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起地上枯葉, 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線,落回地面,在草間滑了一段, 抵着院裡一棵梅樹幹停了下來。
早上同周曠珩吵了架, 雲月午覺起來就出了荀院, 回了宣蘭院。
走時她沒說什麼, 周曠珩也沒問她去哪。
今日天色一直陰沉沉的, 沒有陽光,雲層卻也不厚,天光很亮, 可週圍的景緻卻沒什麼色彩。
“小姐,你今日怎麼了?”雲袖見她臉色不好, 剝了個柚子來給她吃, “莫不是同王爺吵架了吧?”
雲月看她一眼, 接過一瓣柚子說:“他脾氣那麼大,我纔不敢跟他吵呢。”
見自家小姐氣鼓鼓的, 雲袖就猜到她定是被王爺訓了。雲袖悶聲不說話了。
雲月撐着額頭嘀咕:“王爺啊王爺,若是我爲了雲家冒險,你會幫我嗎?”
想了一會兒,雲月發現自己不對勁了。她似乎越來越貪心了,當初明明打定主意不讓他爲難的啊。可是, 如果他真的不聞不問, 她還是不免會傷心。
雲月難得回宣蘭院, 幾個丫鬟都高興壞了。雲雨拿來新做的衣裳讓她試。雲音歡天喜地做了許多點心。就連雲曦都笑開了幫着雲袖剝柚子。
雲音端來點心, 雲月先嚐了幾塊, 三個丫鬟圍過來一起吃。雲音給她們泡了茶來,雲袖笑她今日挺貼心的, 餵了她一塊點心。
吃飽喝足,雲月在廳裡坐着寫字,寫着寫着就開始犯困,她以爲是今日心情不好,便乾脆回臥房睡去了。
宣蘭院很快靜了下來。
冬日下午,處處都透着懶散的氣息,廳裡三個繡花的丫鬟也覺得困了,打了幾個呵欠。
小院西北角廚房裡還有碗碟碰撞的聲響,越來越模糊,最後她們乾脆趴在地上就睡着了。
雲音回到廳裡,見幾人睡着了,叫了一聲雲雨,沒人迴應。
後門傳來輕微動靜,雲音擡頭去看,見一人拉開了門跳了進來。
雲音手裡的果盤跌在地上,盤子沒碎,果子滾了一地。
傍晚,雲月還沒回荀院。
周曠珩早就坐立不安了,硬是忍着沒讓人去叫她回來。直到黑虎來擺飯,他問了一句,黑虎才體貼地提出:“屬下去宣蘭院叫王妃回來用晚飯。”說完見王爺沒反應便去了。
天色灰暗,早已到了上燈時分,宣蘭院卻漆黑一片。
雖然知道雲月愛搞惡作劇,黑虎的眼皮還是猛地一跳,他渾身冒着冷汗跑進廳裡,見廳裡趴着三個丫鬟,一個冰紋點翠的盤子躺在地上,幾個橘子四散。
他來不及理會三人,也無暇顧忌什麼,跑進了臥房去。
房裡沒人。被子團着,沒有疊好。
黑虎面露驚恐,轉身便往外飛奔而去。
被一瓢冷水潑面,三個丫鬟才緩緩醒來。
燭光映入眼裡,她們迷糊了片刻纔看清廳裡站了好幾個人。
“王妃呢?”
說話的人背光而站,三人看向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雲雨擦了把臉,環視廳堂一圈,面色突然一白。
雲月和雲音失蹤了。
有人在宣蘭院泡茶的水裡下了藥,擄走了院裡的主子和一個醒着的丫鬟。
北向京城,南向榕樹山,周曠珩派出了半數暗衛去追。
一夜過後。
黎明時分。
“王爺,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周曠珩在岐城守備軍裡呆了一夜,一夜不曾閤眼。
下面的巳牧更是狼狽,他的頭髮有些亂了,面上沾了些塵土。一夜奔波,他剛一下馬,氣未喘勻便趕來向王爺稟報。
按他的速度和眼力,一夜了還未找到雲月。
巳牧擔心害怕。
“本王知道了。”
王爺只是淡淡回道。
巳牧退出大帳,帳外的七八個人均擡頭看向他。
“沒找到。”巳牧說完抿脣皺眉看向地面。
吳纓和鄭雪城等人震驚,連相非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雖說巳牧帶領的“巳”字頭暗衛主殺,但搜尋的本領實際上不下於申應帶的人。雲月最多不見了兩個時辰,巳牧找了一夜都沒找到,他們不敢想下去。
“我再去找。”巳牧擡頭邁步就走。
看着他上馬跑遠了,相非思索片刻,掀開簾子進了大帳。
周曠珩坐在主位上,眸子垂着,目光似乎落在案上。
“王爺,有何猜測?”相非問。
周曠珩想過雲月是自己跑掉了。
他剛訓過她,他說她管不了雲家的死活。他記得她的神情很萎頓,卻沒有同他辯駁,他覺得她該是接受現實了。於是他否定了,她不是自己跑掉的。
她若是想走,帶誰也不會帶雲音。
她是被人劫走的。
能從王府劫人的,敢劫走南邑王妃的,除了章行逸,他只想到了京裡那位。
巳牧追到了榕樹山,並未發現半點異常。
她是被京裡那位劫走的。
周胥樑派人把她劫走了。
相非問他有何猜測,周曠珩只是冷笑了一聲。
“本王無聲無息多年,他們便當真以爲本王可欺了。”
雲月是被冷醒的。
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卻仍是漆黑一片。閉眼,再睜眼,還是漆黑一片。
她擡手在眼前一抓,嘭一下觸到了一塊厚極的木板。手上傳來鈍痛,她悶哼一聲,抱着手直嘶氣。
木板幾乎就在她鼻尖不遠處,幸好方纔她動的是手而不是腦袋。
雲月平放雙手,沿着身邊摸出去,摸了片刻摸到了一團軟軟熱熱的東西,像是手腕。
她剛想說話,有嗡嗡人聲傳來。
“她醒了……”
說話的人在上頭。
蓋在頂上的木板被一塊塊卸下,光線從外面透進來,雲月睜着眼,看見三個男子出現在眼前。一個穿着錦衣華服,兩個穿着布衣,看樣子似乎是主僕三人。
她被關在一輛馬車的夾層裡,旁邊躺着的是雲音。
“你們是誰?爲何綁我?”雲月坐起來,看着三個男子問。
他們不說話,同雲月也沒有眼神接觸,打開木板後,拿了飯食來放在她面前就下了馬車。
天亮着,看日頭,應該是中午。
雲月掀開門簾和窗簾,見四周都守了一個人。四個人,一個個都膀大腰圓健壯無比。她逃不掉,何況,還有云音。
雲音一直沒有醒過來。
雲月想,這般情況,這些人不會毒害她,她便吃了飯食。不料過了不一會兒,她腦袋昏沉沉的,又暈了過去。
劫匪很聰明,從不讓雲月和雲音同時醒着。
如此,饒是雲月有再多花招也耍不出來,她不可能丟下雲音自己跑掉。
幕後主使很瞭解她。
雲月醒了幾次,料想着大概過了五六日。她每日吃一頓飯,吃完飯就睡,睡了吃吃了睡。幾個押送她的男人沒說過一句話,無論她問什麼他們都不說話。一旦她鬧得過了,爲首那個就抽出匕首,比在雲音脖子上,露出兇狠嗜血的表情。
她不敢耍花招。
難得清醒的時候,她想了很多。
她想,幕後主使大概是周胥樑。
她想,她的王爺大概找不到她了。
她想,若是到了京城,進了皇宮,周曠珩會爲了她與皇帝對抗嗎?
不,他不能與皇帝作對,說不定她只是一顆讓他犯錯的棋子,或許京城裡早已挖好了陷阱要坑害他。
可是,若他真的不管她,她該怎麼辦?
雲月已經不見了七日,這七日裡,周曠珩派出了所有的暗衛去找,沒有半點音訊。
他想不出,對手到底是誰。
子樂從京城傳來消息,說宮裡沒有異常。他讓子樂趕來南邑,讓申應注意一切進入皇宮的人和車馬,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相非問過他,若是真是周胥樑劫走了雲月,他會如何。
他只說了三個字:“搶回來。”
他說完,也沒心思注意相非的神色,只是盤算着如何出兵回京,如何逼得周胥樑放了雲月,如何保證她毫髮無傷。
又過了兩日,從京城裡遞來一封信,那信給了他帶兵回京的理由。
相非也看了信,他與自家王爺一樣,看完信以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沉默許久,他擡頭看向自家王爺,眉頭微蹙,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又放開。
最終,相非什麼也沒說。
穿過大半個中原,越往北天越來越冷。劫匪給雲月和雲音添了幾套厚實的冬衣。
劫匪非常謹慎,每次停下的地方都很隱蔽,停留不到半個時辰,走時會檢視周圍,不留下蛛絲馬跡。
雲月和雲音總不能同時醒着,劫匪也不怕兩人耍花招,總是放心地讓二人各自去方便。
這日用完飯,雲月磨蹭了許久,說附近有狼,非要等雲音醒來纔去方便。
劫匪拗不過她,只好遂了她的意。
冬日傍晚時分,北方的山林裡肅殺一片,樹木光禿禿的,毫無生氣。
雲月握着雙手,嘴裡呵出白霧,鼻頭和臉頰都凍得通紅。
雲音醒來見雲月就在一旁醒着,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雲月皺眉安慰她,拉着她往林子裡走。
雲月想借機跑掉。
這片林子她從前來過,說明此處很靠近皇城了。她只有這一次機會。
繞到劫匪看不見的地方,雲月拉着雲音蹲下了。
“阿音,等會兒你跟着我跑,無論如何不要回頭。”雲月看着雲音說,“看見前面那棵紅杉了嗎?”
雲音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訥訥地點了點頭。
“樹前面就是官道,只要到了官道,我就有機會讓王爺知道我的行跡。”雲月盯着高大的紅杉樹。
百丈有餘的距離,彷彿跑過去就能見到她的王爺。
呼吸聲和風聲在耳旁擂鼓般大作,雲月牽着雲音的手,在林中飛跑。
百丈,五十丈,三十……
有人從後面追了上來,她們也不管。直到那人抓住了雲月的肩頭。
不知哪來的力氣,雲月弓背一躲,曲起手肘往後一撞,撞在男子肋下脆軟處。男子悶哼一聲,捂着胸腹動不了了。
脫了束縛,雲月絲毫沒有停留,拉着雲音繼續跑。
十丈,五丈,三丈……
寬闊的官道就在眼前,眨眼功夫就能到達。看着高大的紅杉,雲月的神色突然一涼,她甩開雲音的手,沒有看她一眼便往官道飛奔而去。
見狀,雲音不過怔了片刻。她看了雲月的背影一眼,收起所有表情,一躍而起,跳到雲月面前。
不及雲月反應,她擡腿一掃,雲月便撲倒在枯草叢中。未等她叫喊,雲音擡手一掌將她劈暈了。
雲月沒料到,雲音的武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