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寒冷的冬日,雲月卻是汗流浹背,一抹額頭就是一手冷汗。周曠珩走得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高府不大,卻比南邑王府更復雜,府裡的亭臺樓閣,假山湖泊比王府的精緻多了。也不知道這高老爺哪來這麼多錢。
二人東轉西轉,走到了高府後花園裡假山圍成的幽長小徑上,眼看即將走出包圍圈,不料前方有人舉着火把趕了過來,前有狼後有虎之際,周曠珩立在了原地,神色平靜地看着越來越近的火光。而他身旁,雲月卻在抓耳撓腮恨不能竄天入地。
就在火光即將轉過拐角之際,不顧周曠珩無聲的抗拒,雲月拖着他躲進了兩座假山間的夾縫裡。
夾縫很窄,雲月緊貼假山壁,拉着周曠珩不讓他動,此時雲月簡直力大無窮。夾縫不算深,兩個人須緊貼着才能勉強藏住身影。
此時雲月在裡,周曠珩在外。周曠珩低頭看着雲月,皺着眉頭眼裡閃過一絲無奈。
就在周曠珩抵抗無效準備妥協之際,雲月突然驚起,翻開周曠珩,硬是從他和石壁間擠了出來。
周曠珩眉頭緊皺,正莫名其妙,雲月已經擠到了外層。她轉身抱住他的脖子,不顧他更加劇烈的反抗,將他往後面壓,直到他的後背貼上了石壁。
這下換成了雲月在外,周曠珩在裡。
周曠珩眉頭皺成了川字,聽見外面搜查的人走近了,他強忍住不悅沒再抗拒。雲月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渾身都在發抖。他的腦袋稍微低一點便可以放在雲月的額頭,但他直直立着,雙眼緊盯着石縫外,全身繃得硬邦邦的。
雲月緊緊抱着周曠珩發抖,耳邊他的心跳沉穩有力,頭頂他的呼吸可聞。她周身都被籠罩在他的氣息裡,沉穩壓抑,如同一座高不見頂的山峰俯身在她面前。
外頭的人走過來了,周曠珩渾身突然發出駭人的氣息,他的目光直視前方,如同暗夜裡的狼眼,死死盯住獵物。
如此有如實質的眼神在落在護院們身上前,雲月按下了他的頭。
後腦是什麼位置?有武功的人稍一用力便可取人性命的位置,對所有習武之人來說最敏感的位置。而云月這個不要命的竟然直接按在了周曠珩的後腦勺上,力度還不算小。
就在雲月的手按上他的後腦勺的同時,周曠珩的手也迅速擡起來欲掐上她的喉嚨。千鈞一髮之際,雲月突然軟倒在他懷裡,她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脖子上,急促,滾燙。
周曠珩的手已經放在了雲月的脖頸上,卻突然頓住了,她的脖子細長,觸感溫潤柔滑,彷彿一下就能捏碎。
雲月趴在周曠珩懷裡,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很快,周曠珩渾身繃得更緊了。
幾個呼吸間,那幾個護院已經走遠了。雲月撐着周曠珩的肩頭立起來,見他的手放在她面前,五指張開,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她眉梢一挑,小心挑開了他的手。
“你看看你,你穿的白色衣服,若不是我擋住了你,我們就被發現啦!還有你渾身殺氣是怎麼回事?要不是那幾個人蠢,我們也被發現了!”雲月小聲說了這許多話,以掩飾自己的害怕。
“區區幾個護院,本王用不着躲。”周曠珩睨着雲月說。
“你……”是啊,他堂堂南邑王,本就是來抓人的,他躲什麼呢。
雲月側開眼不看周曠珩。她在京城時,沒少幹這樣的事,最怕跟人正面衝突。所以,方纔還是習慣性地能躲就躲。但云月哪能認慫,她撇嘴道:“那你怎麼不帶人殺進來?”
“帶人殺進來,連你一起砍了?”周曠珩的聲音冷冷的,在黑暗裡聽起來卻沉穩得能安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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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雲月徹底沒話說了,是啊,誤殺不說,被高大人抓了就更麻煩了。
“那快走吧。”雲月扶着山壁,弓着背喘道。
“你怎麼了?”周曠珩看出了她的異常,“臉色怎麼這麼白?”
雲月沒想到周曠珩夜視力如此好,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臉,坦然道:“方纔憋氣太久了……”
雲月方纔很害怕,可是即使怕得要死,她還是用身體擋住了周曠珩。
周曠珩看着雲月,能看見她的眼睛,眸子清澈,還有點茫然。
片刻後他說:“跟着本王,無需害怕。”
雲月淡淡“哦”了一聲。她看不見周曠珩的眼睛,卻再次拉上了他的袖子:“我們走吧。”
走出假山小徑,周曠珩從懷裡拿出一支食指尺寸的小竹筒。他將小竹筒立起來,一頭朝天,對着天空扭了扭下端,頂端便射出了火花,直衝天際。
雲月看着周曠珩手裡的東西,臉上寫滿了四個字:好想要啊!好想要啊!
周曠珩忽略掉她的神情,甩袖往不明方向走去。雲月顛顛地跟上他。
不知不覺走到了高府正廳,雲月傻了眼,她叫住周曠珩:“喂,這裡是正門,我們……”
話未說完,不遠處的大門嘭地一聲從外面倒了進來。一隊身着暗色軍服的人魚貫而入。雲月下意識一驚,趕緊站到周曠珩身後,悄悄捏緊了他的衣袖。
“官兵你也怕?”周曠珩側頭看雲月。
雲月迎上週曠珩銳利的目光,結巴道:“我……從前怕慣了。”
周曠珩可以想象雲月以前乾的都是些什麼事,他冷哼一聲走出去。雲月牽着他的衣袖,寸步不離。
闖進來的是南邑軍的兵士,盡是周曠珩的親兵,由吳纓統領。可今日吳纓沒來,來的是他的副將向繼裡。
“盡數抓起來,關進岐城守軍牢房。一個不許放過。”周曠珩淡淡吩咐了幾句便走了。
向繼裡目不斜視聽周曠珩吩咐完,領了命便指揮下屬抓人去了。
幾名親兵看着吊在周曠珩身後的小個子,各自交換了幾個眼神。
王爺身後那小子是誰?
太暗了看不清臉啊。
他竟然拉着王爺的衣袖!
王爺竟然放慢了步子等他!
天,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直到坐上了馬車,雲月纔有了平穩的呼吸。方纔確實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來着,可是最後衆星拱月走出來徹底顛覆了她對□□窺探的認知。各種天人交戰之後她得出了結論:南邑王真的是南邑的霸王,跟着他很安全!
“發什麼呆?還怕?”周曠珩的聲音拉回了雲月的神思。
“誰說我怕啦!區區幾個護院,我還沒放在眼裡。”好了傷疤忘了疼,雲月很快忽略掉了方纔抱着周曠珩怕得呼吸都停了的事實。
“方纔抱着本王發抖的人是誰?”周曠珩看不慣她口是心非的樣子。
“你前日夜裡抱了我,這下扯平了。”雲月故意忽略掉周曠珩強調的後半句。
馬車行得很穩,周曠珩看了雲月一眼不再說話。
雲月正納悶周曠珩怎麼不問她在書房聽到了什麼,馬車轉入了大街。
走到輝陽正街上,吵嚷聲漸大。雲月擡眼迅速瞄了周曠珩一眼,見他眼睛閉着,便偷偷摸摸側過身掀起了窗簾子一角。
車窗外人頭攢動,燈光璀璨,人羣間花影浮動,熱鬧非凡。雲月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岐城如此繁華的一面。
想到今日已經惹得周曠珩幾次不快,回去會不會被罰還是個未知數,雲月強行壓下從窗戶跳下馬車的衝動。幸好馬車行得很慢,可以讓她過過眼癮。
周曠珩看見雲月這個樣子,心中其實已經沒了怒氣。不料一眼瞟到窗外,正好看到方纔二人吃過麪的地方。
感覺到馬車裡氣氛又凝重了不少,雲月僵着身子轉過了頭。見周曠珩正沉着臉看自己,雲月自覺地放下了簾子,衝周曠珩討好地笑。
可是周曠珩仍然黑着臉,雲月有點莫名其妙。
“我哪裡又讓您不快了?”雲月用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說。
“你是雲家嫡女,到底何來的市井氣?”周曠珩沉聲說。
雲月愣了片刻,回想了今日她的所作所爲,終於知道周曠珩爲何不樂意了。
“回王爺,小女是天生如此,改是改不了。你若是不喜儘可視而不見,我以後儘量少在你眼前晃盪。”
周曠珩冷哼一聲:“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你在雲牧嶺便是如此尊卑不分?”按雲家如今的境況,依她的性子,他覺得她能活到今日真是奇蹟。
“我在對你說話啊,你我夫妻,計較那麼多做什麼?”雲月牽脣笑,露出幾顆白牙,“我在京城的時候,沒人知道我是雲家的人,跟我一起混的都是些不講規矩的叛逆子弟,我們不講尊卑,都講義氣。”雲月說起來頗引以爲豪的樣子。這一點上,周涼和問白兄都沒說過她,他周曠珩看不慣又如何?
車外熱鬧,馬車裡卻氣氛凝重,周曠珩沉下臉皺眉看着雲月,沒有接話。
雲月對周曠珩的脾氣有了點兒認識,她知道他不說話就表示他生氣了,越是沉默就越是生氣。她嘿嘿笑了兩聲,偏頭與他對視,擺出一臉無辜:“王爺不喜歡我講夫妻之情嗎?那我們就講義氣吧,我叫你周兄可好?”
周曠珩還是沉默,而且臉色更黑了。
雲月心頭生出危險意識,她乾脆也不說話了。她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捏着腰帶玩。
半晌後,周曠珩還是開口了,他看着雲月頭頂說:“本王不計較你在京城如何胡鬧,到了南邑,便該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南邑王妃,那一身的市井氣都給本王丟掉。”
這下雲月不樂意了,她昂起頭看着周曠珩說:“我說王爺,市井氣怎麼了?我從小混跡山林市井,卻也見過不少皇權貴族。市井小民,想笑便笑,想罵便罵,自在無拘,行止由心,活得坦然自得。而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整日戴着面具,開心了只能偷着樂,生氣了還得大方笑,整日裡汲汲鑽營,毫無樂趣可言。”雲月頓了頓,嘆道,“那些權貴啊,擁有的太多,想要的太多,便顧忌太多。”
雲月看了一眼周曠珩,見他臉色還好,她笑道:“當然你不一樣,你是一方霸主,無所顧忌,自然不用委屈自己。”
“那你呢?”周曠珩緩和了神色問。
“我寧願做一個市井小百姓。身家,名望,我沒有,也不想要,我也無所顧忌,自然沒有什麼能禁錮我的心。”
“你的這些歪理,還挺有意思。”周曠珩賞給雲月一個眼神,淡淡說。
聞言云月換了一副眼冒星光的神情:“既然你贊同我,那讓我下去玩一會兒吧。”
周曠珩瞟她一眼,沉聲道:“這些話,從前或許說得通,可現在。”周曠珩冷哼一聲,看着雲月說,“天真得可笑。”
雲月收了笑,眼神黯淡下來。
“本王不曾贊同你。你也不準下去。”周曠珩轉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