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與雲月相對而跪,雲月眉頭即刻皺了起來。
“阿月,哥哥捱打最不想讓你看着,把頭低着點。”雲起說。
雲月似乎沒聽見,她擡頭看着那親兵問:“多少杖?”
沒人回答。
“哥,多少杖?”雲月問雲起。
“不多。”雲起淺笑,“讓王爺出了氣就好了。”
“多少杖?”雲月咬牙問,眼眶紅了起來。
“百來杖,哥哥挺得住。”雲起說。
兩人拿了軍棍斜插在雲起面前,防止他倒下。
“我替你挨一半,我去求周曠珩。”雲月要起身,腿腳麻木又坐回了地上。
“阿月!”雲起喊道,“別惹王爺生氣,不然我要捱得更多。”
雲月雙手撐地,硬是忍着沒有再起來。
有水滴落在地上,雲月緩緩擡頭,一滴雨滴砸在她臉上。
雨落在屋瓦上的聲音最大,落在樹葉上,地上,沙沙的聲音夾雜着叮咚聲,秋雨奏出美妙的樂聲。樂聲中,另一種聲音有節奏地響起。
“嘭、嘭……”軍棍落在雲起身上的聲音響徹雲月耳際。
如同催命的鑼鼓一般,每一個鼓點都拍在雲月心臟上,一下下,震得她頭疼,心疼,五臟六腑處處都疼。
她埋頭看着地面,緊閉着眼,嘴裡唸唸有詞。她在數數。
雲起咬着牙,沒發出一點聲音。
數到八十下,雨聲大到幾乎蓋過了軍棍擊打聲。可是雲月還是聽見了,很輕的一聲“嗒”,是雲起撐不住靠在面前軍棍上,兩支軍棍相觸的聲音。
雲月手握成拳,她身上早已溼透,雨水洗刷過她的臉,在下巴聚成小股流下,落在地上聚成的水裡時,成了一顆顆水珠。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雲月猛地擡頭,雨簾裡,那根軍棍仍然在起落。
“夠了!”雲月喊道,擡手抹去臉上的水,“一百下了,一百下了!”
軍棍不停,如同她臉上的雨水,根本擦不斷。
雲月臉色煞白,她終於想起雲起說的是一百來下,不是一百下。
爲什麼是一百來下?雲月只覺心臟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劇痛,發寒。
“住手!”雲月撐地起身,動作很急,雙腳不穩,一下撲倒在地,整個人淹進水裡。
她睜眼,撇開臉上的水。這才發現,水裡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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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顆大顆的雨滴砸的人臉生疼。雲起似乎在說話,雲月什麼都聽不見了。她艱難撐起身跪起來,跪行到雲起面前。
雲起臉色雪白,嘴角溢出的血劃過下巴,一滴滴落在雨水裡。他的衣服是深藍色,觸地的地方漫出深色,夜裡看不清,但云月知道那是血。
軍棍未停,在雨幕裡劃出令人恐懼的弧度。有親兵過來以軍棍架開她,不讓她靠近。
“放開我!”雲月要瘋了,“別打了,放開,放開他。”
雲起歪着頭,呼吸艱難,發出的聲音終於傳入雲月耳朵裡:“阿月,閉上眼睛,聽話。”
聞言云月心口一窒,眼裡緩緩透出狠絕。她用力站起來,側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兵。那小兵見了雲月眼睛愣住了,雲月趁機繞過他,眨眼間便繞到了雲起身旁,面對着高高落下來的軍棍。軍棍收勢不及,雲月肩頭狠狠捱了一棍。她後退了一步,硬是站住了。
軍棍停了,雨聲嘩嘩而下,震得人耳膜生疼。
“王妃請移步。”監刑的親兵語氣深沉,穿過重重雨幕也絲毫不減氣勢。
“要麼你連我一起打,否則別想再碰他分毫。”雲月看着那親兵,目光狠戾。
那親兵怔了怔,但仍不爲所動:“屬下只是遵從王爺之令。王妃還是跪回去吧。”
“南邑王因我要殺人,可我還好好的。”雲月說,聲音不大不小,“你猜,若是我殺了你,他會如何?”
親兵臉色大變,話音未落,雲月已經將身旁握着軍棍那人腰間的長刀抽了出來。雙手握刀,手腕一轉,刀尖抵在了他胸口。
“王妃!”幾人驚呼。
雨水潑到刀上,一排雨滴順着刀刃滴落。
雲月眸光寒涼,雨水流進眼裡也不眨眼:“我去見南邑王,你們給我等着,若是再碰我哥一下,我不會放過你們。”
親兵們傻眼,看着雲月舉着刀緩緩向廳裡退去。等她到了階下,幾人才反應過來,她手上拿着出鞘的刀,王爺就在裡面。
早在聽到刀出鞘時,吳纓便走了出來。見幾名親兵手握刀柄趕過來要制止雲月,而云月手裡握着白晃晃的大刀,紅着一雙眼朝這邊走來。
“滾開!”雲月舉刀一揮,靠近她的幾人都退了一步。
吳纓看了院裡斜在軍棍上的人一眼,側開身讓雲月進去。雲起若是死了,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此刻他倒是比自家王爺清醒多了。
院裡動靜大,雨聲也大,但云月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在廳裡的人耳朵裡。所以她提着滴水的刀走到案前時,他連頭都沒有擡。
一直坐在門口的相非轉了進來,看着屋裡滴水的人和刀,開始嗑起了雲月落在廳裡的瓜子。
雲月死死盯着無視她的人,雙眼發紅,突然猛地一下揮刀。刀刃刮過桌案,發出刺耳尖聲,周曠珩面前案上的東西被覆了個乾淨。
吳纓和幾個親兵衝進來,將她團團圍住。幾個親兵抽刀出鞘,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曠珩終於擡頭,他緩緩站了起來:“都出去。”他說,寒涼的眸子睨視着雲月。
親兵遲疑片刻,還是退了出去。吳纓退至一邊,全身緊繃着絲毫不敢鬆懈。他瞥一眼嗑瓜子的相非,咬了咬牙。
“你到底要如何?”雲月仰頭看着周曠珩,顫聲問。
“你都看見了,本王要雲起的命。”周曠珩說,眼裡含了一汪冰潭,冰潭下閃過一抹狠絕。
“南來藻是我的主意,謊稱回京城也是我的主意,騙你耍你玩弄你都是我的主意。”雲月喘着急氣,她全身都溼透了,頭髮裡的水順着額頭往下流。
“你生氣是應該的,求你衝我來!”雲月大喊,握着刀的雙手微微發抖。
“本王說過不會打你。”周曠珩臉色黑得可怕,說出的話仍是平靜。
雲月緊緊盯着他,咬着牙閉了閉眼:“那你殺我好了。”說着將刀丟到桌案上,雙膝一彎,跪在了他面前。
“求王爺放了我哥,要殺要剮,我沒有怨言。”雲月伏身,重重磕頭。“咚咚”兩聲敲在地上,也敲在周曠珩心上。
“你是本王的王妃,皇上欽賜的,本王怎麼能殺你呢?”周曠珩寒聲道。
“那你憑什麼殺我哥?”雲月擡頭,眉眼皺到了一處。
“無名小卒,想殺便殺。”
聞言云月輕輕冷笑了一聲,隨即撐着地緩緩立起來,她埋着頭目光定在桌案上。一瞬之間,她撿起那把刀,直直舉起來,刀尖對着周曠珩。
她雙手握着刀柄,還是止不住顫抖。
“王妃!”吳纓臉色白了一瞬。
雲月的鬢髮散亂,有水珠從黑髮裡滲出,沿着脖頸流進衣服裡,身上的水聚到裙角,一滴滴落在地席上。她的眼睛黑漆漆的,死死盯着面前絲毫不爲所動的人。
“……放了我哥,放了他!”雲月嘶聲喊,咬着牙不讓自己發抖。
周曠珩的眼眸黑得如同漩渦,他的嘴角一邊下沉,一邊勾起冷笑。
“就憑你也想脅迫本王?”周曠珩說話,聲音淡漠。雲月全身發寒,忍不住顫抖。兩人之間隔了一張桌案,一把長刀。
雲月對周曠珩確實沒有任何威懾力,她抖得厲害,連刀都拿不穩。吳纓都不擔心,他不覺她能傷害到王爺,他只是怕王爺傷心。王爺現在的表情,跟六年前大雨裡的他一模一樣。
“我不蠢。”雲月的面頰和嘴脣都雪白,眼裡卻紅了一片,“我只想你放了我哥。”她死盯着周曠珩,眼裡閃過狠絕。
吳纓還未做出反應,情況突然急轉。
“如果我死了呢?”雲月紅着眼,說着舉起長刀放在了頸間。
周曠珩的臉色終於變了,冰凍般的眼眸裡起了波動。雖還是冰冷,但暗裡藏了緊張。
吳纓要來奪刀,雲月斜瞪他一眼,後退一步,將刀往脖子裡送了送。他不敢再有所動作。
“把刀放下。”周曠珩看着她,沉聲說。
雲月不聽,後退一步。周曠珩寒着眼眸,一腳踹開面前桌案,巨響驚得她一顫,他兩步走到她面前。
“別過來!”雲月喊道,手抖了一下,薄刃逼近脖頸。捱了一下便劃了道口子,她把刀拿開一點,又退了一步。
周曠珩停步,將手背到身後,雙手握拳,緊了又鬆。他的呼吸亂了。
“我哥沒有身份,可我是南邑王妃。”雲月牽脣笑,卻比哭還難看,“你我是陛下賜婚,無論如何,我死了總會給王爺帶來麻煩的吧?”
“王爺要如何都可以,我只求你,放了我哥。”雲月眼眶發熱,鼻頭髮酸。在黃龍驛面對刺客時,她無所畏懼,不怕死不怕痛,可是現在,她想哭。可她硬是咬牙忍着,把眼淚嚥了回去。
“放了我哥!放了我哥。”雲月狠狠瞪着周曠珩,不住重複這四個字。
周曠珩皺眉,定定看着雲月,背在身後的手握成拳,呼吸越來越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