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去歸雲山。
醉眼朦朧間,彷彿看見了阿原。
練着劍不理我的阿原,彈着琴埋怨我的阿原,邊抱我下山邊嘲笑我的阿原……
我無意識地胡亂唸叨着,蕭朔似在耳邊喚我,我卻雙耳嗡鳴,連自己在念些什麼都聽不清了……
渾身像高燒一般作熱,只覺得越來越乾渴,下意識道:“水……”
便有人扶我起身,讓我半躺着靠在軟墊上,一杯茶水送到我脣邊。
我一口氣飲完,又一杯水送來。
兩杯水下去,乾渴之感絲毫未緩。
一隻微涼的手輕撫在額頭,熱意稍怯,我頓覺舒服,搶寶似地將那隻手按在腦門上。
那隻手慌忙抽走,我伸手去捉,似摸到一張臉,火熱手心傳來盈盈涼意。
我不管不顧地將雙手都按在這張臉上,這人扭臉想躲開,我的手便不聽使喚地滑到他頸上。
這人急急想將我雙手抓住,偏我只想蹭着那涼意,固執地只想再摸到他臉上。
我勉強睜開眼睛,視線仍就模糊,昏暗燈光中只見兩條好看的嘴脣在一翕一合地說着什麼,脣上和下頷青須剃得一片光滑,下頷再下面的喉結突動,正一上一下地跳着。
我腦中空無一物,覺得有趣,想也不想便伸手去他頸間摸那喉結。
這人一怔,那兩條嘴脣合上了,我身不由己地趁機湊上去,將那脣含在嘴裡。
這嘴脣雖有棱角,卻光滑柔軟,我初嘗之下只覺滋味不錯,閉了眼慢慢品味。
這人木偶一般,連呼吸都屏住了。
品了一會,覺得燥熱實在難耐,便放開那嘴脣,重新拿手摸在他臉上。不料這張臉已變得比我的手還燙,摸着不再有涼意。我雙手便順勢朝他襟口試探摸去,但襟口甚緊,我煩躁起來,粗魯去扯他衣襟。
這人一下子跳起來,往後一退,我捨不得那片涼意,起身追去,腳一軟,就要仆倒在地。
他急忙回身一把接住我,我便堅持不懈地去扯他衣襟。
來回幾招,拉拉扯扯,咚地一聲,他似腳下絆倒了什麼,兩人一起摔在地上。
他怕我摔着,手臂一攔將我托住。我趁機扯開了他的前襟,將手放進去,卻還是沒覺着涼意。
他似忍無可忍,想伸手點我穴道,猶豫一下,還是沒點,只奮力按住我的手護住自己衣衫,向外面疾聲喊着什麼。
我不屈不撓,重新去湊近他嘴脣——
一塊冰涼的帕子不知從何處而來,忽然蒙在我臉上,緊接着雙手也被冰帕子包住了。
世界忽然清涼下來,我長吐口氣坐起來,神智漸恢復了大半清醒。
臉上熱意很快瀰漫到帕子上,我拿下帕子扭頭想再找些冰水蘸蘸,就見樂非站在兩步開外,人退得挺遠、手伸得老長,將水盆捧在我面前,一聲不吭,正保持着幾乎垂直的仰臉姿勢看着屋頂。
這樣對頸椎不好吧?
我低頭去蘸水,只見蕭朔躺在地上——準確地說是躺在我身下,臉色漲紅,嘴脣微腫,鬢髮凌亂,襟口大開,正努力平復着氣息,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我、我幹了什麼?
——如果不是還要去尋少曦,我真想一頭撞在地上。
*****
翌日醒來,已是近午,我一骨碌爬起來,急急收拾幾件衣服就悄悄溜出了院子,落荒而逃。
蕭朔還沒送盤纏過來,我卻是一刻也留不得了。昨晚情形我只記得小半,而且已狠命搖了半天腦袋,想把丟人的記憶搖出腦海,再也不回想。總之我對他做出那等行徑,哪有臉面再見,趕緊逃走,此後還是相忘於江湖的好。
匆匆走在城門大街上,一輛浮華香車散發着濃郁脂粉香味在對面招搖經過,引得路人紛紛駐足。我卻沒心思多看,只管低頭趕路。
而車中人已撩起車簾,露出半張妙容,衝我招手,嬌聲叫道:“亦公子!”
她不叫我還好,我一看見她真是怒從心起,衝過去惡狠狠抓着車簾:“你居然還敢叫我,你可知我動怒起來也很可怕的!你只顧替那榮王做缺德事,惹到我頭上,但我也不是好惹的!”
昨晚花弄影顯然是在袖中放了迷情藥香,害的我迷迷糊糊輕薄了蕭朔,想起他當時躺在地下的那個小眼神我心裡就犯抽抽。
她既是榮王的人,這事八成是那惡趣味的榮王授意的。
花弄影並不膽怯,掩口而笑:“哎呀,那香本是妾身自己用的,是妾身一不小心,袖中繫帶鬆了,才叫公子聞見了那香,和榮王爺卻沒有半點關係。再說了,公子堂堂男兒,既是去花樓坦蕩尋樂,又何必如此介意些許風流手段呢。”
我纔不信她的鬼話,又不能戳穿自己的女子身份,只氣得攥了她的手恨恨捏着泄憤:“我去千紅館本不是爲尋樂,只是想尋找一個雍國女子。”
“哦?”花弄影吃痛,抖抖袖子,我防着她袖子裡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香味,急忙鬆了手。
“說到雍國女子,妾身算一個;昨夜館中榮王爺幸的那個女子,也是雍國人呢。”花弄影嫵媚笑着。
原來昨晚蕭朔和我離開後,榮王在千紅館中召了一個新來的雍國女子,並贖了她帶回王府去了。
我莫名地有些心焦:“千紅館不是隻有你一個雍國人嗎?”
花弄影嗤笑:“如今雍國大亂,近日城中花樓時常有雍國女子進來,有什麼稀奇。那女子幾日前纔來,瘦是瘦些,白淨瓜子臉兒,模樣可人疼。尚未掛牌呢,還是個雛兒,初次就被王爺收了,也算有福。”
說罷,她放下車簾,丟下一句:“公子往後常來啊。”就命啓車走了。
她走了以後,我站在原處細細思量。聽她的描述,我猜那進了榮王府的女子,很有可能是入詩。
只是這樣我要見她就更難了,總不能衝到榮王府找那蕭欻要人。
思來想去,我又灰溜溜地悄悄回到院子,和兩個下人假作閒聊,打聽些榮王府的情況。
耐心等到天黑,換上一套暗色衣衫,蒙了面綁好褲腳,躍身翻上屋頂,辨明方向,朝榮王府潛行。
不似雍國的攢尖屋頂,首陽城中的房屋多爲歇山式房頂,較爲平坦,立腳十分容易,我跳上跳下,不一會就輕鬆到了榮王府邊上。
我思忖着,蕭欻的女眷這麼多,王府內院應該有很多人,恐難一次就找到那雍國女子。今夜先探個大概,明晚再來細看。今晚是個月明之夜,並不是夜間潛行的好時機,我當格外小心。
我調勻氣息,數好步數,擡頭靜待,見一朵雲飄過,遮了月亮,便起腳躍進榮王府。
府內守衛不少,我不敢大意,像貓一樣輕輕落腳,慢慢接近內院,趴在屋頂查看內院格局。還沒數完有幾個小院,略一分神,腳下咯噔踩上一片碎瓦,背後便有動靜,我暗叫不好,右手一撐,騰身倒立而起,堪堪躲過背後那人一襲掌風。
另有一人,身形如電,向我右手抓來!我迅疾換手,左肩傷口仍有微痛,卻也僥倖躲過了這一抓。
雙腳落在屋瓦,毫不停頓地重新躍起,身形騰挪,從這二人中間的空隙中穿過。
眼看就要衝出這二人的追擊,誰想幾乎在同時,又有第三個人迎面撲來,一柄閃着寒光的劍直衝我面門!
我自練習輕功以來,只和義父、阿原對手練習過幾回,都是玩鬧,哪裡經歷這樣的陣勢,看着鋒刃就到鼻尖,竟是全然嚇愣住。
那人卻及時撤去了劍鋒,長劍迴旋,輕輕架在我肩上,一隻手過來捂住我嘴巴,低聲對另外兩人道:“廢物!若不是本王出手,你們連個小丫頭也能讓跑了!退下!”
那兩人惶恐告罪,聽着倒像是女聲,無聲躍下屋頂。
長劍一挑,將我臉上蒙布削爲兩截,嚇得我兩眼發懵。
還未能動彈,已被挾着下了屋頂,接着被牢牢拽進一間書房中,按在椅子上。
我戰戰兢兢擡頭,正對上蕭欻那雙桃花眼。
他收了劍,廣袖帶風,俯身捏起我下巴,桃花眼眨啊眨:“今夜月色如醉,還以爲會有嫦娥下凡來與本王相會,卻來了個小兄弟。說吧,你夜探本王府上,意欲何爲?誰派你來的?”
我向來不擅於撒謊,一時之間想不出能編個什麼像樣的謊話,情急之下,只好先把蕭朔拉來墊背:“是景王,他讓我來的。”
心道,對不起了蕭朔,先糊弄過眼下,以後再說清楚。
蕭欻哂笑一聲:“老七?會派你這麼個膿包來?你以爲他像外人看起來那麼傻啊?你若不說實話,”他似笑非笑地將轉過劍刃來輕貼在我耳後,“本王便割了你耳朵來下酒。”
我遲疑了一下,他已揪住了我的耳垂,冰涼劍刃緊貼在我耳畔。
我嚇得六神無主:“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聽說你昨天收了一個雍國來的女子,我想來確認一下她是不是我的故人。”
蕭欻一愣,仍捏着我的耳垂:“僅此而已嗎?”
我連忙點頭,又怕耳朵被劍刃所傷,不敢動了。
蕭欻嗤聲而笑:“有意思,你果然有意思……那你直接來問本王不就行了麼?……對了,昨日花美人手誤,讓你着了道,雖非本王的意思,也算小小虧欠了你一次。也罷,你既是爲此而來,就讓你見見。”說着擡聲對屋外道:“去內院,將倩娘帶過來。”