
一道長達兩個手掌寬的裂痕出現在她眼前,而在石室內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她可以看到那裂痕之中隱約可以看到有漆黑的棺體,上面鎏金雲紋在燈光下閃着耀眼的光澤。
“在那裡!”
姚守寧神情一振,伸手一指。
陸執臉上的興味之色很快消失,接着不知是遺憾還是略有些驕傲的想:與辯機族人猜謎語最沒意思了,他們彷彿周身都是作弊的法寶,隨着姚守寧力量覺醒的越多,將來這丫頭恐怕越來越難騙了——不過這樣也好,他騙不到,至少別人也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